第 27 章 灾厄

小说:明日如我 作者:燃灯伴酒
    “索沛,”时岑打断他的情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黑发棕皮的大个子颓然垂下脑袋,搓了把头发“老大,我很清醒”

    他喝了口水,哆哆嗦嗦地问“老大,你知道灾厄吧”

    “虽然如今距离灾厄发生已经五十年,知情者寥寥。”时岑说,“但我恰巧有个朋友,他对乐园的历史很了解。”

    “老大,我再缓缓,”索沛捏着杯子,牙齿打颤,“我我我我不是要跟你传教,但那些话一定就是那个意思,你懂吗我我我组织下语言。”

    时岑瞥他一眼“你最好真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索沛把脑袋转向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去了。

    在等待的空隙,时岑用心声问时明煦“小时,清楚灾厄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它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但对细节并不知情。”时明煦说,“自灾厄发生后,乐园开始对历史进行模糊化处理。至于灾厄本身,应当是一场多物种齐聚后,共同对乐园发动的大型围攻潮。”

    时岑回答他“远不止于此。”

    他面色平静,一手指腹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贴着腰间的枪,在驾驶车辆与警惕袭击的同时,抽空对时明煦讲述灾厄,一心三用。

    “小时,”时岑的心声轻缓,“内城对你们隐瞒了太多真相尤其是对科研工作者。在告诉你之前,我需要确认,你真的想知道吗”

    时明煦说“如果你想讲更早的历史,已经有人告知过我。”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不是,那么我需要了解所谓真相的全貌。”

    这回换时岑展露片刻怔然时明煦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果敢一些。

    时岑笑了笑,他指节搭在枪身上,随讲述轻轻叩着。

    “当初我离开内城,来到外城后,结识了许多人。其中一位,是如今凯恩斯小报的总编。”时岑问,“知道凯恩斯小报吗这报纸在内城订阅者寥寥,但在外城蛮出名。”

    “知道。我也订阅了。”时明煦想起灰眼睛的夹克男那个忽悠着他订购报纸的家伙,似乎是个吃回扣的中间商。

    “这家报社于十年前创立,总编兼投资人就叫凯恩斯。”时岑说,“他是个灰眼睛的男性,内城居民,基因链强度b等他看上去四十多岁,但其实,今年已经年过六十。”

    时明煦一时无言。

    好吧,原来不是中间商。

    他又被骗了好像跟外城有关的人和事,总是真假掺半。

    “小时,他是个很精明的商人。”时岑笑了笑,“我猜,你是被他忽悠着订阅的报纸。”

    时明煦“”

    有些时候,他真的想干脆像索沛那样直接转过头去,不搭理时岑。

    可惜他不能,他在自己世界的身体还没有醒来,此刻同时岑建立的意识联系异常稳固,有关时岑的一切,都被他

    切实感知到。

    对方的确是一个,有点恶劣的雇佣兵。

    言归正传,凯恩斯建设这份报纸是为了多赚钱。”时岑见好就收,“因为他弟弟在灾厄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凯恩斯四处搜寻他的消息,不计成本。他俩相依为命十多年,感情非常深。”

    “灾厄杀死了很多人。”时明煦听到这里,想起杜升,杜升也执着于养父的失踪,始终不认为对方已经死亡。

    亲情,或许的确是一种很奇妙的情感联系,它有时会促使人去做一些执拗的、外界看来难以理解的事情。

    譬如从理性角度出发,无论是凯恩斯的弟弟,还是杜升的养父,在失踪这么久之后,都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可家属就是愿意日复一日、竭尽所能地找寻,将其视作某种人生得以圆满的执念。

    很遗憾,他和时岑都未能体会过这种感情。

    但,他们同彼此间,又拥有一种远比亲情更复杂,并且密不可分的联系这样想来,倒也称不上有多遗憾。

    “小时,凯恩斯是灾厄的亲历者。”时岑的声音将他逸散的思绪拉回来,“灾厄,对于乐园而言,称得上一场划时代的浩劫。”

    “五十年以前,乐园的人口足足有两百多万,外城共计划分一百六十个区域,设置四十处城域间城防所。那时,生物的异变程度也没有如今这样高,有些温和的动植物是允许家养的。凯恩斯说,他与弟弟安德烈就养了一爬架未异变的水培牵牛花。”

    牵牛花,这种根茎细弱,花叶硕大的漂亮植物,顺着防盗窗攀爬,开出色泽明丽的、同样脆弱无害的花朵。

    它就静静绽放在五十年前的春天,在一对兄弟的窗前。它所处的屋子逼仄、狭窄,位于拥挤外城的一隅,但内部物件的摆放很有序。

    一个十岁出头的、蓝灰色眼瞳的小男孩,将脑袋搁在窗边,等待兄长做工归家。

    他的哥哥身体不够强壮,无法进入佣兵团,因而只能进行外城收入较低的文职工作。

    凯恩斯的确是一位好哥哥他放弃内城的一切,自愿搬来外城,照顾基因等级由c下降至d的弟弟。

    安德烈的基因异变程度相对温和,却也致使他智商一点点降低、语言能力渐趋退化。这孩子总是显得安静,又很温和。

    灾厄降临的那天,安德烈趴伏在窗沿,像往常一样被牵牛的花叶围绕,从萼托与细茎的缝隙间,等待着凯恩斯。

    而哥哥留于家中的平板,还停留在一则“灯塔取得人类基因研究突破性进展”的消息上。

    安德烈伸手,摘下一多粉紫色牵牛花,将它攥在手心,等汁液像往常一样涂满掌纹时,哥哥就要归家。

    可惜,他没能最终等到。

    起初,只是掌心传来的些许刺痛感,他以为是指甲刺破了皮肤。

    就在低头想要查看时,满窗的牵牛花都在此刻剧烈摇晃起来刚才分明只有和煦的小股春风。

    安德烈抬头,这一次,他从

    窗缝间,瞧见一只巨大的白鸟。

    这只骨骼突出、眼神凶煞的有翼类,一喙叨碎了防盗窗的间隙,那些牵牛花叶都散落下来,在花瓣的纷纷扬扬中,狂奔回家的凯恩斯猛然抬头,看见了被抓握于巨鸟爪间的弟弟。

    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弟弟就这样消失于视线尽头。

    但这只是灾厄的开端。

    随后,那些还没被折断的牵牛茎叶乃至于所有此前允许被养于室内的植株,开始迅速膨大化,花瓣不再柔软,它们变成尖锐如刀锋的东西,可以很轻易地搅弄血肉。

    温驯的小动物也狂躁起来,狗咬断栓绳,利齿又扎穿主人的咽喉,猫挠破的不再是沙发或窗帘,而是眼球与胸膛。

    与此同时,无数有翼类飞来,它们中的许多被城防所击落,但更多突破防线,在外城肆意虐杀人类,血液四处飞溅。

    就在哀嚎与惨叫声中,一种由远及近的、可怖的震颤,自野外而来那是密密匝匝、数以十万百万计算的兽群。

    两栖类,爬行类,节肢类,哺乳类乃至于软体类蠕虫,都混合在一起,如同受到磁铁吸引的磁石一般,疯狂涌向乐园。

    简直像是,在发动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

    “彼时军方拼尽全力,也没能护住外城。”时岑的声音低沉,“灾厄持续了整整三天,城防所和外派调查团几乎尽数牺牲,热武器也耗尽了。但仍有整整七十余片区域被尽数摧毁,城墙也碎成了粉末,再也无法抵御异变生物入侵。”

    “那些动植物,统统不要命,完全违背了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

    时明煦问“那么,灾厄是如何最终停止的”

    时岑看了眼索沛,这家伙犹豫半天,仍然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如果凯恩斯所言不假,”时岑沉默须臾,“那实在是一个很离奇的真相。”

    在灾厄降临的第四天,乐园中总人口已经锐减至二分之一,幸好启动真空空域防御罩措施及时启动,内城暂时得以保全。

    外城大部分幸存者,也被允许临时进入内城紧急避险。

    但兽潮与异变植物潮的侵袭没有丝毫停止迹象,外城尸体堆叠,人与动植物的混合在一起,再分不清,每时每刻,都能够听见防护罩被撞击的闷响这些入侵生物,想要突破最后的防御层,进入内城之中。

    一旦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位于内外城之间的真空隔离带,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就在第四天下午,在防护罩上隐隐出现裂缝的时候。”时岑收回目光,“军方已经做好使用核武器、彻底牺牲外城城域的准备,但就在此刻,从野外或者从天际,不知道具体从什么地方,缓缓浮现一个巨大的、白色的生物。”

    “据凯恩斯所说,祂似乎没有脑袋,也没有五官,甚至连祂本身也难以看清。祂被笼罩在白光里,像是遥不可及的云。”

    时明煦一怔“那不是和178号

    ”

    存在极其微妙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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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岑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摇摇头“那个生物,完全看不出任何物种,祂似乎甚至不该属于地球,实在难以描述。除此之外,祂体型异常庞大,仅仅露出部分投射的阴影,就已经彻底笼罩了内城。”

    时明煦听见自己声音轻微发颤“这种体型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它太大了,完全违背生物存在的基本逻辑,也违背了重力原则与立方定律。”

    “就连178号,也尚在重力约束范围之内。”

    “按照凯恩斯的说法,祂的确出现了。”时岑声音温和,带着安慰,“小时,祂的出现最终制止了兽潮,乐园得以保存下来,人类种族还在延续。自此,内城还是共计二十二区,但外城减少为七十六个区域,自24至99中间的真空隔离带,被命名为第二十三区。”

    “不过,关于灾厄的完整叙述,终究是凯恩斯的一面之词,知道当年真相的老人太少了。”

    时明煦听着他的话,仍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难言于口的悲伤。

    如果灾厄的真相果真如此,那么情况,远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这种生物的出现意味着,遭受毁灭性打击的不止是人类的生命科学体系,甚至物理学领域,也遭到部分破坏。

    他在这一刻,彻底理解了乐园对于灾厄真相的隐瞒。

    科学,它最坚固,又最脆弱科学家信念的动摇,就是彻底杀死希望的开端。

    时岑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这种难过也牵动了他,一种钝痛在胸口弥漫,时岑在这个瞬间,后悔告知时明煦这一切,即便他已经提前询问过对方的意见。

    他是不是,做错了

    时明煦毕竟与他有所不同。

    另一个世界的他,选择继续留在方舟,又后进入灯塔,在科学领域深耕十年。真相如果的确如此,那对时明煦,乃至于整个方舟内城的科研人员来说,都实在太过残忍。

    就连时岑自己,在得知凯恩斯所述的过去时,都花费不少时间来消化。

    胸口处,自时明煦那里传来的沉郁感也加重了,头部的疼痛隐隐浮现。

    时岑有些懊恼。

    “小时,”时岑说,“对不起,我”

    “我没有要怪你。”时明煦声音又轻又散,时岑需要很努力,才得以听清。

    “只是需要点时间来说服自己,”时明煦勉强笑了一下,“时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我留在方舟,不是出于对野外的怯懦我毕竟是另一个你。”

    这句话讲得很含糊,但时岑听懂了其中隐意。

    时明煦想说你能够做到的,能够接受的,我也可以。

    时岑感到一种奇异的、崭新的情绪,像旷野的风一样吹向他。

    太奇妙了另一个自己,他们分明早已做出了截然不

    同的人生选择,但在各自行进十年后,还可以彻底理解彼此,没有改变过本质。

    如此迥异,又如此相似。

    就在这种微妙的感受中,索沛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坐直身子,转向时岑。

    “老大,你知道我信教。”索沛在胸前划着十字,声音颓丧,“五十年前,灾厄最终停止,是因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色生物,这你清楚吧”

    眼见时岑点头,索沛才继续说下去“那个生物根据我奶奶的说法,祂当年出现的时候,就和我们今早所见的178号一样,逐渐翻涌出发声器官。”

    “起初,是完全听不懂的声波,再后来,祂的发生器外型改变,并最终成功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当时,我奶奶,她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内城避险。”索沛说到这里,又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就躲在房间的角落,祈祷那些可怕的怪物不会发现自己。”

    “就在煎熬之中,那只巨大的白色怪物用人类的语言,生涩地说了一句话。”

    “祂说人,只可到此此为警示。”

    时岑与时明煦脑中都空白了一瞬,但随即,索沛继续说下去。

    “你们东方人似乎鲜少信教,但这句话的完整版本,我和奶奶都很熟悉只可到此,不可越过。祂一定,一定代表着神的旨意。”

    “老大,我真不是在传教”

    索沛浑身发冷,他的牙齿已经开始咯咯作响,像是被迫直面某种难以难说的巨大恐惧。

    他盯着时岑,如同落水之人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开口中已经带上哭腔“我原本也就当个故事听听,但老大,今天发生的事,跟奶奶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完蛋了,我们都会死的”

    这个大个子落泪的样子有些滑稽,他抹了把鼻涕,断断续续地低声道“人类,是被神抛弃的物种。你,我,我们终将,终将走向灭亡,或许就在明”

    “索沛”时岑开口的声音很严厉,他打断索沛的呢喃,“你已经丧失理智了。”

    “理智是这个时代最没用的东西”索沛终于没有忍住,嘴唇嗫嚅,语调激昂,“老大,你这样的人不会理解的你生来就是a等,不用时时刻刻面临基因链烈性畸变的死亡威胁,可我只有e等,每天睡前都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

    他喘口气,又继续哭起来“我要理智有什么用理智能让我多活一天吗理智能帮我带回贡献点吗现在就连灾厄也要重现,大家都得一起玩儿完之前那么拼命地找物资换贡献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狠狠地砸向杯子,碎屑四溅“这就是个操蛋的时代”

    “178号根本没有说出不可越过这半句,索沛,它是你自己脑补的。”时岑皱眉,偏头避过可怜杯子的残渣,声音很稳,“别自己吓自己你觉得墨西哥钝口螈也信教吗”

    就在这句话后,时岑的意识中,传来很轻很轻的笑声。

    它十分短促,但已经足够向时岑传达时明煦的心情对方总算从可怖而荒诞的猜想中解脱出来。

    时岑眉头随之舒展。

    他下意识呼唤对方“小时。”

    可是,没有回应。

    他们之间的联系,像被风吹散的晨雾那样,迅速消弭掉了。它是这样的捉摸不定、来去匆匆。

    adashadash与此同时,另一时空。

    时明煦在自己的世界睁眼,看见熟悉的病房,杜嘉与俞景立在床边,兰斯不见踪影。

    博士,您终于醒了。”俞景将视线从平板上移开,“上校公务缠身,无法久留,只能由我来看护您。请您放心,我已经通知灯塔事务管理中心,为您请假。”

    杜嘉走过来,轻车熟路地摘下时明煦的通讯器,叹了口气“博士,您都快成常客了这次也是一样,身体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基因链强度也依旧牢固,但您一直昏迷到现在才醒。”

    “添麻烦了。”时明煦点头,接回自己的通讯器,又转向俞景,“俞景,联系外派调查团,告诉他们西部荒漠,b110号城市遗迹附近的蚁群需要尽快消灭,它们可能异变出了更强的生育能力。”

    “博士,您怎么知道”俞景不可思议地抬头,“今天凌晨,灯塔方面给出样本数据检测结果,生育能力大幅增强这点,同您所说的一模一样。”

    “军方已经紧急派遣直升机前锋队去往b110号城市遗迹,空投镁热弹击杀蚁后,但在清晨五点抵达后发现”俞景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那些巨蚁,正绕着蚁后旋转,形成一个无法逃离的死亡旋涡。”

    时明煦心下剧震。

    也就是说,两个世界的178号,行动轨迹与所做之事,几乎是完全重叠的。

    祂们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联系,会类似于自己与时岑的情况,甚至更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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