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色刚亮,余窈就安安静静地换好了衣裙,一件月白色柔绢窄袖裙,是她在大伯父府上常穿的,简单不起眼。

    除了衣裙,她发间和身上的配饰也都换上了从前的,铜镜之中,她眉眼间的神色也和从前没有两样了。

    不,或许还是有些变化的,她离开了苏州城,起码不必再担惊受怕有一天会被大伯父当做一件礼物送出去了。

    余窈走到窗边,看到岸上逐渐清晰的房舍,目光很认真,不管如何,她已经到了京城了。

    哪怕和她满怀希望设想的未来又不同了,她就只当这大半个月是一场梦。

    到了京城,梦也就醒了,留给她的只有冰冷的现实。

    余窈关上窗户,仔细地将“未婚夫”命人为她打造的首饰,裁的各式衣裙都收拾整齐,这些虽然她很喜欢,可既然都不是她的,她不会带走。

    桥归桥路归路,未婚夫不是她的,那么一切也都要分的清清楚楚。

    再见,她是余娘子,他是武卫军李郎将。

    余窈抚摸着“未婚夫”送给她的短弓,眸中闪过几分不舍,这是她收到的最喜欢的一件礼物了,可再是喜欢,她还是狠狠地咬了一下唇,将短弓和那些首饰放在了一起。

    收拾好一切,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也彻底亮了。

    “未婚夫”脾气虽不大好,但他不会做些小人行径,余窈的这方小隔间他从未踏入过一步。

    她悄悄地探出脑袋去看,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松了一口气,之前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明知道不妥也愿意和他亲亲抱抱,是因为有那一层名分在。

    眼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余窈就要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谁又知道这位李郎将是不是有许多的妻妾

    不一会儿,绿枝和戴婆婆也过来了,她们都朝余窈点点头,表示行装也整理妥当了。

    “好啊,那我们去找辞别吧。”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处用心装饰过的隔间,慢慢地走了出去。

    余窈从隔间出来的时候心里空空的,但因为涂了一些胭脂,她的气色看上去倒还好,映衬着简单的装扮颇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眸若秋水盈盈,眉似两泓弯月,乌发朱唇,玉肤如脂,即便放在美人云集的深宫,也是吸引人眼球的一抹绝色。

    眼下其实时间还早,正是用早膳的时候,她知道“未婚夫”会在哪里,于是一步一步找了过去。

    “过来。”萧焱听到动静,朝她看去,眸中没有流露出不悦。

    相反,因为彻底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他的心情很好。

    桌上摆好了早膳,色香味俱全,可在余窈的心中,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洪水猛兽,令她避之不及。

    尤其是那个第一眼就让她心动不止的男人,就连他的嗓音都是余窈听过最好听的。

    余窈不敢与他对视,可又不能拒绝,于是

    谨慎地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站着,并未坐下来。

    她耷拉着颈子,恭敬地称呼他,“李郎将。”

    仅这一个称呼,男人的神色瞬间起了变化,他抬眸,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轮廓分明的面庞紧紧绷着,萧焱笑问她方才叫自己什么。从她不知死活地闯到他面前开始,他从她的口中就一直听到少女软绵又甜腻地唤他,“郎君。”

    含着蜜糖的两个字,从她粉嫩的唇瓣中吐出来,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唤情郎。

    可现在,她拘谨地称他李郎将,更不敢看他一眼。

    萧焱轻轻地弯着唇笑,是被气笑的。

    “你刚才唤我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目光冰凉。

    “船已经靠岸了,我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好了。郎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谢谢你。”余窈垂着眼眸,吞下了涌到喉咙的苦涩,既不是她的未婚夫,她还有什么理由用女儿家娇娇的语调喊他郎君。

    “郎将,你放心,昨夜我想明白了,到了外祖家之后我会很快去镇国公府退婚,我也会听你的话,以后离傅家远远的。”

    不过他如果不喜欢自己唤他李郎将,那她唤他郎将好了,反正只是一个称呼,以后应该也不会见面了吧。

    “我会让王伯在码头上雇好马车,郎将喜静,我们一定轻手轻脚的不打扰到郎将。”

    “在苏州裁制的衣裙,打造的首饰我也放好了,就在那处隔间,放满了两个箱子。一件都没有遗落,也都没有破损,郎将可以让人数一数。”

    “对了,还有那把短弓,我也放在里面了。多谢郎将对我的教导,不过我马上要和傅世子退婚,以后不和京中的贵女们来往,估计也用不到了。”

    少女抿着唇,老老实实地将界限划分清楚,同样,诚恳地表达她心中的感谢。

    她是谁啊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身份卑微,顶破了天也就有些银钱傍身。

    余窈想明白了,除了一桩和镇国公世子的婚约,她实在没有值得他看得上的东西。

    或许他肯为她花一些心思就和这桩婚约有关,又或许,他纯粹是觉得逗弄她有趣。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按照他的话立刻和傅世子退婚,但继续被他逗弄当做乐子,她不太想了。

    所以在到了京城之后,余窈想最快地离开这艘船,与他分开,至此过后互不相干。

    少女的话音落下后,船上一片静寂,然后,萧焱站了起来,面色阴郁地朝着她走去。

    随着他高大的身影越靠越近,甚至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昏暗中,余窈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泛着凉意的手指重重捏着抬了起来。

    “说完了吗”他语气轻轻柔柔地询问她,漆黑的眼珠子却夹杂着浓烈的戾气。

    萧焱额头的青筋不住地在跳,他以为过了一夜她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黏着他主动提出要跟他走,继续乖乖地做他的未婚妻,可一夜过后,他把她想

    的太聪明了。

    林致运区区一个太医算什么,镇国公府又是什么狗屁,他可以杀了姓刘的,将苏州搅得一团乱,也可以灭了海匪落褚家的脸,让褚家人敢怒不敢言。

    聪明的女子就该知道他胜过所有人,要选他,只选他一个人,永永远远地跟着他。

    可她怎么就这么蠢蠢的让他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让她再说不出一句和他划清界限的话。

    然而,他的手指还是只捏着她的下巴,没有往下覆上他细嫩的脖颈。

    甚至当余窈忍受不住疼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浮现出晶莹的水光时,他放轻了力道。

    “小可怜,你想死吗不想死的话,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我说过的,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你做我的未婚妻。”萧焱不再捏着她的下巴,而是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要她想清楚后再说。

    而他也已经点明她可以选择的一条路,对她而言最好的一条路。

    余窈当然不想死,可是她也不想去选他说的路。

    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很伤心很难过,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母亲救过镇国公夫人的命,她和镇国公世子之间还有一纸婚约,所以可以鼓起勇气试一试,但武卫军郎将啊,是比傅世子还要厉害的人物吧,凭什么瞧上她一个孤女。

    余窈根本不了解他,不认识他的家人,也和他之间没有羁绊与承诺。仅仅大半个月的相处,要她选择他,她做不到。

    “真的,这大半个月很谢谢郎将,我知道郎将你用了傅世子的身份也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

    “谢谢你给我出气,谢谢你帮我夺回了家产,也谢谢你带我离开了苏州城。”

    余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小声地说着感谢他的话,眼中只盛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萧焱心中的戾气随着她的一句句感谢渐渐消失,他开始沉默地看向她的眼底。

    余窈还在继续说下去,泪珠顺着眼睫毛往下滑落。

    “在郎君没有揭露身份之前,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郎君,想和郎君你在一起,我多害怕我配不上郎君。”

    “可郎君,你不是我的未婚夫啊,你只是意外去了一趟苏州城,带回了我而已。”

    “你也不喜欢我,喜欢是不会骗人的,是看到就会心动的。”

    “你只是觉得,觉得我蠢笨,觉得我好玩罢了。”

    灼热的泪珠打在萧焱的手背上,落在他冰封多年的心中,他静静看着少女白着小脸伤心欲绝的模样,突然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放开了她。

    是,他觉得她有趣,骗她耍着她而已。

    “去找几辆马车,送她走。”他很快恢复了冷漠无情的神色,开口吩咐一边的内侍。

    之后看也不看哭到忍不住打嗝的少女一眼,他姿势优雅地坐回到了膳桌前,用起热气腾腾的早膳。

    常平低声应下,找来了马车后指挥着人将余窈的行装抬了上去。

    绿枝、戴婆婆、王伯都下了船,余窈低着头闷闷道了一声谢谢后,也毫不犹豫地走下了船。

    她想,到这里她和这些人的来往也就结束了。

    数辆马车很快消失在纷杂的人群中坐在膳桌前的男人死死地捏着手中的银筷,眸中闪过一抹赤色。

    “呵,真、的、走、了。”他一字一句地道,紧接着掀翻了整个桌子。

    精美的碗碟混杂着菜肴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萧焱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勾起了薄唇。

    真是稀奇了,原来他的这里也能感受到淡淡的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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