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时案件的扑朔迷离总会引导人不由自主地往复杂的方面想,而当谜底揭开时,“原来这么简单啊”的感叹便会油然而生。
依照警官的说法,这位叫今井的女服务生借由职务之便,趁死者中途打电话时,在其包中常备的胃药里下了毒。白色的粉末粘在同色的药片上,粗心一点的人很难意识到不对劲。与此同时,死者宏香小姐点的餐点里,也并不干净这是为了让死者在进食之后,错以为胃病犯了,匆忙地叫服务员一杯水,囫囵地吞下两颗药片。
几乎在同时,死者产生了轻微的呕吐与腹泻的冲动,便离席前往厕所。这样一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发现卫生间刚好没有其它人,说不定还会暗自庆幸,选了一个最边上的隔间,却发现怎么干呕都吐不出来。
甚至在听到有人中途进来厕所,又即将出去之间,她为了不造成恶心的声响,死死地忍耐着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个关头,毒效已经到不可逆转的地步了。
她意识到不对,再也顾不上什么,着急地推门出来,嘴里却全是血味。不出几步路,她便彻底失去了活力,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先前发生过的一切。路过的服务员惊声尖叫,三藤小姐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本应该乘飞机离开的,惨死的好友。
而凶手,服务生今井,则在看着死者吞下药后,心虚地、害怕得濒临崩溃地早早赶回员工间。为了粉饰真相,还特意弄脏了制服,装作一副只是要去换新衣服的模样。她反复洗手,重新换一身浴衣;因为过分的恐慌与想要掩盖事实的心情,她急忙地开了一瓶香水,却由于颤抖的手脱了力,打翻了一整瓶。
惊慌失措下,她只来得及用抹布简单地收拾地面,彼时一声尖叫从楼下传来,今井再开了一瓶给浴衣喷上香水,便与其它循声赶去的人一起下了楼,融入不知情的无辜人员当中。
“不不是的。”
真相被警官一步步揭开,今井僵硬地摇着头,后退一步,又一步,双手即使互相紧握着也按捺不住颤抖。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地板,嘴唇苍白地辩解道,“我没有理由要害她啊,我没有,动、动机,我”
“大姐姐,刚才在上楼之前,我看见你一直在握着什么东西祈祷呢。”
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学生此时两手插兜,口吻好奇,镜片后的神情却透出几分锐利,“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今井的脸色骤然一变,彻底失去了血色。
在警方的督促之中,她从浴衣里的贴身衣物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就在警官从今井手中拿走,后者尝试为其作出一个无伤大雅的解释之际,在推理期间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三藤小姐猝然站起身,提出了要求。
她平淡道“能给我看一眼吗”
那枚做工精美,在自然光下泛着莹莹光泽的银色戒指被三藤小姐捏在指尖。她静静地欣赏了片刻,随即将它交还给警察,然后转过身,狠狠地给了她的男伴克里斯一个耳光。
这巴掌声响亮至极,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名面容清俊的混血少男被甩得脑袋撇到一边,捂着脸,沉默地接下了这个惩罚。
我也被这仿佛电视剧般的情节惊呆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里包恩了然的声音与气息近得就如贴在耳畔一般。
“果然,”他如同一位金牌讲解员,淡然自若道,“这个男人就是策划这场凶杀案的幕后黑手。只不过用了点手段买通了年轻的服务生为他做事,而他能用的办法想必也离不开感情和金钱。”
我闻言转过头,却忽地发现与他离得太近,鼻尖都险些碰上,于是连忙拉紧了口罩远离一二,“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后悔。”
里包恩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眼见克里斯被金主扇了一巴掌,今井仿佛料到了既定的结局,也扑通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总而言之,一切的悲剧诞生于克里斯愈发膨胀的欲望他无意间听到三藤小姐与人谈笑时说,万一哪天不小心死掉了,就把遗产分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宏香,以及最宠爱的男伴小克里斯。
他本就是因为喜欢铺张浪费而欠下巨款,才贴上三藤小姐,过上被包养的日子。因为乖巧、懂事、嘴甜、会卖惨,又给够了情绪价值,甚至为了让三藤小姐骄傲,捡起了半途而废的学业,并且获得了不错的成绩,自然而然成为最受疼爱的那一个。
在听到遗产划分的内容时,克里斯本来没怎么往心里去。但他渐渐真的爱上了潇洒随性的三藤小姐,于是对宏香产生了别样的妒忌,也对左拥右抱的金主心怀不满;又偶然与同样背负巨债的今井相识,惺惺相惜下心生情愫,一个可怖的念头便应运而生
杀了宏香,简直是一石四鸟一能发泄妒忌,二能独占遗产,三能给三藤一个打击以发泄不满,四能趁虚而入对其嘘寒问暖,更加受宠。
然后利用三藤给他的钱,替今井还债,拥有另一份爱情。如果顺利的话,真的能拿到遗产,他就能效仿三藤,包养每一个他看上的女人,真正享受到他想象中富豪纸醉金迷的生活。
于是克里斯许诺今井,只要事情办成了,就为她还清所有债务,并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再也不用过四处奔波打工,房租、水电、债款交完一些后连顿好饭都吃不上的日子。
“结果,竟然被宏香那个女人临走前发现了我的计划。”
脸肿得红了一片的克里斯自嘲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逃跑,反而留了下来,甚至跟着我们的行踪来到这家店,但无所谓。她自以为高明,可什么证据也没有,报警了也没用,最后还是被我发现了。不过是自投罗网。”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宏香离开三藤小姐身边,再偷偷下手。这次餐厅的选择,也恰巧是克里斯为了和今井偷偷见上几面,才委婉地跟三藤表示想来这里吃饭。
既然宏香不走,那更是正中下怀今井虽然害怕,但急于给克里斯表忠心,便答应了成为帮凶。而等三藤亲眼看着好友死去,克里斯就能挺身而出,直接成为治愈金主的良药。
克里斯和今井被警方迅速拷了起来,餐馆里的人们有的高声骂他,有的朝他扔了垃圾,但在警察维护秩序的制止下,喧闹的大厅仍是安静了些。
三藤小姐没什么表情。我也看不出她的情绪。半晌后,她盯着混血儿毫无悔改的神色,忽地开口。
“那是因为,宏香是一个始终过度地为别人着想的傻瓜。”她说,“她担心自己跑了,你会突然转变目标,直接对我下手,所以留了下来,心想着寻找办法让我知道这件事。”
然而不知情的、随心所欲的三藤小姐一直把克里斯带在身边,就连应酬也一样。
无关人员都被请了出来,整个餐馆彻底封锁清理。冲绳的晚风比东京刮得更大,不远处还能隐约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在黑夜的凝视下,站在外头呼吸上新鲜空气,一时居然有些不真实感。
无数的车与人挤在这档口,看热闹的,忙上忙下的,比比皆是。
“友寄。”
“友寄小姐。”
“小友寄”
我转过头,同事们都满脸心有余悸地站在我身后。波岛苦涩道“那个侦探指着你的时候,我心跳都快停了但幸好你没事。现在还好吗会不会哪里难受要不要帮你预约心理医生”
我一怔,随即哑然地对她缓缓露出微笑,虽然戴着口罩只能看见眼睛。
“太夸张了吧。”我用半吐槽的语气说道,旋即回过头,看向另一边,“最后侦探不也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吗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没什么难不难受的。”
比我更需要心理医生的,是处在这场悲剧真正的漩涡中心,我们的甲方三藤。
但是,被周围的人嘘寒问暖之中的金发女士微微偏过头,对上了我的视线。她看起来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神情含笑,慵懒帅气,夜风在她披散的发丝间飞舞着。三藤小姐就这么径自走了过来。
“你们的项目在我看来大有前景,”她开门见山道,“而且接触下来,各位的专业水平与职业素养也令我十分敬佩。我很乐意与贵司合作,至于后续没谈完的内容,我全权委托给了可靠的部下,你们可以和她联系。”
野末前辈鞠了个躬,接过她递来的名片,“很感谢您的信任与支持。三藤小姐,请节哀。”
“没事,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三藤直言,“生活还是要继续。野末君,我的邀请也不是跟你客气哦,欢迎你们随时到我家吃饭。”
虽说如此,几个麻烦的大人还是轻车熟路地过了两招客套话。三藤小姐再次表示了她的歉意,说是由于自己没管好枕边人的缘故,让各位辛苦工作期间还受到惊吓。她尤其还给我推荐了她的医生,担心我的病情恶化。
“区区小感冒,算不了什么。”我强悍地拒绝了。三藤小姐不以为意,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她会更伤心。我于是只好先心领了好意。
蓦地,野末前辈环顾一周,疑惑地看向我。
“友寄,那个原来一直贴着你的小朋友呢”
“”我反应过来,想到即将可能面临同事们的好奇心,不由眼神一肃,“他今天在店里打工,应该留下来帮忙收拾东西了。”
不。其实在散场前,里包恩就说他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我心底腹诽着。再一抬头,本已经准备好了避重就轻回答任何问题的打算,但我贴心且善解人意的同事们都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处境,波岛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反过来安慰我。
“辛苦了,小友寄。”她怜爱道,“受欢迎有时候也很麻烦啊。”
野末前辈则说“我很早就知道友寄是容易被死缠烂打的类型了呢。”
外川君也说“嗯,真是辛苦啊。”
佐久早君深以为然“看那个小朋友的样子不像会放弃,还是好好引导吧。”
三藤小姐还在一旁笑。
我“”
你们真的一点也不吐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店里打工吗算了,反正问起来答案也无非是“和店长认识,又听说我在这里吃饭于是自顾自跑过来找我玩”之类的。
总之,这一桩接一桩的事件发生,直到我回到酒店,洗完澡,吃了药,躺到床上感到浑身沉重之际,才忽地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波岛睡在另一张床上,关心了会儿我的健康情况,便拉灯了。大家都很累。没过多久,那头就传来波岛均匀的呼吸声。她会打一点小呼噜,但声音不大。
我盯着酒店天花板烟雾报警器微弱地闪烁着的红光,不知不觉也陷入深眠。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过多的信息量给大脑造成了较重的负担,我前夜尽是在做梦。一阵是高三压力最大的时候,梦到同学跳楼,我的脚被钉在原地似的动不了;一阵又是在火车上和别人聊天;一阵还梦到前男友的脸,以及被掐着脖子时难以置信的瞬间。
我长大后慢慢觉得很多事都不需要在意,只要我不想让自己难受,我也确实能做到什么事都不在乎。因此在梦里我也对所有人说了我不在乎。
小时候翘首以盼的成年人的世界,似乎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三藤小姐也一样。一次失去了两个心爱的人,付出的信任化作狗血,当众淋了满头,结果在无数人都可能心碎的滨海的夜里还是得把背挺直了站着。她说没事,的确是没事,她自己也认为没事,因为任何事到最后都是没事的。这就是大人无趣的地方。忘记带作业去学校已经不再会像天要塌下来那样可怕。
换作是我,也是同样。每个人的历史都在重复上演。大人是同质化的生物。说不好,却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没有。房间还黑漆漆的一片时,我被生生咳醒。
同事小小的呼噜声十分给人安心感地起伏着。后颈与后背都出了一层汗,但现在去洗澡不仅可能会着凉,还会吵醒波岛。我只好蹑手蹑脚地起来,倒一杯水喝,润一润干涩发肿的喉咙,便接着爬回床上盖好被子。
这次也睡得昏昏沉沉的。
脑海如电影镜头似的闪过深蓝色的水族馆,飘过灵活地打着卷转圈的丝巾。我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背后隐隐发着寒,又没力气动,于是只是随意地忍着,晕乎乎地打着盹。
不知又睡了多久,被角似乎自己动了,掖盖得紧实了些。
后背与被褥之间的空隙被塞上。我感到身子暖了些,越往被窝里缩了缩。喉咙发炎的干痛却极具存在感地将我从梦境与现实之间反复拉扯。
恍惚间,有一只手如幻觉一般抚着我的额头。
可它比风还轻、还缥缈不定,我还没仔细感受它的温度,就无情地溜走了。
我在混沌的梦境的边缘,无端地心生一股强烈又委屈的留恋。与成年人的法则不同,小孩对于事物的去留感知更深刻,也更紧张,因为凡事都忍不住在意,世界上到处都是值得在乎的东西,这种在乎简单得非黑即白“去”是不好的,“留”是好的。固执地想要某些东西留下来,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这本能的驱使下,我下意识地伸出手。
在居然真的抓住了谁的手指的一瞬,我也蒙头蒙脑地一脚踩回现实。
但遮光的窗帘只从缝隙里流出几缕黯然的月光,房间里浑浊一片,像回家了,又仍然像一场梦。我只知道床边似乎站着谁,而我想将其留下来,于是仿佛被夜晚送回了十七岁似的,蜷起手指,拉紧了那只险些飞走的手,非要不可地放在枕边,嘴里呢喃着任性的话来。
“我不要你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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