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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肉骨樊笼 作者:尾鱼
    回到房间,颜如玉居然在。

    他盘腿坐在床上,双目微阖,神情肃穆,边上的手机外放音乐,有温柔的女声娓娓引导“现在,让我们放慢呼吸,想象自己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呦,这人还有如此风轻云淡的一面呢。

    呼吸吐纳间,颜如玉缓缓睁眼,不知怎么的,满眼悲悯,眼皮一掀,仿佛给陈琮渡来一片慈祥佛光“马修远来传过话,晚上都早点睡,养足精神,明早9点,四楼开场。”

    又朝陈琮的床头努嘴“还有,对接你的专人来过,给你留了名帖。”

    对接可算是来了

    陈琮快步过去,拿起枕边对折的小卡。

    卡左是张大头照片,照片上的老头得有七八十岁,方面大耳,须发皆白,不过精神矍铄,颇具仙风道骨意味。

    卡右是几行小字。

    无锡太湖

    雅石斋

    黑山老幺

    老幺,一般是指在家里同辈间排行最小,意思他懂,但黑山老妖

    边上还凹印着号码,048。

    陈琮问颜如玉“这位黑山老先生,住哪号房”

    人家专程来过,按礼数,他该回访一下。

    颜如玉呵呵冷笑“这老头抠搜的,都没给你带块石头,回访个屁。”

    陈琮没听明白“带什么石头”

    颜如玉同情地看着他“对接,就是老带新,就是你在协会的引路人。按照规矩,他做珍珠,该送你颗珍珠,做翡翠,该赠你块翡翠。这老头是做太湖石的,送大的不现实,不该给块小的”

    陈琮很乐观“可能他想当面给呢”

    颜如玉指向他手中的卡帖“你想多了,帖到礼到,这是规矩。如今光有帖子,没可能会有见面礼。这人压根没把你当回事,陈兄,还需要我说得明白点吗”

    什么意思陈琮持帖站着,隐约觉得不太妙。

    颜如玉叹气“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吧,早死早超生。陈兄,你已经出局了,懂吗”

    陈琮还是不太明白,他站了会,慢慢在床边坐下“你的意思我被退了”

    颜如玉点头“没错。我早有察觉,你想想,你有新人礼包吗”

    陈琮“还有新人礼包”

    颜如玉恨其不争“不然呢你去街边办信用卡,是不是能领一板鸡蛋去参加老年人健康讲座,是不是能领一桶花生油或者一箱牛奶”

    陈琮答不出,他都没领过,不过看起来,颜如玉领过不少。

    颜如玉“这么大的协会,你千里迢迢过来,居然什么都没拿到,连明天开场的日程表都没收到一张,属于首轮淘汰了都,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说真的,我都有点看不下去,怎么能做这么明显,好歹含蓄点。”

    陈琮说“是我在判官那没过,对吗”

    颜如玉意外“判官你都知道”

    继而点头“没错,这么早就被退,基本是判官行使一票否决权了。”

    陈琮哦了一声。

    原来是他的判官把他给否了。

    心里有点怅然,要是不知道那个“生意互惠”原则就好了,刚生出向往就被浇了瓢凉水

    现代人有独属的脆弱,失恋或能扛个几回,破财真是一击致命。

    温柔女声还在继续“现在,你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被幸福包围”

    颜如玉觉得这样的氛围下,这个音乐对落选者有点残忍,很贴心地帮他换成了费玉清的千里之外。

    陈琮本来不糟心的,在音乐的烘托下,有点了。

    他问颜如玉“那我明天的流程大概是什么”

    “可能就是参加个开场致辞、跟黑山聊聊,你就可以走人了。”

    行吧,凡事往好处想,本来此行的目的就是打听陈天海的消息,求仁得仁,他也没损失什么。

    陈琮调整心情,收起名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知道姻缘石吗我听人说明天的开场石是姻缘石,还说它寓意不好。姻缘石不都是挺好的石头吗”

    颜如玉看了陈琮好一会儿“你连姻缘石都不知道”

    陈琮“我一个首轮淘汰的,应该知道吗”

    颜如玉若有所思,顿了会问他“你知道李德裕和平泉庄吗”

    这算行业的“文化相关”,陈琮当然知道。

    唐朝时有段著名的“牛李党争”,长达四十余年,其中的“李”就是李德裕,他曾官拜宰相,有个小众爱好,赏石。

    他将自己在任时搜罗的各种珍木奇石,都存放在建来养老的私人别墅“平泉庄”中,对这些木石的珍视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写遗嘱都要正告子孙“鬻吾平泉者,非吾子孙也。以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非佳士也。”

    意思就是敢卖我平泉庄的,我再也不认你这龟儿孙。哪怕只把一块石头拿给人家,你都不是好东西。

    然而后来黄巢起义,亦即“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个黄巢,京中大乱,平泉庄里的珍稀木石被各路人马挖的挖、搬的搬,据说连樵夫都进来砍树当柴卖。

    一代名园,就此风流云散。虽然时至今日,洛阳市还有个“平泉庄遗址”,但只是有那么一块地而已,意义早已不同。

    陈琮隐约有点概念了“姻缘石,最初是从平泉庄里流出来的”

    颜如玉点头“据说是。当时的说法是,发土得巧石,前后几千块,多有骇世者。”

    他意味深长地看陈琮“注意这个词,骇世。”

    “又过了几百年,到了宋徽宗的时代,皇帝带头搞石头,花石纲听说过吧”

    这可太知道了。

    坊间传言,徽宗对珍石怪石有特殊喜好,半是缘于兴趣审美,半是他认定怪石中广蓄蟠龙神力,长期相处相对,有助于自己得道飞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爱这玩意,地方上还不广为搜罗孝敬当时的情形是,只要听说你家里有奇异怪石,就冲过去拿黄纸一封,意思是,这石头不再是你的了,是要运走去孝敬皇帝的,你敢唧唧歪歪,那就是大不敬。

    再然后,一船船、一车车地往京里送,有些怪石块头太大,超过限高、大过城门,以至于“拆桥梁、凿城墙”,总之是只求运到、沿途死活不重要。

    水浒中的青面兽杨志,起初就是押送花石纲上京,结果遇到大风浪船翻了,吓得丢官弃职,四处躲藏,潦倒之下当街卖刀,杀了泼皮牛二。

    颜如玉说“你知道大的历史背景那就好说了,就是在这样的风潮下,某个地方上具体是哪不重要,地方官想往上攀附,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本地大户铁子”

    陈琮“这个大户叫铁子”

    颜如玉“不是,这是我给起的名,因为他头铁,就叫铁子,顺口。”

    陈琮“你继续。”

    颜如玉“听说这个铁子,祖上跟过黄巢、挖过平泉庄,家里藏了块奇石,块头挺大,差不多棺材那么大吧。形状隐约有点像一个美人喝醉了酒,倚躺在榻上,姿态吧看久了,恍惚之间,还比较撩人。”

    “隐约”、“恍惚”,颜如玉用词还挺谨慎奇石是天然形成,就算形似美人,也是写意式的,不可能像雕塑一样惟妙惟肖,很考验观看的角度和观者的想象力。

    陈琮“之所以叫姻缘石,和美人结缘的意思”

    颜如玉笑得狡黠“你这理解不算错,但肤浅了点,别急啊,才刚开头呢。”

    地方官朝铁子索要,但这个铁子爱石成痴,再加上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感情不一样,就一口咬定没有、是谣传。

    然而铁子这段数,跟官斗太嫩了点,期间发生了不少事,起承转合,就不一一赘述,反正到最后,铁子被摁得死死的,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再不交石头,小命就要玩完。

    说到这,颜如玉跟陈琮互动“要是你,你怎么办”

    陈琮“这就不可能是我,我能错过这样的风口我敲锣打鼓,拉个横幅,大张大扬地把石头给皇上送过去,皇上一高兴,加官晋爵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干嘛要死抱着石头不松手呢,又不能下蛋,放家里还占地方。

    颜如玉噎了两秒,说“所以你不是铁子哥。”

    铁子哥,人如其名,头铁到最后一秒。眼见回天乏术,他遣散家人仆从,把自己跟石头关在一间屋里,周围堆满了淋火油的易燃物,然后放了把火。

    据说这场火烧得很猛,可巧当天又刮大风,风助火势,四邻想救都无处下手。地方官赶到现场,气得捶胸顿足,万分心疼那块石头,却又束手无策。

    然而没想到的是,大火过后,屋子烧没了,人也烧化了,骨头都没捡着,那块石头,除了烧黑了点之外,居然没大碍,被火淬过,还愈发油润鲜亮。

    地方官乐得合不拢嘴,差人把石头抬回官衙,然后广邀宾客,开了个赏石会。

    颜如玉在这暂停,拧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咕噜猛灌了好几口,看那架势,这故事还远远没完。

    陈琮察言观色“赏石会上,出状况了”

    “别猜了,就你那水平,猜不着的赏石会上,酒到酣处,有人提议,要用东瀛人看石头的方法,来赏鉴一下这块石头。”

    东瀛,也就是日本。

    日本的赏石文化是唐朝时传过去的,不过入乡随俗,不叫赏石,改了个名儿叫“水石”赏鉴时,往石头表面泼水,观赏水渍由深转浅、慢慢变干,咂摸其变化况味。

    换言之,赏的已经不单纯是石头了,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哲理、境界,这做法怎么说呢,确实也很日本。

    地方官马上命人担了两大桶水,把石头泼了个透心凉。然后一屋子人,推杯过盏,喜滋滋等水干,等着等着,个个都傻了。

    原本,石头的形状是个美人斜倚榻上,但现在,随着水渍渐干,美人身上出现了一块阴影,像抱了个男人,或者说,像有一个男人,死死扒在美人身上。

    那位大户铁子,被烧死时应该是紧紧抱扒住石头的,于是大火把他死时的姿态如实烧印在了石面上,石头干燥时看不出来,一旦水湿,影像就会显现。

    人被活活烧死,自然痛苦万状,所以人影的姿态有多恐怖扭曲,可想而知。好好一场赏石会,忽然就鬼气森森,客人们再待多一秒都嫌晦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了个干干净净。

    陈琮长吁了口气。

    这种不吉利的石头,应该也没法再往上头献了,故事的结局倒也解气地方官多半是被吓出一场大病、或者花大钱请来专业人士为铁子超度。

    然而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啪啪打他的脸。

    颜如玉“地方官一场空忙,气得七窍生烟,恨得磨牙凿齿。家人们劝他尽快把这不吉利的物件给处理了,但这一位也很杠,对,就叫他杠子,顺口。”

    陈琮“那他到底是有多杠”

    这位杠子大老爷非但不扔,还让家仆把石头抬进书房,朝夕相对。

    恼恨的时候,就泼一盆水上去,拿鞭子狠狠抽打显出的人形,边抽边骂说,你活着大老爷治得了你,死了照样是老爷想打就打的狗。

    有一天晚上,杠子喝多了酒,再一次大发雷霆,揪打小僮时,没留神脚下一滑,脑袋磕在阶上,摔了个头破血流。

    然而这满头的血,反而给了杠子灵感。

    他用手把血一道道抹涂在石头的人影上,看上去,像是铁子身上被抽出了条条血痕。

    涂抹完毕,杠子纵声狂笑,又抓起了皮鞭。小僮估计也发觉大老爷近乎癫狂,生怕自己再不跑会死在当场,屁滚尿流之下,夺门而逃。

    总之,大老爷发疯,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连夫人都不敢靠近,府宅上下,只听见书房方向不断传来含糊不清的斥骂和抽打声。

    讲述至此,颜如玉看向陈琮,表情玩味,声音也渐渐放轻“到了后半夜,大家忽然觉得,书房那一处的院落,有点太安静了。”

    陈琮倒不意外“都后半夜了,睡着了吧。”

    颜如玉还是那副瘆人的幽幽腔调“杠子的夫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夫人贤惠,生怕大老爷酒醉之后就地一倒、没被子盖会被冻着,于是吩咐侍女打灯,一路来到书房。

    书房的门半开,从门口看进去,里头黑洞洞的,灯烛早就燃尽了。侍女把灯挑高,借着灯光,夫人看到,杠子果然在冰凉的地上趴着。

    夫人一阵心疼,小跑着奔进去,到了近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这杠子趴得有点怪、有点扁、有点褶皱。

    再定睛细看,吓得尖叫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陈琮心说,这杠子,可算是走到大结局了。

    然而颜如玉预判了他的预判“陈兄,你是不是觉得,根据惊悚故事的常规走向,杠子多半已经嗝屁了,死状还狰狞扭曲、非常难看”

    陈琮“”

    难道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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