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苏端上饭食,主要还是酒与肉。

    但烹饪的方法不一样了。前两日都是火烤,今天则变成放在铁锅里炖煮。

    林昭昭凑近闻了闻,惊讶地发现锅里竟然没有了他讨厌的羊膻味,而是散发着某种草药的清香。

    旁边还搭配着大张的面饼,乳酪,以及还还一种银灰色的酱料。

    “这是怎么回事”林昭昭奇怪,这顿饭食并不合草原人的胃口。

    “阿古苏说,你这两日吃得不多,我想是你吃不习惯草原的风味。所以便寻了个在中原生活过的仆人,让他来试试看。”旭烈格尔帮林昭昭称了碗肉汤,“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昭昭抿了口“好喝。”

    “那以后就让他负责你每日的膳食。”旭烈格尔眉头展开,林昭昭有了胃口,仿佛他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林昭昭淡淡“嗯”了一声。他面上瞧着平淡,心里其实已经软得不行。

    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明明是个看起来粗犷凶狠的人,去总是会无微不至的关照着他。

    如此关心爱护林昭昭只在这个男人身边体会过。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林昭昭看着碗中的汤,不留神便将自己心里话问了出来。

    “你是我的妻子。”旭烈格尔说。

    “只是因为妻子吗”林昭昭又问。

    “”旭烈格尔不是有意缄默,他是真没听明白林昭昭这问话里的含义。

    于是,林昭昭又换了种问法。

    “那我问你,若是换成别的女人嫁给了你,你也会对她这般用心吗”

    “为什么会换成别的女人”旭烈格尔很是不解,明明他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非要考虑换成别的人。

    果然还是因为跟着他心里不甘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问你就答。”林昭昭紧捏着碗筷,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急躁,以及不安。

    此时此刻他很迫切地想从男人嘴里听到一个让他定心的答案。

    旭烈格尔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但林昭昭逼得紧,他只能老实回答。

    “既然娶了,那自然要好待待她。”

    “所以说,如果这次与你和亲的是其他人,你也会像对我一样对她,是吗”话说一半,林昭昭声音已经在颤抖了。

    “为什么一定要讨论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旭烈格尔拧眉,他很不喜欢林昭昭口中的可能。

    “我随口问问。”林昭昭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碗,脸侧的碎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旭烈格尔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

    林昭昭只是沉默摇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见林昭昭不说话,旭烈格尔脸也黑了,心里也莫名窝了火,但他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的语气,“我娶的人是你,也只会是你。大夏只有一个林楚楚,我为什么又会娶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难道希望我去娶其他人吗”

    旭烈格尔胸口涨涨的,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愤些什么。

    他摁着身旁人颤抖的肩膀,想问清楚这人心里的想法,却发现对方竟然已经哭出了一个泪人。

    “你”旭烈格尔很是无措,头脑空白一片。

    林昭昭偏过头,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缓过神,眼珠已经滚下,一颗颗往汤碗里掉。

    当听到旭烈格尔说,大夏只有一个林楚楚,他为什么又会娶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时候,林昭昭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刀子捅穿了一样疼。

    他知道在旭烈格尔眼里自己就是林楚楚。

    可林昭昭也知道他本身就是旭烈格尔嘴里那个毫不相干的人。

    如果林楚楚没有逃婚呢

    如果林楚楚又回来了呢

    这个男人呢是不是就不会再对自己这么好了满心满眼的会不会就是他姐姐林楚楚了

    这些问题像疯长的海藻充斥在林昭昭的脑海里,一下子就让他委屈难过到了极点,然后视野跟着就模糊不清了。

    真是丢人现眼。林昭昭看不起自己。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究竟有什么好哭的林昭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般矫情。可无论他怎么平复内心,眼泪还是情难自已地往外流。

    “你怎么哭了”男人凑了过来,伸手去捧他的脸。

    林昭昭阖着眼,紧咬着唇不放,也不说话。他一点也不想让旭烈格尔发现自己的哽咽。

    林昭昭“无事,一阵风沙迷了眼睛。”

    “大帐里怎么会吹得进风沙”旭烈格尔用指腹拭泪,低沉的嗓音满是心疼,“是有谁趁我不在欺负你了沙拉里格他们还是什么人你同我说我替你撑腰。”

    林昭昭摇了摇头,他心里的难过说不出口。

    “还是我刚才语气重了让你害怕了。”旭烈格尔心中后悔,“是我错了,你别哭。”

    “不,是我的错。”林昭昭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心绪。

    也难为铁骨铮铮的草原煞神如此低声下气的哄他。明明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才会突然如此失态。

    林昭昭已经止住了泪,但他那眼尾绯红,鬓角凌乱的脆弱模样更是让旭烈格尔瞧着怜惜。若非是怕林昭昭心里生厌,他几乎想将眼前的人搂进怀里,将那些泪痕全都亲吻干净。

    “都哭成这样了,怎么不是我的错”旭烈格尔嗓子发干。

    “又不是谁哭谁有理。”林昭昭镇定了些,声音还染着些哭腔。

    “若无苦衷谁会落泪无论是何缘由,惹你哭了,我责无旁贷。”旭烈格尔犹豫了下,小心抬手摸了摸林昭昭的脑袋,“你若愿意便说给我听,哪里有不如意的地方,我定会想办法让你顺心。”

    即使自己表现得如此喜怒无常,男人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爱护,没有半点不耐烦。

    这让林昭昭心里更加感慨,更加矛盾。

    思君甚,方知愁滋味,却怅然恐有失,欲说还休。

    眼下旭烈格尔越是一幅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林昭昭越是不敢主动捅破两人间的那层窗户纸。

    可是他也真的不想男人继续唤他嫡姐的闺名了。

    “别喊我楚楚可以吗”林昭昭抹去脸上的泪痕,颤声说,“我、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我该如何唤你”旭烈格尔愣了一下,林昭昭这个请求让他有些意外。

    “洛初”林昭昭沉默了片刻说,低声说,“这是我的字。”

    林昭昭,字洛初。

    林昭昭没有行过冠礼,也没有家族父辈给他取字。这是他上一世的时候,翻看母亲的绝笔时自己给自己取的字。

    因为是向往书香门第,自己取得玩的表字,他从未告诉过任何的人。

    也就是说旭烈格尔是唯一知道他字的人。

    “听说在中原只有十分亲近之人才能互相称字。”旭烈格尔眼神亮了亮,“洛初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望着男人期许的眼神,林昭昭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神,含糊嘀咕:“都结过亲了,还问什么可不可以的”

    “洛初。”旭烈格尔试着唤他。

    林昭昭低低“嗯”了一声。

    “洛初。”

    “干什么啊”听着耳朵痒痒的,林昭昭害臊得有些炸毛。

    “没什么,就是唤着感到确实亲近许多。”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不知道洛初这两字该如何写”

    林昭昭揽住袖子,干净修长的食指沾了些酒水,将“洛初”二字写在了桌面上。

    “你可认得”见旭烈格尔一直盯着桌上的字看得认真,林昭昭问。

    “认得。”旭烈格尔颔首,“在书上见过,前朝琼室的王都就叫洛初。”

    “知道的还不少。”林昭昭说,“既然认识,你还一直盯着看什么”

    “因为洛初的字写得好看,让人瞧着心驰神往。我从未看过这样漂亮的字。”旭烈格尔毫不吝啬夸赞,他也是习过字的,但他写出来得和林昭昭的写出来的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地上爬的长虫,一个是天上飞的游龙。

    林昭昭轻轻“哼”了一声,旭烈格尔的这句夸赞他听得还算受用。毕竟为了写出这一手好字,他以前可没少花费临摹的功夫。

    “没什么了不起的,熟能生巧罢了。”林昭昭说。

    “我原以为大夏的女人多为娇弱,不如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强壮有力。如今看到你远胜我们的才情智慧,我方知自己以前短见狭隘了。”旭烈格尔感叹。

    虽然他林昭昭不是女人,但旭烈格尔说得也不错,大夏文采飞逸的女子确实也不少,比如他的嫡姐林楚楚就是其一。

    可还是有不对的。

    “仓禀足而知礼仪。”林昭昭正色说,“不是草原女子不如中原女子,更不是草原人不如中原人。若温饱不解决,谁又有这种闲情雅致吟诗作赋呢”

    “”

    见旭烈格尔沉默不语,林昭昭忽然感觉自己的发言有些僭越了。

    他实在是飘飘然了,一谈论起这些,就又不小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异国送来讨好的美人,他哪来的资格说这些话。

    “是我多言了,这些事不是我该妄议的。”说着林昭昭就要起身请罪,“还望首领能宽恕我”

    “你有什么过错你是他们的女主人,协理部族是你的权力。同样的你是我的妻子,规劝指出我的错误也是你的权力。”旭烈格尔轻拍林昭昭的手背,示意对方安心,“我觉得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

    “对了,还有今日你同沙拉里格他们说的那些我也很感兴趣,下次也不妨说给我听听。”

    林昭昭微微一怔“你是认真的”

    “嗯。”

    林昭昭抿了抿唇“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教族里年轻的孩子识字读书。”他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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