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厉接过碧瑶递过来的小半杯金黄色的茶汤,茶汤表面紧附着一层淡淡水雾,陈厉轻轻一吹,吸啜了一口,清香刹那间传遍了齿颊,心境不禁为之一爽。
两盏热茶后,车前传来碧云的声音:“帮主,前面就要到马街了,我们拐进去吗?”
“不用,你在路口附近找间酒楼等我片刻,我办完事尽快回来!”,说完,陈厉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后对碧瑶说道:“你身上有散碎银子吗?”
“有啊,不过我今天还带了三千两的银票在身上,帮主要用的话可以随时拿去!”,说着,碧瑶从怀里掏出一叠雪白的,半透明的油纸递给陈厉,这些油纸上面画着好看的黑色花纹,写着银号和银两数目。
陈厉打眼一看,竟都是五百两一张的大额银票,一共六张,乍见到这么多银子,陈厉心中暗自惊讶,便半开玩笑似地问道:“你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就不怕丢了或被人抢了去?”
碧瑶咯咯一笑,道:“帮主说笑了,在这临安城里,敢抢我们的银子准是活腻了,半个时辰内定叫他横尸街头,再说了,这点银子丢了就丢了呗——”
听了碧瑶这“儿买爷田心不疼”的话,陈厉不由大大感慨,这丫头是当真不知道穷苦人生活的苦啊!
“我用不了这么多,你只给我二两碎银就好!”
陈厉合计着,就算自己一个月的学徒工钱是二百文,这半年也不过一千二百文钱,计银一两二钱。
先拿这些银子让四叔买置些东西回家,是绰绰有余了,如果自己一下拿出大把的银子,反而不好解释来路,以爹娘那谨小慎微的性子,定然会过不安生的。
对于未来,陈厉已经在心中做了不少的打算:
有了紫燕帮帮主一年六千两的例银,他想先暗中在临安城里置下几处产业,找由头让四叔慢慢接手经营着,然后让他按时给爹娘送些银子,这样二老就能衣食无忧了。
陈厉暂时还不想把爹娘接到临安城来,因为他已经深深卷入了六合门和血影门的争斗的旋涡,生死殊难预料。
况且,他还有件极凶险的事要做,如果一时不慎,连累了爹娘,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陈厉从碧瑶手中捡过几块碎银,掂量了一下,揣进怀里。
临下马车前,陈厉交代了碧云和碧瑶几句:
他会向四叔谎称在同济堂当上了学徒,如此这般——,如果万一碰上了,可别说漏了嘴。
不曾想,碧云和碧瑶听了陈厉的话后却笑着告诉他,同济堂学徒的身份根本就不用假装,给同济堂捎个话就行了。
不要说学徒,临安城里绝大多数医馆、药铺如今依然在六合门的掌控之下。
如今,虽说青龙帮帮主叛变,被血影门抢了去,但青龙帮以前控制的产业却不会在短时间内全部脱离六合门的控制,尤其是医馆和药铺。
在临安城内,医馆药铺里的坐馆大夫和掌柜的,大多和六合门的内、外门弟子沾亲带故,关系亲密,而血影门本就不擅长医术草药和丹术,这些大夫和掌柜的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换掉,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医馆和药铺里的药材供应,六合门占了十之八九,几十上百年的经营,岂是朝夕之间能改变的?
所以,这次血影门虽然威逼利诱,携世子之威,把青龙帮帮主朱飞雄和大部分帮众笼络了过去,看似赢了,其实也不过是多了一群打手,占了些不太重要的产业,比如杂货铺、铁匠铺、裁缝铺子等。
至于真正的厚利产业,如大的酒楼客栈,玉人坊的妓院、医馆和药铺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收入囊中的。
这也是六合门能暂时隐忍和退却的根本原因。
陈厉刚刚接任帮主,对这些更深层的帮中内情并不十分了解。
听了碧云碧瑶的解释,陈厉这才恍然大悟,他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紫燕帮主手中竟有如许巨大的权力和能量。
他不太明白,李婉秋为何要给自己这么大的权力,就算是为了与世子相抗,也不至于如此吧?
陈厉耳边又想起了蓝音姐姐跟他说过的话,“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李长老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呢?
面对着一团团扑朔迷离的浓雾,陈厉淡淡一笑,既然上了船,那就好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吧,这总比饿死在街头强!
交代明白后,陈厉一身轻松的钻出车厢,跳下马车,一个人快步穿过临安大道,闪进了出入马街的人流,消失在街边旁观众人诧异的视线之中。
时隔半年之后,重新踏上这条马街,仿佛那夜就是昨夜,是那样的真实和清冷,陈厉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夜刺骨的寒风和冰凉的地面。
那一晚,陈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什么是无助,什么是人情冷暖。
马街两边的货栈里忙忙碌碌的,一个个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大汉在装卸着各色货物,陈厉耳中不时传来粗鲁和喝骂和帐房先生计货的的喊叫声:
“妈巴子的,手脚给老子麻利点儿!”
“皮货三十张,药材一百斤,瓷碗三百个——,入仓!”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是一派市井的繁华和喧嚣。
缓步走在马街上,陈厉默然观察着川流不息的行人和马车,还有街两边一家挨着一家的货栈,他的眼底不时闪过一抹幽芒,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他就这安安静静地走着,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十几岁,一个医馆学徒打扮的少年。
没过多久,陈厉就走到了那个熟悉的窄巷口,就是在这里,他等着四叔去还人家的马车。
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四叔了,陈厉止不住的有几分激动,虽然四婶不待见他,但四叔待自己却没什么好说的,那一晚,他为了自己还打了四婶一巴掌。
那夜四叔压抑的嚎哭声,给陈厉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他明白了,外人口中的“光鲜”背后,未必还是光鲜。
巷子里总共只有五户人家,四叔家是第三个门,巷子尽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扬着一张核桃脸,正坐在自家门口纳凉,手里摇着蒲扇,好奇地打量着站在巷子口的陈厉。
陈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凌乱的心绪,向巷子里走去。
距离四叔家的门口虽说只有几十步,但陈厉却觉得每走一步都有千斤的重量,自己不辞而别消失了大半年,再见到四叔,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四叔会不会生气自己的不辞而别?
巷子里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日头已经不低,四叔家里却没有任何打铁的声音传出。
陈厉心底不由微微生疑,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四下察看着。
头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一家五口男女老小正在吃早饭,第二户人家里只有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妇人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
走到四叔家门口,陈厉猛地停下脚步,心头突地一跳,凝目看去,眉头不由一皱,四叔家铁铺大门的几扇门板竟然紧合着,头儿上那一扇竟还挂着铁锁!
陈厉一下愣在那儿,四叔家这是——搬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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