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混, 迟早还是都是要还的, 前人诚不欺我也, 苏林站在办公桌前面，感叹了这么一下, 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掏出笔记本开始敲敲打打。
周二下午是默认的社团活动日, 整个S大这一天的下午都是没有课程安排的, 通常情况下, 苏林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实验室,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 她跟老王请了假出来, 假是请了, 但是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她在沙发上敲敲打打得认真, 办公室里不时有人进出, 偶尔也有人忍不住眼神往沙发上的女生身上多看了几眼。
这种打量大部分时候都是很隐晦, 就连苏林自己也未必能察觉，作为祁氏驻S市的分公司的工作人员，这一年大约是他们人生当中最煎熬的一年了。
有句话叫做欺上不瞒下，对于祁氏准备上市，总部即将迁到S市这件事，很早就在几个相关的分公司传开来了，大家反应各不相同。
一种米养百样人，有听闻了之后野心勃勃的，也有向来打酱油摸鱼成性的担心以后日子不好过, 更有惯会旁门左道走后门的想着怎么讨好一下即将空降上任的各位高管们。
大家都想好了办法，出好了招，结果先来了祁立文和祁立信兄弟俩。这两兄弟在之前根本没有插手过祁氏的经营，刚刚一打交道，分公司的几个经理就彼此给了个眼色，外行！
但是在外行也耐不住钱财开道，等到半年之后，祁年上S大，到了S市，摊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继空降了两个外行人之后，再空降一个大学生什么的，分公司的大家都已经有些熟门熟路了，结果，踢到了个铁板，用权谋文的话来说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大洗牌之后，终于清净了。
对于底层的小职工来说，就是职责都分明了，上班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再没有人敢小瞧眼前这个看着斯文冷俊，似乎不食人间烟火，还在上大学的人了。经了那么一场铁血修罗手段，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人不可貌相。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人的办公室里头，今天，他们看到了一个长得怪好看的，光明正大窝在沙发里头，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的女生。
能在那么一场大换血之后，还能进祁年办公室的，都是经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精，真正的职场老油条，那几下的打量，苏林自己一点都没感觉。
但是收回视线一抬眼，原本还在认真看着送过来的急需签名的文件的人正看着自己。邱文生的嘴角顿时挤出了一个笑来，示意了下祁年笔下的文件。
对于发生在自己两步开外的地方的一些小插曲和小暗流，苏林并不知道，程序这种东西，越到了后期越见功夫，毕竟是要用到实际里的东西，而所谓的实际，会给你弄出千万个麻烦，好比十万个甲方爸爸对着你说要求。
苏林她再厉害也还是个人，没到那种一见即会的程度，落地窗外的光线波长渐渐由长转短，亮度由明转暗，长短和明暗的交割处，是晨昏的变化。
键盘的敲击声从一开始的快速流畅到了后面已经越见凝滞了，最后终于停下了。
祁年一抬眼，就能看到女生盘着腿，咬着右手的大拇指，左手却依旧落在键盘上蹙眉的模样。
她的脸色从来都是不大健康的，淡得像是水中的倒影，肤色透着苍白，眼下的青黑虽然也浅，但还是看得出来，要她早睡早起，健康作息，大约是要她的命。
对什么都没什么所谓，吃的，穿的，用的，由着他妈跟王婶折腾，大约到了现在，她也不怎么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值多少钱。
按照精致理论来讲，这样的一个女生，大约是会很无聊的，毕竟，她连自己都不大在意不是？然而事实却是，比起大部分的人，她活得要真实上许多，从来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着，其他人的想法和意愿在她的天平里头无足轻重。
她的日子无聊吗？不，她是真正的，就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的人呢。没有什么欲望，比起这些，她更善于去接受和面对自己。
脱去金钱，华服，工作和由之而来的形形色色的或是朋友或是伙伴，大部分的人都是空虚的，拥有的越多，越空虚，所以喜欢用各色各样的活动来填塞自己，显得自己能够热闹一些，沉浸在别人的喜怒哀乐当中，真正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发现，很无聊，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而越是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就会越焦躁，越想要拥有什么，然后彻底走进一个死循环，最后，连时间都不是自己的了。
人，本身就是孤独的生物，只能依靠抱团取暖来生存，欲望越大，越孤独，当是间或的时候，也会出现这么一种人，没心没肺得很，抱团取暖，不存在的，孤独，孤独就独着呗，就像心情生了病，人能一辈子不生病吗？
不会为时间的流逝感到焦虑迷茫，也不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内心强大坦荡的让人妒忌。她的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全在于她自己的想法。
是她生来的天赋比别人更高，所以她可以这样吗？还是因为她生来拥有得比别人更多，所以她才可以这样？
她有比别人更高的天赋吗？祁年想起了某人稀烂的语文成绩，也想起了高考过后房间清出来的并不比别人少的练习卷子和练习册。她比别人生来拥有得多吗？好像也并不是。
她小时候是怎么样的，他并不清楚，但是看看临城，隐约能够猜出来一点，但是苏家破产之后的，他倒是都知道。
她只是，比别人更真实，坦荡了一些。能够努力的就去努力，努力也做不到后者干脆不想努力的时候就躺平任嘲，就像暑假里头，赖死赖活，努力早起晨跑了几天，最后发现还是没办法做到之后，坦荡荡地跟老头子说，她不行一样。
讨厌吗？是挺讨厌的，像是别人都在努力地挣扎比赛赛跑，她倒好，直接弃赛了，喜欢吗？好像也是挺喜欢的，别人都需要抱团取暖，独独她自己真实得就像太阳。
谁不喜欢太阳呢？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尤其。嗯，可能，他过分了一点，想要独占。
悄然无息地沉下眼底所有翻滚着的情绪，办公桌后面的祁年还是那个祁年，午后渐弱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甚至显出了几分暖意。
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得到他的允许后进来，悄声说着什么。
细细地说话声和着键盘声，这个初秋的午后显得异常得安谧。
一直到了下午五点，祁年终于停了下来，因为要上学的缘故，公司他并不常来，除了大一乱得一团糟的那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祁立言远程操控着。
所以偶尔他过来的时候，祁立言就像好不容易找着了个免费劳动力一样，一咕噜地把事情往他身上摊。
分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去跟祁立言汇报工作的话，大概率只能得到一句话，“找祁年去。”
苏林刚刚把一小节程序改好，祁年就站了起来，开口道：“回学校吗？”
她看了一眼时间，刚好五点，有些犹豫，这个时间点，“现在吗？”虽然脑子已经相信祁年的大好人人设，但是直觉总会让她下意识地迟疑一下。
对于苏林的犹豫，祁年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长腿一迈，眼看着就要离开了。似乎对于苏林的事情，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帮忙是顺手为之，不理会，也是情理之中。
一句话也不多说，也是很符合他在苏林眼里人狠话不多的人设了。
跟上，有人帮她解决问题，不跟上，自己苦巴巴解决烂摊子，苏林，发现，每次对上祁年，自己似乎都有点PTSD，总觉得，背后没那么简单，然而，现实每一次都在打她自己的脸。
她倒是想绕开，但是，事实却是，每次都绕不开，大概，她和他，真的天生八字犯冲。
想了这么多，最终还是口嫌体正直地选了一，跟上。
事实证明，她这次可能选对了，祁年什么也没干，只是吃完饭之后，送她会教学楼上晚自习，比起开学那一回，多了个自我介绍。
最近的大家都很闲，而且近来关于苏林的瓜有点太多，他们也乐意吃瓜，看见祁年送苏林来上晚自习，吃瓜吃回原点，比起开学那会，这回的不少人的狗胆大了些。
“祁师兄，最近很多人追苏林，你知道吗？”
唐璐和温思怡虽然都有些吃惊，但是这几个星期发生的事，让她们俩学会了什么叫做沉默是金。
徐佳燕知道一点内情，更是把嘴捂得严严实实的，跟上了链条似的。
听到张楚然说这话的时候，三个人都恨不得也把她的嘴捂上。
苏林看了一眼张楚然，她是把祁年也当成要追她的人了吗？囧！
她长得好，自己家世也不错，从小都是被众星拱月着长大地，但是上了大学，突然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没人捧着她，也没人让着她，哄着她，有苏林在，她曾经觉得骄傲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了，这种落差来的太突然，也太大。
忍不住，她也想把她从神坛上拉下来，就像自己一样。她看着祁年像是看着最后的希望，她知道祁年是谁，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之前追着苏林，讨好着苏林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祁年完全没有理张楚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他转身，对苏林说：“爷爷让你这个星期回家一趟。”
苏林眨了眨眼，她怎么不知道。
比起这个，温思怡她们倒是对爷爷这个称呼比较好奇。
“爷爷？”
苏林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真实情况似乎解释了更让人误会一些，停顿了那么一下，就看见祁年点点头，一脸人畜无害道，“嗯，我是她哥哥，异父异母的哥哥。”
苏林：.....好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这话说得您还不如别说了。
徐佳燕听到前半句，先是蹙眉，再听到后半句，默默伸手捂嘴了自己的嘴巴。嗯，闭嘴。
其他人：.....嗯，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还是闭嘴吧。
教室里头，倒是突然安静得诡异。
有些话当面不方便说，手机里确实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哥哥是怎么回事...】
对方好几分钟之后才慢吞吞地回复了过来
【你自己亲口说的。】
苏林并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大约对方也清楚，接着发消息。
【高二，冬令营，电话。】
苏林...她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虽然...还是...，突然无话可说。
【...你，记忆力真好！[微笑]】
【是要比你好一点。】
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和突然暗掉显然已经离线的头像，苏林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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