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粉红的蛇信子在雪里颤呀颤, 就像在勾前面的大肥鱼,可怎么也勾不着一样。

    委屈得不行。

    水祝蓦地就笑出声来,她蹲下去抱起小蛇, 擦干净它身上的积雪, 藏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它冰凉的身体, 捡上雪里的肥鱼捧回去。

    来回三转, 十条肥鱼才全部搬运回去。她留下两条,将剩下的全部埋进岩洞外的冰雪里储藏。

    小蛇趴在岩浆旁烤火, 看着她忙里忙外,小尾巴舒舒服服地甩来甩去。

    忽然,它听见枕头问:“这么远怎么拿回来的呀?”眼里满是笑意。

    不是愉快的笑, 像看穿一切却不点破的趣笑。那笑,就像在说:不是抱不动吗,怎么从遥远的雪山里抱到了家门口。

    小蛇转动眼珠, 信子卷在嘴里颤来颤去, 突然, 它想到了什么。

    “它们追着我游回来的,没用, 游会儿就冻死了。”嫌弃意味十足。

    “是,你最厉害。”水祝好笑地摸摸它的小脑袋,算是奖励, “下次让我和你一起去。”

    小蛇歪头,不应。

    “是不是很累,你先睡睡, 一会儿我烤好了叫你。”水祝摸到它身体是暖暖的温度,放它独自在岩浆边。找了块尖锐的小石头,在岩洞口的雪里剖鱼。

    她不会做鱼,只能根据有限的记忆将大鱼儿的肚子剖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抠出来。鱼血顺着积雪融化,浓郁的腥味也随风刮走。

    然后,她看着手里的鱼,有鳞。

    怎么弄掉?

    石头逆刮,鱼鳞就像黏了胶一样,磕磕盼盼才掉下几片。

    正犯难间,一条细细的尾巴戳了过来,先是戳在她满是血的手上。

    水祝躲开,不想让腥臭黏在它身上。小蛇不管,硬要在她手心画个圈,才松开她,翘着尾巴尖戳鱼鳞。一戳,大片的鱼鳞“刷啦啦”滚下积雪,翻一面,再戳,整条鱼,剥得干干净净。

    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像木签一样,长长的带着尖的石头条,卷在尾巴上递给她。

    它曾经见过人类吃鱼时,就用棍子穿起来烤,刚才在里面劈了一根。

    看起来还像模像样。

    水祝惊喜地搂住它,额头抵在它光溜溜的头上蹭呀蹭,高兴地夸奖它:“你真棒,真厉害。”

    小蛇有点嫌弃她。

    它当然是最厉害的,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厉害,不用她说也知道。

    但身后的小尾巴还是不由自主地翘得老高,下巴扬出傲娇又欣悦的弧度。

    水祝用雪洗干净它的尾巴,穿着鱼坐到岩浆边,大大的鱼架在滚烫的高温上翻来覆去的烤。

    烤得水祝都觉得自己快要变幻成那条鱼,浑身冒汗,热得不行。

    她把鱼放在滚烫的石头上,起身去透风,张着嘴大口呼吸冰凉的空气。

    真舒服。

    盘上岩石上的小蛇听着鱼儿冒出“噗嗤噗嗤”的声音,一股肉香的油油浸出来,它伸尾巴尖,学着枕头给它翻身。

    噗咻——

    肥肥的鱼儿滑溜溜地滚进岩浆。

    小蛇吓得弹了起来,条件反射地伸尾巴去勾,一下子碰到岩浆,烫得尾巴一痛。它收回尾巴在肚子上揉揉,那里焦了两片鳞。把尾巴藏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大鱼儿不见了。

    岩石上,只剩下另一条鱼。

    它懵懵地回头,枕头还在那里捏雪,揉了两团雪球,正要抱着进来。

    小蛇赶紧缩回自己的位置,蜷缩起来,磕上眼敛打盹,小鼻子“哼唧哼唧”地喷气。

    是鱼太讨厌,不关它的事。

    很讨厌。

    *

    水祝把雪团放在自己坐的地方,拍拍手,去翻鱼,翻完一条——

    “小蛇,咱们还有一条呢?”她往岩浆里探头,滚烫的岩浆灼得脸火辣。

    小蛇“哼哼唧唧”地磨牙:“不知道。”

    “……哦。”水祝不愿意相信辛辛苦苦来的鱼眨眼就不见了,又望了望,才转身去外面挖出一条鱼剖肚子。

    这次的手法熟练了很多。

    小蛇掀开眼敛,见她蹲在那里,认真地挖肠,抠出来的肠子扔进旁边的血里,鲜血顺着手一串串滴落,冰冷的白雪掩盖在她裸露的脚上,脚趾被冻成紫色,她也没挪一步。

    忽然,它很不开心。

    刚才,它变出双手去翻,就不会掉,她也不会再出去剖鱼。

    它飞过去,帮她戳鱼鳞。

    刚戳干净一面。

    那双满是血和腥臭的手,一下子抓住它的尾巴,“怎么弄的?”语气冷得像外面的雪渣子。

    小蛇歪头,想从她手里抽出尾巴,谁想她抓得死死的,左手在雪里洗干净,又融化了一把血去洗它的尾巴尖,轻轻地摸它烧焦的两片鳞。

    “痛不痛?”

    现在不痛。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它被提起来转溜一圈,甩进她的衣服里。

    里面很暖,延绵不断的温暖,还有她香香的味道。

    “呆着,不准乱跑。”水祝摁住甩尾巴的小蛇,不容置疑地说。

    她生气了。

    小蛇缩着尾巴,不再乱动。

    没有小蛇的帮助,水祝费了很大的劲,用很长时间,才把鱼鳞剥干净,然后用积雪洗掉血。

    岩洞里飘出肉味的香,她忍不住嗅了两口,肚子也跟着“咕咕咕”叫起来。

    甩甩手上的水,提着鱼进去,放在滚烫的岩石上烤,又把散发香味的鱼翻个身,刚翻上的那一面金黄里透着白,挨着岩浆的一圈有黑色的焦,边缘烤糊了。

    她伸手戳掉烤糊的地方,滚烫灼伤指腹,“刷”地收回手含在嘴里吸,被烫伤的地方丝丝的痛,又用化掉的雪水冰,没什么用,还是有点儿疼。

    蓦然,湿润卷上指腹,手指被含在小牙齿上,细长的信子在烫伤的地方舔来舔去。

    水祝被舔得浑身酥麻,她使劲抽手,那小小的信子就像扣上锁一样,缠得死紧死紧。

    “松开,不疼的。”水祝红着脸说。她刚才自己舔过,现在又被小蛇舔,那是从来没被人舔过的……

    两颗水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水祝猛地就想起浓雾里的男生——喂她吃口水时候,也是这样直勾勾的……

    脸颊就像被岩浆滚过一般,燥热和岩浆融为一体。

    她摁住小蛇,使劲抽出自己的手。

    指腹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液体,连起了银丝。

    脑袋轰地炸白,水祝不敢再看,胡乱地擦掉手上的粘液,捞起石签插进岩缝里。

    鱼香四溢,两面都被烤得金黄,只有边缘是焦黑。

    水祝嗅着香味,逐渐忘却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等冷上一会儿,她剥着鱼肉,小小的尝了一口,很单纯的鱼肉味,淡淡的香。

    没有五花八门的调料,纯粹的味道,让人心生宁静。

    她撕下鱼肚上最软的一块,放在手心,抽掉长长的刺,瘫在小蛇嘴边。

    “很好吃,你尝尝。”

    小蛇歪头,没动。

    “怎么啦,真的很好吃,香香的。”水祝抚摸它光秃秃的头。

    它知道香,就是不想吃。

    莫名,水祝又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哪里做错了——难道是刚才不要它舔手?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哄道:“你是不是生气啦,刚才不是不让你舔,只是我舔过,还没洗手,不干净,舔了过会儿肚子疼。乖啦,趁热吃,吃好了,等会我洗得干干净净的给你舔,行不行。”

    小蛇哼唧,它才不是贪图她那两颗指头,不过就是看她那么笨手笨脚的,帮她治伤而已。

    不舔就不舔,以后跪着求它它也不舔,谁喜欢像狗一样到处乱舔。

    小气——她小气。

    小蛇一口咬掉她手心里的白白鱼肉。

    淡淡的肉香蔓延在嘴里,眼里墨绿的细线惊喜地放大成圈,漂亮的眼珠水亮亮地望着她。

    还要。

    见它那欢喜的模样,就知道它肯定爱了。

    水祝笑起来,满心轻松。爱吃就行,只要不饿肚子。她仔细地抽掉鱼刺,鱼肉一点点摊在手心,喂它。

    两条鱼被剥得干干净净,鱼刺扔进岩浆,眨眼就融化,连抹灰都没飘一粒。

    水祝抱着它去外面洗手,背靠岩石,全身舒畅。

    吃饱喝足,倦意涌上脑。

    她拢拢外套。

    一人一蛇,在冰火两重天里,舒舒服服睡过去。

    *

    回廊,负七层。

    这是230昏迷不醒的第十天。

    人类肉眼可见的暴露在外的伤口,已经拆线,只留下黑褐色的疤,随着每天的医治,伤疤在逐渐恢复,然而,床上的人迟迟不醒。

    脖子边的蛇又恢复了呼吸,身上依旧是那副剥落大半蛇鳞的皮。

    刘东站在窗外,脸色幽深。

    十天,第二场游戏快进入尾声,再不醒,只能用RS01。之后会变成什么,就由不得他说话了,可能是像陆湘做成人蛇卖出去,或者是像孔珠粒那样沦为培育器,也有可能就这样残缺地被扔回家,随便找一个意外的借口。

    什么都有可能,所有的可能,都由不得他作主。

    他是很希望她能醒过来,在剩余的十天时间里,毕竟这是第一个,第一个他见过的,蛇味值直破100的人。前天,身体检测报告出来,并没有任何异常。

    奇特的存在。

    这件事,连Nake都不知道。

    他隐瞒下来,因为他知道,蛇味值破百意味着什么。这是前所未有的存在,意味着她将被送到Nake面前,意味着刚开始的游戏立即终止,意味着其余的69个女生全部被送到某一个下过注的人手里,意味着她的将来只会以Nake的标签存在。

    手伸进衣兜,摸个空。

    他才想起这是第七层,禁止吸烟。

    刘东最后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人,转身离开230病房。

    “嘀——嘀——嘀嘀嘀——”

    红色的灯光闪烁,警报器“嗞啦”不停。

    “啪——”

    头顶的白光闪烁一下,瞬间熄灭,整个负七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刚走出通道的刘东,双脚瞬间提速,往外面跑。大厅里来回穿梭的医生和护士,愣怔一瞬,快速向出口奔跑,黑暗里,全都眼瞎地撞在一起。一时间,整个大厅混乱成一团。

    “东哥!东哥!”呼叫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

    刘东顺着声音冲过去,一把拽过电话:“开启应急灯。”

    电话那端传出清脆的几声,一颗颗灯刹那亮起来,负七层又恢复明亮。

    “怎么回事?”刘东抬手向大厅里混乱成一锅粥的医生们示意,他们迅速从通道撤离。

    “警铃突然爆了,暂时还没找出原因,监控里都没问题。”

    “城堡里呢?蛇怎么样?”

    “一切平静,蛇也没问题。”

    刘东皱眉,指尖扣在桌上,他说:“全城堡紧急戒备。”

    电话挂断,负七层大厅,空旷得只剩他一个人,隐隐约约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

    突然,地面震动,头顶的白炽灯急速闪烁,视线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黑暗,远处的嘈杂声急速往大厅踏来,医生和护士们推攘着冲进大厅。

    “东哥,出不去,门锁了!”

    刘东抓起电话,按下连通,听筒里,急促“嘟嘟”两声,直接切断了。

    他来不及多加思考,迅速道:“往下撤!”

    人群又迅速分散进大厅里的十个长通道。

    刘东扯下身上的防护服,枪上手,快速往病房的通道冲。刚进入,“嘭”地一声巨响,整个地面剧烈震动——是下面!

    下面……

    刘东顿时脸色大变。

    还不待他退出来,玻璃“哗啦”破碎,整条长道玻璃渣飞溅,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进入通道的人又从通道里惊慌失措地退出来。

    随着退出来的还有一个长着粗壮蛇尾巴的人类,扬起摔在玻璃上的尾巴足足有两米粗,人类的脸上是接近疯狂的扭曲,两颗眼球充斥在血红里。腰腹以下被齐齐斩断,用蛇尾巴代替下半身,缝合处还有一圈巨大的伤疤,鲜血汩汩而下。

    那是用作人蛇实验的人,是去年的那一批女生。

    这种女生,只能日复一日地浸泡在药剂里才能活,城堡暂时还没有研究出一位离开药剂后还能活的人蛇实验体。

    她疯狂地嘶吼,粗壮的蛇尾巴不受控制地左右抽打,猛地抽在一个医生身上。医生被甩飞出去,砸破玻璃,瞬间鲜血横流,玻璃扎破喉咙,咕唧几声,倒在血泊里。

    “嘭!”

    子弹打在她的头颅,蛇尾巴猛地乱飞抽搐,女生瞪着猩红的大眼睛,张嘴沉重的嘶吼一声,整个人砰然倒地,瞪着眼咽下呼吸,身后的蛇尾巴还在蠕动乱抽。

    刘东举着枪,往大厅入口的通道走,右脸扎着一块碎玻璃,“滴答滴答”流着血。

    他谨慎地注意着四周,抓过电话,依旧是急促的“嘟嘟嘟”,四周的摄像头已经停止运作。

    医生和护士惶恐不安地挤在大厅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和慌张。

    城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是第一次,像蛇潮一样,第一次。

    距离上次蛇潮已过十天,原因依旧无法查明,最近也没有任何再涨潮的迹象。今天,在第二次蛇潮后的第十天,又出现一桩前所未有的事情——负九层的实验体逃上来了。

    实验体逃到负七层……

    一种恐怖的猜想刹那炸破在脑里——负九层和负八层都没了。

    负七层,只是医生和护士,医治所有需要治疗的女生,和负九层的实验室完全是两码事,陡然撞见这样的事情,俱是吓得不轻——这是他们无法控制和掌握的。

    “东、东哥,我们——啊——救——”

    “嘭!”

    枪声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瞬间响起,那个尖叫的护士被突然而来的蛇尾巴扫到十米开外,瞬间死亡,溅出满地的鲜血。

    随即,大片大片剧烈的“哗啦”声从走廊的最深处传来,夹杂着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从大厅的十个通道里传出。

    粗壮的尾巴率先从里面甩出来,随着蠕动的尾巴,人类的上半身出现在眼里,每一个,每一个都是人身蛇尾的实验体。

    她们的后面,还有一群群像孕妇一样,挺着大肚子的女生,银针般细小的蛇从她们的大腿根处滑出来。她们痛苦地走着,扭曲地走来,嘶吼着向她们咆哮而来。

    扑到他们身上,“人”和人,撕打成一团,蛇尾巴抽在身上,瞬间掀飞力量的弱者。

    枪声“嘭嘭嘭”连续发响,子弹陷进体内,炸出难闻的腥臭,腥臭里飙出像脓一样的血水。

    “她们”倒在地上,被撕扭的人从腰腹折断了蛇尾巴。

    哗啦——

    腐烂的血肉滚淌一地,粗壮的蛇尾巴砸在地面,腰腹的接连处涌出细小的,软棉的黑色的小虫,像蛆,蠕动着,向真正的活人涌过去。

    有人恶心地扑到一边呕吐,有人被灌满一嘴的蛆蠕和细小的蛇。

    越来越多的人蛇从过道里爬出来,有的长着像两条腿一样的两根尾巴,有的吐出的舌头是分叉的两股蛇信子,有的胸口还插着滴着液体的导管,脖子被替换成蛇颈的“人”,机械的像行尸一样蹒跚而来。

    “她们”疯狂地嚎叫咆哮,往他们冲来,爆发出一切力量,撕碎他们,撕碎人类,让他们变成“她们”,让他们感受剧痛和黑暗。

    最后一发子弹完毕。

    刘东抄起手边挂东西的金属架,狠劲地砸在高挺圆润的大肚子上。女生痛苦地哀嚎一声,捧着肚子跪倒在他面前,身下鲜血横流,血液瞬间躺满一地,漩涡的血水里,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长的,比小指还要细小的,灰褐色的,蛇,刚从人类肚子里出生的蛇。

    它们吸着血,带着浑身的血迹到处钻,往实验体身上爬,往人类身上爬。

    嘭!

    又一架子砸在甩飞而来的蛇尾巴上,尖利的金属钩刺穿人蛇的腹部,勾出无数的蠕动的蛆,裹满腐烂的蛆。

    蛇尾巴砸在地上 ,女生倒在血泊里,折断的腰肢,腐烂四溅,那些携着血的蛆,顺着人类的面部,向嘴里狂涌,疯狂钻进去,从喉咙滚进去。

    满地,满手,满脸。

    一眼过去,都是腐烂的血肉,到处都是蠕动的刚出生的蛇和蛆,到处都是疯狂自救的人和“人”。

    圆挺的大肚子破碎,“女生”瞪着混沌的眼珠倒在腐烂里,划破的肚子被抽回的大力割破成两半,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溅而出,顺着割破的皮肉,细小的蛇,从里面钻出来。

    一条,两条,三条,十条,五十条。

    它们在肚子里汹涌澎湃,翻滚成浪,然后爬出来,爬出肚子,向充满腐烂的地面爬去。刚生长的蛇信子伸出,卷进一嘴接一嘴的蛆,卷进满是药剂的人肉,卷进腐烂的蛇尾巴。

    什么都卷,只要是死的,只要是流血的,都吃掉,吃进去,吃进肚子,储存,储存进下一个人类的肚子。

    嘭——

    入口处的金属大门轰然打开。

    仅剩的活着的医生护士和实验体,像疯狗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外面冲刺。

    这一瞬间的所有,都是和谐,目标一致。

    轰!

    巨大的火焰从五米长的通道外蓬勃滚进,喷在他们身上,瞬间蔓延,火焰滚过所有身体,往里面翻涌,延绵不断,像潮水一样,浩浩荡荡,翻滚着滚进去。

    电梯在刹那间打开,一只金属手臂从里面伸出来比个收势。刘东快速冲过去,瞬间被金属手臂拽进去。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哭号着伸进一只挂满蛆的手。

    咔嚓。

    手臂瞬间被斩断在地,蛆蠕动着爬下断裂的死沉的肢体,往活着的刘东身上爬。

    刘东伸出手,身旁的人立马向他注射一剂药剂,脚背上的蛆霎那退散,像受极大刺激地在电梯里四处乱窜。

    “怎么回事?”刘东问。

    “R6300人蛇实验体,契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九,在采取样本后送回途中出现纰漏,逃了,损坏了九层的监控系统。”

    电梯门打开,刘东率先走出去,绕着回旋楼梯下到负七层。高壮的男人们荷枪实弹地站在那里,金属门大开,架着沉重的军火。

    里面火焰冲天,人和蛇的嘶嚎穿云裂石,透过橙红的大火,隐隐能看见漫天乱抽的几米粗的蛇尾巴和疯狂逃窜的死人活人。

    “怎么处理,东哥?”

    刘东皱起眉,挪动视线往最里面深深看了一眼。

    “一个不留。”

    *

    热,很热。

    冷,很冷。

    一半热,一半冷,是处于岩浆和冰雪的中间。

    水祝瑟缩着睁眼,朦胧的眼里是白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

    她猛地坐起来,坐到一半,又被绊倒回去——全身被纱布紧紧缠绕,像一具木乃伊。

    水祝转头,看见趴在枕头旁睡觉的小蛇,是好的,除了尾巴尖两片焦黑的蛇鳞,其余都是好的。

    她舒缓一口气,也学它躺着一动不动。

    就这么躺着的功夫,脑海里走马观花的闪过所有的片段,填充了一片空白的脑袋。

    潮水一样的蛇潮,子弹镶嵌在腿上的疼痛,被蛇群撕碎的场景,坐在她胸口浑身是血的小蛇,浓雾里挖心喂她吃血的男生,冰天雪地里抓鱼回来的小蛇。

    他们一起埋了鱼在积雪里,一起坐在岩浆边烤着肥美的鱼,一起吃。

    它蜕下了伤痕累累的蛇皮,变得更加漂亮。

    蛇蜕。

    水祝转头,没有看见。

    转头的动作并没有疼痛,只有被束缚的难受。她抬手,被缠成一团的手,摸向喉咙,那里,也是厚厚的一层层纱布。

    后知后觉,她发现自己的手也不痛,没有被折断被蛇撕碎的疼痛。

    难道真的像梦里一样全部好了,和小蛇一样都好了?

    震惊忐忑,又带着喜悦。

    水祝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放在嘴边,牙齿啃咬结扣。打结的手法有点不一般,没能咬开。

    正在犯难时,小小的尾巴尖戳了过来,只见它灵活地勾挑两下,纱布在它的尾巴尖上刷刷松散,露出她完整的五根手指——是原来的手指,她的小拇指根内侧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淡淡的痣。

    麻呀,真的美梦成真了。

    心里活跃得像只喜鹊,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没出息,小蛇趴在一边歪头。

    水祝兴奋地解开身上的纱布,额头光洁,眼睛很正常,她有耳朵,也能听见,喉咙上没有那难看丑陋的突起的疤痕,她的手,肚子,腿,白净净的,光溜溜的——

    猛地一把抓起纱布盖住自己的身体,她快速转头,小蛇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幸好,幸好,幸好,没看见。

    太兴奋了,只顾着看自己是不是完全康复,一下子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她往房间里四处张望,除了冰冷的医疗器械以外什么都没有,连床被子都没有。撑起身来,把纱布缠在小蛇的脸上,抱着它放到一边,扯起床单裹住自己。

    小蛇探信子,有那么点欣慰,不算太笨。

    但是它看不见 ,也能用信子舔到。

    湿润的信子舔在水祝光溜溜的手臂上,她痒痒地缩了一下,抱起它,说:“别乱舔,不干净,等会回去给你吃番茄。”

    话音刚落,轰隆一阵巨响,地面震动,头顶的灯不断闪烁,“噗嗤”两下,四周皆黑。随即,到处都是嘈杂的脚步声,人的慌张声。

    水祝蹲在墙角,以躲避地震的方式蹲在三角固定地带。

    怀里的小蛇探了探蛇信子,突然猛地立起来,嘶嚎一声。抖动戛然而止,灯光恢复,四周皆静,那些脚步声,嘈杂声,霎时不起。

    “走。”小蛇向玻璃门昂头。

    水祝撑起身就跑过去,手刚挨上玻璃门,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玻璃的破碎声从远处飞溅。

    只一个眨眼间,一条粗壮的尾巴出现在她眼里,她抱着小蛇快速往床后闪。

    然后,她看见人身蛇尾的女生从外面游过去,腹部一圈丑陋的缝合伤疤,两米粗的尾巴砸在对面的玻璃上,“哗啦”一声,碎渣四溅。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她听见“噗通”倒地的声音,沉重的地面都在颤抖,一定是刚才游过去的女生倒在枪下。

    水祝说不出话,心脏上盘旋的全是惶恐——她们被做成了人蛇,能活的人蛇。

    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被淘汰的人,都会送到这里来做人蛇实验?

    很久,外面再也没有声音,也没有第二个人蛇从门口路过。

    当她站起身时,地面“轰隆隆”震响,头顶的灯不断闪烁,刺得眼睛疼。

    在黑白的混沌里,她看见无数的,重重叠叠的,截肢了蛇尾巴的女生,和孕妇一样挺着大肚子的女生,密密麻麻的,往外面游走,冲出去,瞪着猩红的眼珠冲出去。

    延绵不断地涌出。

    那些,双腿截肢成粗壮的尾巴,舌头变成蛇信子,没有耳朵,眼珠猩红又浑浊,人脖子被替换成蛇颈,插着流淌药剂的导管,像丧尸一样蹒跚,在同一个脖子上,并排种出两根蛇颈,生长两颗蛇头的女生,拥有人类的身体,却被折断双臂缝补两条蛇尾,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来回摇摆。

    玻璃被撞破,蛇尾巴探进来摇晃几下,又猛地缩了回去。

    那些,细小的,像银针一样细小的蛇,从大肚子女生的腿上滑下来,带着粘液滑下来,滑到地上,向房里爬来。

    小蛇立起身体,猛地龇牙,银针一样细小的蛇瞬间往外退,避之唯恐不及。

    外面,嘈杂震耳,枪声交织,尖锐的利器贯穿血肉,带出一瓢瓢腐烂的腥臭,腥臭蔓延四散。

    水祝把小蛇藏进肚子,捂住鼻子,到处寻找可以出去的地方。

    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玻璃门是出口。

    她跑过去,恰巧撞进一双竖瞳里,一双被蛇眼代替的眼睛。女生歪头向她望来,视眼空洞的落在别处,腰下的蛇尾巴在地上蠕来蠕去。

    水祝站在那里,不敢乱动,如果发出一点声音,隔着破烂玻璃外面的女生一定会发现。

    沾满黑血的蛆从她的腰腹开始往下面蔓延,很多,密密麻麻,像蜂蛹一样,像蚂蚁一样,一团一团地从腰腹掉下来,掉在地上,往破烂的窗口爬,钻进来。密集的,全部霸满在窗上,将透明的玻璃遮挡得密不透风。

    外面的女生带着满腹的黑蛆走了,徒留大片大片的蛆向水祝涌来。

    贴在光溜溜肚子上的小蛇,嫌弃地龇牙——那些东西太恶心。

    它“咻”地从她肚子钻出来,飞上床边的机器,摁住一个开关。头顶的灯“刷”地黑灭,摁下的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小蛇?”

    黑暗里传来水祝急切地呼叫。

    小蛇飞过去用尾巴尖戳了戳她的手心,说:“别怕。”

    随后,在黑暗里,变成高大的男孩,粗壮的尾巴“啪”地砸在地上,地面猛烈震动,只听“哗哗”几声,有什么簌簌滚下,“嘭”地砸在另一处坚硬上。

    水祝只觉腰上一紧,身体腾空而起,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然后她抓到了人类的脖子,光滑的,带着搏动的脖子,有人类的温暖,也有蛇的冰凉。

    “你、你、你……”脑子似乎随着破裂的地面轰炸成混沌。她张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无法形成一个完成的问题。

    脚尖落地,交缠的手臂骤然一空,什么都没有了,四周依旧是死一般的黑,宁静的黑,带着腥臭的黑暗。

    冰凉的东西入手,水祝下意识抓住,紧接着,肚子一紧,熟悉的感觉缠了上去,小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走。”

    水祝摁开被塞到手里的手电筒,入眼一片狼藉。

    死去的还在流血的人,蛇的尸体,女生大肚子里不断翻涌的蛇群,倒翻的一张张床,到处盘旋着一团又一团,像头发缠绕的散发着腥臭的蛇,在黑暗里蠕动。光线打过去,成团的顺着光线游过来。

    水祝看得鸡皮疙瘩四起,加快脚步。

    四处皆是破碎的玻璃和地面,医疗器械倒塌,吊液淌在地上积出水涡。一张还算完整的桌上,搭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水祝一把抓过来,罩在身上,又顺手两把手术刀。

    光脚越过堆积的杂乱的物品,小心的避开玻璃渣,往前走。

    头顶,震荡不断,极度的寂静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直觉上面混乱一片。

    整一层,特别宽,直通通的宽大。

    在黑暗里,借着微弱的灯光,不知道摸索了多久,前方遥遥无边际,看不见任何出口。

    “小蛇。”水祝弱弱地叫一声,“我走对了吗。”

    “嗯。”

    哦。水祝瞬间明白它不想说话,闭上嘴巴,继续走。

    半小时后,她忍不住。

    “小蛇。”

    “嗯?”

    “我走对了吗?”水祝小小声地问。

    “嗯。”

    “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你烦——刚才摸人家的喉结。

    小蛇“哼哧”一口气,不理睬。

    水祝闭嘴,加快步伐。

    一小时后。

    水祝又忍不住了——不是她爱说话,是这种全是尸体和蛇的地方,就她一个大活人走着,心里有点虚。

    “小蛇。”声音压得极低,就像知道不应该叫,却还是想叫,又怕让它讨厌一样。

    畏畏缩缩。

    小蛇吐信子:“说。”

    “没,”水祝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听听它声音,“刚才是那个人吗……”终于大着胆子问出来。

    电筒被紧紧拽住,手心都在出汗。

    “嗯?”

    “就是岩洞里那个人蛇的男生……”

    “嗯。”

    一个字音滚进耳朵,水祝突然觉得喉咙痒,她干咳了几声,一团交缠在一起的针尖一样的蛇向她的光脚蠕来。

    水祝急忙跳快,快步走。

    喉咙稍微舒服一会,她又问:“你们很熟吗?它怎么会在这里?是像楼上那些女生一样被抓来做实验的吗?”

    蛇信子弹在肚子上,湿润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收缩肚皮。

    “痒,别动。”

    小蛇把信子藏进嘴里卷,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清清凉凉,平平静静的声音,水祝莫名的听出了冷漠,有种老师在说她,上课都讲过的怎么还不懂的错觉。

    她缩了缩肩膀,乖乖地闭上嘴,不再问了。

    小蛇肯定认识,不然会扑上去咬他。

    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被骗来或者抓来的。被砍断双腿,缝上蛇尾巴,他肯定很疼。

    她只看见过一次他的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像那些女生一样,有一圈缝合的粗犷的伤疤。

    “左转。”

    正胡思乱想,小蛇在衣服里叫道。

    水祝乖乖地左转。

    一道大开的金属门,里面是宽宽的楼梯。水祝顺着下去,转过一个弯,下意识地把手电筒往前面一照,顿时手抖如筛。

    满地的积水,足足有两层台阶那么深,浑浊的,五颜六色的液体混合而成的。上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蛆,蠕动着死白的身躯在水里荡来荡去。

    它们就像有感官,水祝走下一层台阶,那些蛆瞬间疯狗一样向她涌过来,爬上台阶,向她爬来。

    水祝快速转身往上跑。

    身后是重重叠叠的,像屏障一样的蛆,大团叠大团,快速地追。

    “闭眼。”

    水祝下意识闭眼。

    随即眼睛附上一只修长的手,清凉的手,整个世界更黑暗一分。然后她的双腿,紧紧缠上粗壮的尾巴,一只有力的手搂住她的腰。

    腾空而起,耳边呼啸的风声刮过。

    她没有去抱他的脖子,而是摸自己肚子上的小蛇——空空荡荡。

    “我的小蛇!”脑里轰隆炸成一团,水祝大叫,“放我下去,我的蛇。”

    没有任何回应。

    “放开!”她拳打脚踢地挣扎,“再不放扎死你!”

    小巧消瘦的手里抓着泛着银光的尖利手术刀,正悬在他的脸上。

    小蛇往后仰自己漂亮的脸蛋,它才不想被她破相,虽然它有宝贵的唾液,也不想。

    它很喜欢它的人类的脸,好看。

    “别动。”

    清冷的声音从脸的上方传下,是那么熟悉的声音,只一个字就可以辨识出来的声音。

    水祝抖了抖,慌乱地收下手术刀。

    然后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他,整个人扑上去,深深地嗅。

    呼吸喷在脸上,痒痒的,还是甜的。小蛇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湿润滚在嘴边,是清冷的雪,像岩洞外的积雪,清淡。

    真的是小蛇。

    她被骗了,被小蛇骗了。

    原来小蛇会骗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不行了,万姑娘实在太厉害了,我甘拜下风。瘫在床上一动不动.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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