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洲展开红纸,寥寥几句庆贺之词, 应证了苏见蓝和孙阅知打听出的消息——被供奉在此的吴家老人已经投生梁家。这些供品都是梁家送来的, 断前缘, 贺新生,是当地独有的风俗。
离开吴家, 辛烛边走路边看着照片中的红纸黑字:“要去梁家看看吗?”
骆子洲挑眉:“你知道梁家在哪?”
“这些东西都是梁家送来的,时间不长,我还能闻出一些。”辛烛嘴上谦虚, 神情骄傲。
骆子洲一脸谦逊:“那麻烦了。”
蛇类的嗅觉不靠鼻子, 靠舌头。鲜红的蛇信子从唇瓣中探出,在空气中煽动几下又缩回去, 便已经搜集到足够的信息。
“那边!”辛烛兴奋地指向一个方位, 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
骆子洲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睑掩饰住眸光中的情绪,跟上辛烛的脚步。
从吴家到梁家,必须经过被判官类比“奈何桥”的石桥,石桥下流淌的就是将刘家村一分为二的“母河”。母河接纳了无数村民的骨灰, 难得不见多少怨气, 也没见几个灵魂逗留于此, 这点和忘川大有不同。
辛烛的一句感叹引起骆子洲的好奇:“你去过忘川?”
忘川在冥界深处,更有传言不入地府不见忘川,辛烛一介蛇妖如何能见过?
“大约见过,”辛烛对忘川的记忆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岸边开满大片鲜红或是纯白的彼岸花, 走路都不太平稳的孩子杵着根木杖走在花丛中,摘一朵红色簪在发间,采一抹白色插在木杖上。几步外忘川里,无数冤魂在水中痛苦地挣扎嘶吼,“那是一个绝望之地。”
古有传说,忘川之水能让人忘却前世今生,如果不是对人生失望到毫无留恋谁会愿意投身忘川?而浸没在忘川水中,清晰地感觉到所有的记忆被逐渐抽离自己却无能为力,大概又是另一种绝望滋味。
两人循着味道找到梁家的位置,遗憾的是产妇和孩子都还在医院,只有孩子的爷爷奶奶在家中。他们并不欢迎骆子洲和辛烛的拜访,三两句话便打发了他们。没办法,骆子洲和辛烛只能先行离开。
周齐崖一直呆在民宿,开着电视看时事新闻,见他们回来还给他们去前台取了早餐。
“你有什么打算?”骆子洲问他,“无论能不能找到吕双侨,你总该对自己的将来有个数。”
周齐崖的经历他已经了如指掌,也从展菱那里得知辛烛因为读了这人的记忆后共情得厉害,对周齐崖怜惜得很。他思来想去,要么把人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么送得远远的。
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理直气壮,骆子洲不想深究,他向来不委屈自己。
辛烛咬着红薯讶异地看着骆子洲,他不是这种会关心别人的性格。转念一想,或许他心中已有打算,总归和他关系不大。
一开始他受周齐崖记忆影响共情,随着时间推移,那种情绪已经越来越淡。现在再想起,也只是几声叹息罢了。
周齐崖猝不及防被狙,对现世知之甚少的他陷入迷茫:“我……我还不知道。”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后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吕双侨,对自己今后何去何从,竟然不曾考虑。
骆子洲的唇角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你非人非鬼,非妖非怪,想要在人间界生存并不容易。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帮你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辛烛觉得骆子洲说话的腔调像极了苏见蓝、展菱他们忽悠自己做神棍时的语气,当时骆子洲还很正直地劝他来着,真是……人心不古。
作为一个高阶选手,骆子洲没有急着和周齐崖说太多,点到为止,优雅品尝自己的早餐,等待其他人回来。
约莫上午十点,苏见蓝、孙阅知和展菱相继回到民宿。众人得到的信息集合起来,果真发现一些重合点。
最明显的就是这些双世人前世和今生的家庭都隔了条母河,好像他们死后都走过石桥才投生新的家庭,无怪判官将那座石桥比作奈何桥。
在探访这些人的过程中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现象,双世人现世的家人一般不愿意他们和旧时的家庭有太多的牵扯。问其原因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可谓难言之隐。
“也不怪他们,兄弟阋墙从不少见,双世人拥有两辈子的记忆,可两家子总不可能过成一家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周齐崖出乎意料地给了他们一个解释,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有个双世人说漏了嘴,刘家村的人死后的葬仪是有特定形制的,嫁来刘家村或是外来户没有资格享受此等葬仪。到目前为止发现的双世人,往上数三代都生活在刘家村。不过等他们追问葬仪的细节,就没有人肯多说了。
白天的刘家村和一般的旅游乡村没有太大区别,弥漫了整个村落的雾气也消散殆尽,只余薄薄一层笼罩在人眼前。
特调处众人落脚的民宿送走一批客人,又迎来新的游客。
来这里游玩或是探险的基本都是年轻人,大家都玩儿得挺开。
住客们聚集在餐厅吃饭时,就有人来邀请特调处众人一同游玩,被婉拒后不死心地想要骆子洲和辛烛的微信。骆子洲不冷不淡地把刚剥好的虾送到辛烛嘴边,辛烛下意识咬住,抬眼对上骆子洲格外温和的目光,脸上不由得蒸腾出一股热意,匆忙移开目光。
旁人看到这幅光景哪还有不明白的,举着手机的姑娘小伙儿们羞红了脸,尴尬地捧着手机小跑回自己的朋友中间,在朋友们的安慰声中还依依不舍地用余光瞟骆子洲和辛烛。
好看的皮囊总是令人依依不舍,谁又能挡得住这双倍的暴击呢?
苏见蓝故意大声叹气:“哎呀呀,怎么就没有美女来要我的微信呢!您二位也太不近人情了!”
骆子洲恍若未闻,继续剥虾,剥出来的虾仁大半都进了辛烛的肚子。
展菱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酸味冲天了,我们骆顾问哪是一般人能肖想的,更何况身边儿上就有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怜我们这些小角色,平时也被人叫一声帅哥美女,对比之下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小野花儿。”
孙阅知和周齐崖都是正经人,还没接受过连篇骚话的熏陶,此时只能闭上耳朵,埋头吃饭。
午餐后的民宿又安静下来,住客们陆续前往当地有名的景观或是奇闻源地,只有一队青年和特调处一行人一样,吃过午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直到傍晚时分才出现在骆子洲的房门外。
骆子洲打开房门,一行四人聚集在门口,看得出每个人都精心化了妆。
“我们是探险主播,你们有兴趣一起夜探刘家村吗?”
“抱歉,没兴趣。”
骆子洲正要关门,一只手插入门缝间:“朋友,别急着拒绝啊!我们做探险主播已经快两年了,粉丝众多,你们要是加入的话一定能一炮而红!”见骆子洲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染指奶奶灰头的男生咬了咬牙,“这样,你们跟我们一起,这次探险的收入分你们三成,少说也有两三万!”
心疼得在滴血,但如果能让这些人加入直播,肯定能吸引更多观众,观众多收入就多。就算以后他们不在了,还是会有一部分观众留下。
躲在门后的辛烛终于笑出声,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骆子洲的胳膊:“哎,有人拿钱砸过你吗?”
骆子洲的眼神让奶奶灰男生遍体生寒,怂怂地吞了口唾沫收回卡在门缝间的手,酝酿到嘴边的道歉还未说出口,眼前的门就不留情面地关上了。
探险小队中唯一的女生又是惋惜又是生气:“我就说了,他们不可能同意的,人家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个阶级的。”
站在最后的寸头不屑地嗤笑:“大清早亡了,还阶级呢!”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人家不想直播也不是错……”长相乖巧的男生出来打圆场,推着其他三人离开骆子洲门前。
一门之隔的骆子洲有些疲惫地捏着眼角,赵毅一直联系不上,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连轴转,还要和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打交道,烦得很。
辛烛掏出一个玉瓶:“累了吃两粒,立即满血复活。”
骆子洲接过瓶子,没有急着吃药,却说起刚才的探险小队。那四人脸色青黑,周身死气弥漫,注定命不久矣。
“你想帮他们?”辛烛歪头。
骆子洲瞥他一眼:“特调处从不干涉命定之生死,我只是在想他们的死会不会和刘家村的事情有关。”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几个人做探险主播两年,冲撞太多,过了这一关还有下一关,关关难过。
夜半,刘家村再度陷入寂静,朦胧雾气再度袭来,常人走在其中只能看到面前两米以内。
苏见蓝被留在民宿中接待判官和黑白无常,周齐崖却被带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探险小队,其他人则隐藏了自己的踪迹。
奶奶灰头男生举着手机一边拍摄周边的情况一边和直播间的观众打招呼,外面的雾气实在太大,镜头里的视野有限,氛围倒是契合他们的直播主题。弹幕里不断有人刷着“寂静岭”,还真有几分相似。
女生躲在寸头男生身后,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看上去胆子不大,不知哪来的勇气做探险主播。
乖巧男孩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前面不远就是母河了,听说刘家村的人死去之后,骨灰都会撒入母河。”
“很诡异的风俗。”奶奶灰男生接话,“今天的雾特别大,不知道我们会不会遇见奇怪的事情。小伙伴们千万不要离开,有你们在我们才能拥有更大的勇气继续向前走哦!”
和观众们插科打诨的同时,他们的脚步一直没停,却迟迟没有到达母河。实际上,探险小队一直在转圈。他们距离母河最近的时候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偏偏就是错过了。
这是很常见的障眼法,利用迷雾阻隔视线,人就很难分清方向,再稍加引导就会迷路。
“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女生的声音和腿都开始颤抖,恨不得马上回民宿去。
指南针失灵,其他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做了两年探险直播,也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事情,大家都明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
乖乖脸男生让大家停下,放下背包,掏出一个瓷罐:“我们可能中招迷路了,我来开路,你们跟着我的脚印走。”
直播间的弹幕疯狂刷屏。
【雨爷牛逼】
【小雨好帅啊啊啊】
【不要用这么萌的脸说这么攻的台词啊喂】
【他来了,他来了,他不负众望走来了!】
乖乖脸男生应该是探险小队里的技术流。
就算不信鬼神,长时间探险、探灵的人也会找几个值得信任的玄门中人,万一中招或是卡阴了可以及时解决。
乖乖脸男生打开纯白瓷罐,从里面掏出淡灰色的粉末在自己脚边撒了一周,又从背包侧口袋中拿出一把木质短刀,一边在空中挥舞,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地面的灰烬出现一点濡湿的痕迹,他便以此为方向,一边抛洒香灰一边前进,在灰烬上留下淡淡的脚印。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力求和他的脚印完全重合,生怕踩偏一分就又会陷入迷障中。
骆子洲把乖乖脸男生的动作看得分明,他这一套有些茅山术法的意味。供奉仙神的香灰,受过香火的桃木短刀,还有那段咒词……这人应该是正经学过的,只是不知怎么会和这几个人一起做探险主播。
只可惜,他本事没能学到家。先前从他们的面相上看尚有生机,在他带着其他人真正往母河的方向去时,已成必死之局。
有乖乖脸男生带路,探险小队终于到达母河边。这些人确实心大,不满足于站在岸边看着,沿着河边的石块下到水边,就差没有直接下水了。
“河水看上去很清,看不到水底,下面应该挺深的。”奶奶灰男生将镜头对准水面,“就这么看很难看到什么,村民都崇尚水葬,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尸体。”
母河的水面着实没有什么可看的,探险小队逗留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躲得最远的女孩转身时眼角余光瞟到距离他们不远的水面出现一抹阴影,尖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团黑影向岸边缓缓飘来。影子的范围不小,不像是鱼。
奶奶灰男生把镜头对准黑影,寸头男主动上前,在腰间绑上绳子扣在岸边的树上,涉水往黑影的方向去,其他人在水边把着绳子,随时准备把他拉上来。
寸头男下水后水中的黑影就不再动弹,不靠近也不远离,似乎就等着寸头男过去。
下到水里后寸头男才发现母河的水并不是静止的,水流拂过他的脚腕,让他有种会被绊倒的感觉。等他走到黑影面前,水深已经没过他的腰部。他呼吸有些困难,粗喘了几口气才往水下看去,顿时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水下的黑影不是鱼也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身体隐没在水下,只能看到惨白的面孔。他低头的时候,水下的“人”也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阴森诡谲的微笑。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那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外貌。
岸边三人看到寸头男在黑影的位置停留了片刻,黑影渐渐消失,寸头男突然像是抽筋儿了一样栽倒往水下沉。他们拽住绳子,使劲儿把人往岸上拖。但水下就像有什么东西和他们抗衡,而他们完全不是对手,寸头男没有被拽上来,反倒是他们几乎被拖进河里。
寸头男的头没入水中,绳子蓦然一松,岸上三人一时不察往后仰倒。这时候也没有人在意身上是不是弄脏了,每个人爬起来就往河里看,寸头男消失的地方,除了几个气泡,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办?”女生失了方寸,步步后退,“小雨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
乖乖脸男生捡起绳子,绳子末端没有断裂的痕迹,像是被人解开的:“是水鬼吗?”
手机在他们拉绳子的时候就被扔在了地上,奶奶灰男生看到屏幕上不断划过的弹幕,突然醒神,将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现在我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我们的一名队员落水,我们拼尽全力也没能把他拉上来。请现在观看直播的观众帮忙报警,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
在奶奶灰男生向观众求助的同时,女生也掏出手机打求救电话,但一直打不通。
直播间的弹幕内容也逐渐变得奇怪,令人绝望。
【很久没有看到这么作死的人了。】
【我有朋友去过那个村子,后来他就消失了。】
【现在没有谁敢去那里了吧?】
【听说那里有吃魂魄的东西,鬼都不敢去,那些人真是不作不死。】
【不要害怕哟,你们会一个一个死掉的。】
【……】
奶奶灰男生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求你们不要再开玩笑了,人命关天啊!”
【我又不是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你们自己跑过去送死的吗?】
【我只是无聊看个直播而已。】
【话说回来,地府不管吗,有东西吃灵魂哎。】
【地府信号不好,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嘻嘻嘻。】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一抹纤长的影子快速划入母河,消失在泱泱河水中。
辛烛变成一条树枝粗细的小蛇,潜入母河中,往寸头男消失的地方游去。母河水很清澈,却让辛烛更加难受,幸亏有结界罩着,否则他真不愿意下水。
展菱凑到骆子洲身侧,贱兮兮地传音:“你竟舍得让他孤身犯险?”
骆子洲神色未动:“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数,你还真当他是能让人随意揉捏的小妖精?”
展菱摸摸鼻子,她就是开个玩笑,真要打起来恐怕连赵毅也未必是辛烛的对手,也就他自己还当自己是个“小蛇妖”。骆子洲也是嘴上说得放心,眼神就没离开母河水面。
辛烛一路下潜,许久才到水底。母河中不见游鱼,水底也只有泥沙石块,看不见一只活物,连水草都没有,一眼也瞧不见刚刚被拖下来的寸头男。他仔细感知着水流的变化,又往前游了几十米,才捕捉到半截身子已经陷入河底泥沙中的寸头男——的尸体。
来迟一步。
他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脸色青黑了无生气,胸部以下完全陷入泥沙中。泥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下拽,他的身体还在下陷。
辛烛游过去,在水下化成人形,如同妖艳惑人的水鬼。策妖鞭缠上寸头男的躯干,辛烛一只手拽着鞭子不让寸头男的尸体继续下沉,一只手操控水流冲开寸头男附近的泥沙。
想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那就挖出来看看。
泥沙下的东西受到挑衅被激出了怒气,没等辛烛挖到就自己冲了出来,形似猿猴、尖牙利爪的怪物直袭辛烛面门,速度之快仿佛水不存在阻力。
辛烛的本体是蛇,自然也不怕水。那怪物冲出来的同时他的策妖鞭已经挥了出去,逼得对方不得不后腿躲闪。
“无支祁,原来是你在作怪。”
这长得和猿猴一般,双目金黄、獠牙雪白的怪物便是传说中的“水猴子”“水鬼”——无支祁。无支祁在水下速度极快、力量极大,且爪牙尖利,是水底霸王。上了岸就连普通猴子都不如,且像鱼一样不能长久离开水源。
无支祁远远地看着辛烛,类人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嘻嘻,还真是很久没有人认出我来了,小伙子我喜欢你,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辛烛冷着一张脸:“你也配?”
无支祁用利爪梳理着身上的毛发,也不生气:“别这么急着拒绝,我可是好心给你一条生路。只要进了这条河,没有谁能活着逃出村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整条河只有我是活的。”
辛烛觉得无支祁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母河里没有生物难道不是它作的孽?
许是从辛烛的表情上察觉出了他的疑惑,无支祁往水底一坐:“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来这里之后还真没害过命。我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也就是捡捡尸体填饱肚子罢了。真正要命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
无支祁挠挠下巴思索了一瞬:“大概是因为它需要一个环卫工,如果没有我,河里那么多尸体影响风貌,也许会吓得它的猎物都不敢来了。”
辛烛对无支祁的话半信半疑,突然问道:“你有证件吗?”
无支祁一愣:“什么证件?”
“那就是没有了,那跟我走一趟吧。”辛烛单手握着策妖鞭,步步逼近。
无支祁龇牙咧嘴:“小伙子,我苦口婆心劝了你这么久你竟然还执迷不悟,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辛烛不闪不避:“执迷不悟的是你!”
方才两人交战时实力都有所保留,当下撕破脸都使出了真功夫,水面的平静也不复存在,波涛汹涌如同风浪将起。
已经上岸的探险小队看到母河水突然起浪,连忙又后退几步,娃娃脸男生咬着牙用桃木短刀划开自己的左手掌心,用沾血的刀刃在黄纸上画符。
母河底,胜负已分。
辛烛用策妖鞭把无支祁五花大绑还打上了一个蝴蝶结:“你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妖怪,怎么就这点儿实力?”
无支祁被嘲讽一脸,羞愤难当:“别得意,你未必能活着出去。”
辛烛拍拍它头顶的毛:“不劳你操心,我至少有合法证件,是得到官方认证的好妖精。”语气中竟有几分自豪。
话音刚落,辛烛突觉后颈一凉,让他联想到蜕皮的那种难受再度席卷而来,结界好像失效了一般,足见阴气之重。
蜕皮是蛇类最脆弱的时候,辛烛不敢在水底逗留,拖着无支祁就往水面游,也不管上面还有探险小队的人在,他只想着尽快脱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无支祁说得没错,这条河里最危险的不是它。
眼见着水面就在眼前,一个漩涡出现在他脚底,辛烛却突然顿住,把无支祁并绑着它的策妖鞭扔出去,自己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被扔出河面的无支祁恰恰砸在探险小队所在的岸边,乖乖脸男孩来不及看清落下的是什么东西,一巴掌把血符糊在无支祁脸上。
离开水的无支祁被砸得头晕眼花,脸上又被贴上黄符,被折腾得没了脾气,闭上眼装死。
骆子洲和展菱也吓了一跳,孙阅知倒是一脸淡定。
策妖鞭是辛烛最常用的法器,轻易不会离身。
骆子洲心中一慌,吩咐展菱和孙阅知盯住探险小队的人,自己跳进母河寻找迟迟不出来的辛烛。
辛烛在漩涡中旋转,头晕眼花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快要被甩出去了。
他在恍惚间似乎听到骆子洲的声音,勉力睁开眼,骆子洲在漩涡上方向他伸手。辛烛下意识把手伸出去,在碰到对方之前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大力将他拉扯出漩涡,得到的却不是自由,而是更加紧密的禁锢。这是一个恰能容下一人的密闭空间,辛烛在里面连翻身都不行。
四周一片漆黑,这里没有水,但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应该距离水源不远,或许他就在母河附近。
辛烛伸手碰触四周的“墙壁”,殷红的符文在表面浮现,密闭空间中的阴气越发浓重,辛烛的不适感也越来越严重,不由自主地靠着“墙壁”磨蹭。可他还没到蜕皮的时候,硬蹭也只能把自己的皮蹭破。
与此同时,辛烛能感觉到“墙壁”上的符文正在汲取他体内的灵气。只要时间足够,他的魂魄都会被吸光。
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辛烛愕然。
他现在完全就是魂体,恐怕他的肉丨体已经和先前的寸头男一样栽在母河水底了。
到了这种时候,辛烛还在祈祷自己的肉丨体能够保持一个比较美观的姿势。想想自己在漩涡里被甩得七荤八素的样子,辛烛莫名生出一股子怨气和怒气。
骆子洲在水底找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辛烛的身体,没有无支祁在水底当环卫工,辛烛的身体随波逐流,几乎快要漂出刘家村的地界。
把辛烛的身体带上岸,骆子洲才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好在肉丨体还维持着人形,这就意味着他还没有死。湿漉漉的骆子洲抱着同样湿漉漉的辛烛回到民宿,把民宿老板吓得不轻。骆子洲无暇和他解释,径直回房。
判官和黑白无常还没离开,一看辛烛的模样就知道他是魂魄离体。
苏见蓝惊诧不已:“辛烛可不是一般的小妖怪,还有那么多法宝防身,怎么会……”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假笑判官来到辛烛身边,一条胳膊从旁斜出挡住他将要碰到辛烛的手。
骆子洲施法烘干身上的水:“判官大人有什么计划?”
判官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追魂术。”
如此骆子洲才后退半步,给判官让出位置让他施展能够追踪魂魄位置的追魂术。
施法过程中判官的表情毫无变化,旁人也看不出端倪。一刻钟过去,他直起腰,表情未变,笑意却越发浅淡:“我的追魂术没有办法找到他的位置,可能是这里的某种规则。”
这更加印证了冥王的猜想,造神者想要把自己变成新世界的神,神当然可以创立世界规则。他们都属于外来者,外来者进入新世界也要遵从世界规则。
苏见蓝揉乱自己的头发:“那我们不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除非掌控这个世界秩序的人出手,否则就只有看他自己的了。”判官一锤定音。
每个世界除了规则的制定者,当然也有秩序的掌控者,在场的众人在外界都属于秩序的掌控者。他们的职责是维护各自领域的正常秩序,也有一定的权利在不破坏秩序的前提下针对个例适当调整规则。
但是很显然,这个世界不承认他们的身份。
这个世界才初具形态,除了造神者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秩序掌控者还难说,更别提还要说服对方帮忙。这一遭走下来,辛烛的魂魄撑不撑得住都难说。
值得庆幸的是辛烛是洪荒时期就存在的大妖,就算一时不能破除禁锢,按照灵力流失的速度计算,他还能撑挺久……最难忍的还是密闭空间中浓重的阴气给他造成的生理、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辛烛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认不出那些诡异的符文不代表不能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虽然他现在只是魂体,寻常法宝都不在身边,最称手的策妖鞭还被他绑在无支祁身上丢出去了,但不代表他没有保命的法子。
阖上的眼睛再度睁开,墨绿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比鬼火还要渗人。如萤火一般的光点从他身上飘出,拖拽着彗星般的尾巴撞击着刻满血色符文的四壁。
这些光点是辛烛的鳞片所化,坚韧无比却被辛烛分化为无数尖锐的碎片,加上被灵力催动,便如同微型利剑冲击着血符构成的结界。
渐渐的,结界上出现暗红色的裂纹,辛烛立即对准裂纹中心,全力一击!
河水涌入,辛烛化作一道流光顺着水流逃出生天。
蹲守岸边的展菱远远看到河面炸出一道数米高的浪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破水而出。
只是魂体的辛烛浑身渗血,模样狼狈。
顾不得再隐藏踪迹,展菱赶至辛烛身边扶起他:“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辛烛喘了几口气:“问题不大,我找到东西了。”
此时展菱才发现他手中还握着一块破损的金属牌子。
这块牌子通体黑红,外形类似棺材,上面刻满看不懂的符文,不断散发着令人发寒的阴气。
报警无果还被无支祁吓得不轻的探险小队也注意到附近终于有除了他们之外的“正常人”了,立即飞奔过去求救。乖乖脸男生仔细打量过辛烛,认出他是炙手可热的网红神棍更是欣喜,连声称自己是他的粉丝。
拖着无支祁的孙阅知和周齐崖也挪了过来,孙阅知提着策妖鞭:“先回民宿吧,一直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儿。”他的意见得到了探险小队的一致同意。
辛烛负伤,目前只有展菱一个人有战斗力,想继续钓鱼也有心无力,只能带着众人回客栈。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块牌子的问题,笼罩着刘家村的雾气消散了几分,隐约能看到周边的情况了。
辛烛回到自己的身体,虽然体表没有伤口却依旧虚弱。在魂体上炸鳞片比在身体上拔鳞片痛苦十倍不止,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不像皮肉伤涂涂膏药吃吃伤药很快就能好。
把自己从水底捞上来的牌子交给骆子洲,辛烛便昏然睡去。
牌子上的符文不止他们看不懂,判官和黑白无常也看不懂,不排除是造神者自创。
各个世界有各个世界的修行体系,一切演化都有源头。
当下这个造神者改变了这里的很多规则,但他本身是受到现存修行体系影响的。看这块牌子的形式和作用,无疑是噬魂阴牌。
无支祁说过,下了母河的生物除了它之外就没有能活着从刘家村出去的,甚至很少有能从母河再上来的,其缘故就是这块阴牌会吞噬魂魄。一般人进入母河后,阴牌造成漩涡和幻觉使其灵肉分离,灵魂被纳入牌中消化,□□就变成了无支祁的食物。
“但是骆顾问也下去了,还在水里呆了挺长时间,怎么没有遇到漩涡和幻觉?”展菱好奇。
骆子洲也道:“辛烛下水后和无支祁打了一架,想上来的时候才遭遇了阴牌的攻击,之前那个人才刚下水就被拖下去了。”
判官把玩着破损的噬魂阴牌:“这个世界还是一个雏形,我猜这些符文也还没有发展到理想的境界,这就导致阴牌吞噬魂魄需要的时间会比我们料想的多得多。被纳入其中的魂魄越强大,需要的时间就越长,就跟人类消化食物一样。只有它把里面的魂魄吸收完了,才能继续吞噬下一个。”
判官的解释不无道理,众人当下也只能接受。判官和黑白无常离开时没有带走阴牌,留给特调处继续追查。
沉沉入梦的辛烛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座山,珍禽奇兽漫山遍野地跑,他将下半身化作蛇尾盘在洞府山头的岩石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用尾巴尖给刚开灵智的小白虎呼噜毛。
虽然他是蛇妖,最舒适的姿态却是像女娲圣人的画像一样,上半身维持人形,只将腰部以下恢复蛇形,许是他们祖祖辈辈供奉女娲的缘故。
温柔的母亲捧着贝壳碗坐到他身边,浅绿色的汤水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把这碗药喝了,伤才能好得快。”
辛烛默默把脑袋埋到身子底下:“我才没有受伤,也不要喝药!”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合一,有小红包掉落~
明后天也是上午9点更新哦,大后天晚上23点以后更新,然后恢复21点更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