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糟老头的棋盘(九)

    事实证明,阿澈的方向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她顺利地找到了捷克家那栋低矮的小石屋,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身影正坐在一张小杌子上,拿着一把蒲扇对着炉子一下一下地扇着。

    炉子上的紫砂药罐的壶嘴里悠悠地吐着一股烟一般地水雾,散开一片浓厚的药草味儿。

    昏暗的小房间,外间的光只是晦隐地照进来,水雾飘了一会儿就消散在了老人灰白的发间,显露出他额头间病态的皱纹。

    “爷爷?!”阿澈看清这人居然是捷克的爷爷,赶忙走上去要扶老人回屋。

    她一边快步上前,一边把肩上的背包放在地上。

    “那个叫……那个什么胖婶呢?”

    环视这间逼仄的小屋,根本不见那个胖胖的大妈的身影,明明出门前,捷克把存下来的所有钱都给了她,让她帮忙照顾几天爷爷,还许诺回来以后会重金感谢的。

    怎么扔爷爷一个人煎药?

    老爷子却止住了她的动作:“老头子我只是在床上躺久了,但也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丫头,不用担心。”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眼角地笑纹愈发深刻,手里扇动的蒲扇不停,每一下的动作都很稳健。

    阿澈蹲下身子,到能与爷爷平视的高度,她有点担忧,张了张嘴,还是妥协了:“好……”

    老爷子对她的到来像在意料之中,甚至没有问她捷克在哪,恰恰相反,老爷子淡笑着说:“捷克在中心王城吧?”

    “……恩。”阿澈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背包拉过来,取出里面的各类名贵草药,“爷爷,我是因为临时有事来森林一趟才过来的!你看……这些草药,都是捷克买来特意让我带给你的。”

    她往外取草药,语调欢快:“你看,这个是无叶果!对吧?我没认错吧!”

    她把草药取出来,有些扎着捆,有些已经炮制了成干了,这些大都包在纸包里,像这些新鲜的果子都是一个个的,她把它们都放在这间不知该称作厨房还是杂物间的桌子上。

    她在那边兴冲冲地数着,“捷克说这些药都非常珍贵呢,煎药吃了以后您的病肯定马上就好啦!这个这个,海骨参,一克和黄金等价呢,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呢……”

    听着她活泼的话语,老爷子的笑意愈发深了,只是仍不达眼底:“让你费心了。”

    让你,费心了。

    阿澈的动作微微一顿,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哪里。”她的声音低低的,“我只是个跑腿的罢了。”

    “明天就是棋盘赛了吧。”

    “恩……”

    “十二年了……”老人的叹息混着空气里略显苦味药草香,“这个孩子,也隐忍了十二年。”

    只是,从卧薪尝胆熬到三千越甲可吞吴,又需要多么坚韧的心性啊。

    “只是捷克这个孩子,他的心性有缺……他——”老人的话语一停。

    因为药终于煎沸了,蒸腾的水汽顶着上面的小盖子咕噜咕噜地叫,老爷子用一旁的方巾捏着盖子散了一下热气,然后复又放下,继续慢慢地煎。

    老爷子继续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如同只剩半截的枯木,枯根却深深扎入泥土,穿沿过十二年间的干涩岁月,向阿澈讲述十二年间故事背后的故事。

    草药的味道,带着雨后泥土的丝丝草根气味和湿气,从鼻子里钻进来,一直钻进身体里,涩得指尖都发麻。

    六岁的捷克光着脚踩在雨后泥泞的泥土上,看着自己温柔美艳的母亲逐渐走远,被雨雾吞噬了最后的身影。

    父亲死在了棋盘赛上,尸骨葬在不知名的山包上,只混乱立了一个爷爷做的木牌,而母亲的身影走得那么决绝,昨日的温柔触摸和亲吻的热度,却明明还在脸颊间。

    原来不过是滚烫的眼泪的温度。

    很快被冰冷的雨水冲散。

    但是年幼的捷克,不认为这是母亲的抛弃。

    ——才不是的,不是妈妈不爱他了,不是妈妈抛弃他了。

    “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不值得被爱。”

    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澈发麻的指尖动了动,这些属于捷克的隐秘故事,也勾起了她一些昏暗的童年回忆——永远缺席的,像幽灵般存在的,她的父母。

    小孩子不明白也不懂——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称职的——对小孩子而言,他们只是感受不到爱,他们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值得被爱。

    没有依恋和归属感的残缺童年,拥有了却失去或者拥有了却无望的爱。

    “爷爷,我会在棋盘赛上多照看着捷克的……”

    “不,我和你讲这些,不是为了想要借你的力量帮他。”老人把手里的蒲扇放下,让炉子剩下的柴炭的温度去煎药。

    “人生如果是一盘棋,执棋的人只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推衍的万千变化,即使都寻见了又如何?最终的抉择还不是那么地一意孤行。他的人生究竟走到哪,是什么定数,都是他自己的。”

    “……”阿澈的手掐着手心。

    “我只是希望……如果真的到了某个时刻,他如果仍然没法参透一些道理,你可以提点他几句。”

    “我吗?”

    “嗯。”老人望着她的眼睛太过透着了然,阿澈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多年前就已经逝去的自己的亲爷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是吗?”

    “况且,丫头——你也要懂得,接受和放下啊。”

    *

    阿澈用剑跳开一片巨大的野芭蕉,上面湿哒哒地淋下未晒尽的雨水,一只拳头大的甲虫从前面窜来,阿澈一个扭头避开,它骨化的鞘翅贴着阿澈的脸”嗦“地一下刮过去。

    阿澈甩了甩脑袋,刚刚老人的几句话在脑子里循环响起,扰得她脑子一片混沌——所以说她最讨厌和这类老爷子们促膝长谈什么的了,总是带着那种被窥破人生的感觉,留给你一堆的人生困题。

    避开头顶一个篮球大小的马蜂窝,阿澈绷着脚尖踢开前面的几块碎石,继续往前走去,深入森林的内围。

    来来来,唱首歌,不想那些,先来找找老虎狮子——

    阿澈的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她忽然停住了前进的步子,被挑开一半的龟竹背掀开一半在半空——在阿澈的身后,一道劲风先至,卷起她脑后的几缕黑发,紧跟着风声而来的是一只巨大的兽爪,尖钩一般的指甲从五个脚趾的毛发里伸出,朝着这个侵入领地的不速之客狠狠拍过去!

    阿澈身子猛地一矮,就地一滚避开这一爪的拍击。

    她的身子碾过一片虫蚁,几只虫子粘上了皮肤间,阿澈滚出一米多远,这才用手肘撑着地跳跃起来,面向这只偷袭爪子的主人。

    一身洁白如雪的毛发油光发亮,整个身子肌肉壮实,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

    它的背微微弓起,一双金黄的兽瞳是一片恼怒之色,显然为刚才那一拍的落空而愤怒。

    “嗷呜——”

    虎啸声极具穿透力,悠长绵延,飞震起林间的一片飞鸟嘎吱嘎吱飞走。

    瞧瞧瞧瞧,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呐。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阿澈把身子压低,把重心往下沉,紧紧盯着眼前的白虎——她还没忘记索隆的嘱咐,要注意观察老虎的每个动作和呼吸。

    一人一兽彼此都紧绷着肌肉,目光抓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出手,一时僵持在了这片深林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