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七水之都,万家灯火亮着,点点明光缀在纵横的水道间。都城中央那被高高托起的喷泉即使入了夜色无人欣赏,仍然在尽职尽责地洒落水柱,哗哗的水声混在夜色的宁静中,和家家户户传出的杂声混在一起。
静谧而有烟火气。
海边,码头。
黑压压的船只停靠在码头内。
有些船上一片漆黑,只有几个窗子透着点光,这是船上的人都上岛,只留了几个看守的。也有的船上点着不少渔灯,错落地放在甲板上,煤油灯晕黄一片空间,船员们就在船上盘腿而坐,甲板上放几盘小菜,就着小酒吃。
远远看去,林立的船桅和桅灯,被这些昏黄的光剪出轮廓。
一艘商船乘着月色,缓缓入港,停靠码头,占据了边角的一个位置。
在伟大航路上,所有的船只出海都理当经过世界政府的批准,拿到通行证,不然一律都是没名没分的海贼。行商运货的商船,既然能够拿到这种极难批准的通行证,又有胆量在海贼横行的大海上穿梭,一般都颇有背景和实力。
船上下来两人。
两人全身裹着漆黑的斗篷,遮住了面容,只能从外形判断,身形普通,略显瘦削,肯定不是魁梧的壮汉。
“这就是七水之都了吗?”一人轻声问。
中间耽搁了一些时间,没想到抵达时已经是深夜,一片黑乎乎也看不清。
另一个人回应同伴:“是了,希望在这能找到她……”
两个斗篷裹着的身影并肩踏入夜色,往城内走去。
*
*
外面的亮光不过是初初探了个头,在天空的边角处晕开一些亮色。太阳未出,便也还来不及吸干积攒了一夜的水汽,空气中都荡着点干净清新的湿意。
索隆把两把刀别在腰间——他这个三刀流剑士,这段时间身边却总只有两把刀,不到关键时刻没机会三把齐上阵。好在他一刀流、二刀流的剑招都精进不少,除非遇到劲敌,都能轻松应付。
他推门而出,和昨天一样早起训练。
昨晚的一番争执之后,大家都沉默了不少,气氛低迷,吃完东西以后都散了。
虽然都知道索隆说的有道理,但是大家也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
乔巴虽然有些心情低落,但他在团队一向很黏索隆,特别是这种是非原则问题上,所以只是舍不得乌索普。娜美理性上接受了,但是感情上还是有点忿忿不平,拉着阿澈出了门,觉得这种冷酷无情的笨蛋直男,还是离她的招财猫阿澈远一点比较好。
知道娜美不过是在闹脾气,阿澈顺从地被她拉走。只不过扭着头对着索隆勾了勾小拇指,眸子里的神色温软,明晃晃地暗示对方自己和他是同一阵营的。
这些日子里,索隆的感官敏锐了不少。别的不说,就说因为这个老爱乱瞟、偷看自己的家伙,他捕捉别人视线的能力简直是突飞猛进。
看着她一边被娜美拉着出了主卧,又偷偷朝自己勾勾手指,他忍不住用舌头抵了抵后槽牙,压下脑海中回忆起来的那份微凉的软意。
就这么过了一夜。索隆对大家沉郁的心情熟视无睹,照常早起、穿衣,安静地推开房门,预备找个地方训练——嗯,昨日那地方挺好的,就是可惜他没仔细记路。
卡雷拉公司给他们安排的这处是幢独栋的平房,背靠巨大的游泳池,周边都是高高低低不同的房屋建筑,都是卡雷拉名下的。
平房外种着几棵不知名的树,扎透土地,饱吸七水之都充沛过头的水份。枝叶繁茂,叶子却只有指甲盖大小,一簇簇团在一起,随着风吹而哗哗落下。
他走了几步,立马发现树下有一个人影,靠在枝干上,微微低着头,只露出黑乎乎的头顶。
有几根呆毛不服帖,从发丝间冒出来,又坠上了水汽,弯弯哒哒的垂着,像是从头顶长出来的细豆芽。
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在门口撞上过宿醉醒来的那个笨蛋,今天又给碰到了。
索隆本来想装作没看见走人——他脑子里已经预想处对方看见自己以后又叽叽喳喳的样子,要知道昨天一起逛了大半天的街,几乎要把七水之都每条街道都给走遍了,他算是见识到妖刀有多麻烦。
但是鬼使神差地,他的脚尖却并没遵从心意,而是调转了方向,向着树下走了过去。
走得更近了,少女那头还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愈加毛茸茸的。因为低着头,只能看见她秀挺的鼻子,因为均匀的呼吸微微翕动,有一片叶子落下来,沾在她的鼻尖上,她也无知无觉。
站着睡着就算了,还睡得挺沉啊。
他手痒痒,伸出手,屈起手指,对着靠着树干、垂着头打瞌睡的少女,估摸着她脑门的位置,狠狠一弹——
“啊!”
阿澈吃痛,一下子就从瞌睡中惊醒。不仅如此,索隆下手没个轻重,她的脑门登时就红了一片,在雪色的皮肤上尤为显眼,疼得她眼里都冒出了泪花。
她抬头看罪魁祸首——眼里被惊醒的茫然散去,换上了点点疼出来的泪,像是林间啜饮清泉被惊动的小鹿,茫然而无辜。
索隆一愣。
阿澈马上也反应过来,“很疼的……”她谴责,“索隆你……。”
索隆赶紧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来找你一起训练啊。”阿澈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早早就在门口守株待兔,“不是你答应过要指点我剑术的吗?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眼睛一眯,也顾不上脑门的红印了,伸手去抓他的胳膊,表示不许不准不可以。
不过索隆倒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挑着眉打量了一下她,允了。
然后阿澈就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昨天买的健身器械托人送去造船厂,因为给的跑腿费祖,他们昨天前脚刚在店里付了款,店家当即就把东西送去了弗兰奇造船的地方,只等着船一造好就搬上去。不过这会儿,其中两个哑铃已经被索隆和阿澈顺道取了出来,正挂在她自己的两条胳膊上——
阿澈欲哭无泪,两只手努力举平,但是双腿已经开始发软——她已经保持着一个标准姿势站了两个钟头了,现在只感觉胳膊不是自己的胳膊,腿也不是自己的腿,腰也不是自己的腰。
反正全身上下除了这个脑袋还在勉力运作,其他地方都在吵着罢工。
她开口服软:“索隆……这个身体训练……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吧?”
对方在单手撑在地上做俯卧撑,另一只手反手背在后面,举着一块和她人一样高的巨石。
他开口,一点不见疲态:“哑铃是用来举的,你就这样拿着站着就不行了?”
语气里有淡淡的嫌弃。
是的,就是那种大佬看菜鸡、学霸看学渣的嫌弃。
“可是,这是按照你的标准买的……”阿澈忍不住反驳,言下之意是自己能举那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索隆按照预定的个数完成了最后一个俯卧撑,起身站立,把石块放到旁边。看到妖刀的额头都是汗,头发都被汗湿,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早就软软地趴下,服帖极了。
再往后,日头再爬高,只会更辛苦。
阿澈的小胳膊都在抖。如果是以往,她肯定就扔掉哑铃不干了,可是今天是她自己提出来要训练的,还完全暴露了自己力量有多弱,再没骨气地随便放弃,也太丢人了。
“嘶,我说,你之前是怎么对战的时候击退那么多敌人的?”
阿澈一扬头,带着点小骄傲,“那是因为我剑术好!还有奇招~”还有还有,“我聪明嘛,天赋高,一般人羡慕不来的。”
索隆也对她的剑招颇为感兴趣,提议:“那体能训练就到这里吧,我们练剑招。”
他有些心痒,妖刀的剑道,虽说在剑意上和他有相像之处,但是招式上却完全走的是和自己不一样的路子。
索隆还挺想和她过过招。
阿澈眼睛里一下子恢复了神采,手已经抢先一步一松,两个哑铃“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砸出一片碎石屑,因为这处石块路不太平,又不安分地想滚走。
索隆伸出一只脚抵住哑铃的滚势,看见妖刀想弯曲手去拔腰间的弗里德,试了试却又眉眼耷拉看他:
“……我手没力气了。”
“……”
剑招自然是练不成了。
他们从住处出来,绕去弗兰奇造船的地方拿了哑铃,选了海岸边一处空地。这处的海岸线一头连着码头,筑起一排堤坝,一条白瓦石路面贴着,沿街开了不少铺子。
阿澈发现有一家冰店,跑去买了个雪糕,又跑回来坐在垒起的石堆上,晃着脚看索隆练习剑招——当然,打着的名头不叫偷懒,而叫观摩学习。
看索隆在重复练习基础剑招,她也就不怕打扰他,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
“索隆。”她叫他。
“嗯?”对方下意识应了一声。
“昨晚的事你不要担心呀。”
“……什么?”他一下子没听懂这几个字,“我?担心?”
阿澈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远处的海面上,状似不经意提及这件事,“是啊,你不要太担心。乌索普肯定会回来的。”她咬了一口奶味的雪糕,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又赶紧补充,“不是用和稀泥的方式。”
她知道说出那番话,表明原则不可轻易侵犯的决心的索隆,心里的紧张也不会比其他人少多少。甚至……可能比其他人心理压力更大。
“呵。你担心我?”他颇觉稀奇,“不如去安慰安慰娜美他们。”
阿澈眨眨眼,慢吞吞应道:“哦。”
然后不说话了,晃着脚继续认真吃雪糕。
她全身肌肉都酸,今天早起,还没机会吃山治的早饭,只来得及去厨房偷了几片吐司吃了。现在吃这雪糕,虽然不管饱,但是冰冰甜甜,分外舒畅。
“……”
她一个哦字就不接话,索隆反而被噎了一下,沉默好一会儿,他又开口,“你就这么笃定?”
乌索普到时候会有什么举动,谁都说不准。
“是呀~”阿澈笑嘻嘻,“你就相信我嘛~”
男人一下一下重复着单调的劈砍动作,神色肃穆,但是忍不住用眼睛看她,“……我看起来很需要人安慰吗?”
“看起来……当然不像啦。”阿澈咬一口雪糕说一句话,“你脸色这么臭,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嘛。但是——”她赶在对方变脸色之前忙接上,“索隆最温柔啦~所以我觉得你肯定会担心。”
索隆的每一个动作都极为标准,刀起刀落都极为赏心悦目,听到这话刀却偏了。
一分神,力度没控制好。
他神色古怪,在想妖刀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温柔?”
“是呀。”阿澈咬下最后一点雪糕,含在嘴里慢慢化,说话都混着音,“剑指世界巅峰,想来索隆你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什么绕指柔情。但是,在我心里,索隆就是最温柔的人。”
她跳下石堆,仰面看他。
少女的额间汗已经没了大半,但是脸上还留着训练过后的红晕,被日头一照愈加明显。她弯着眼笑了,语速飞快:“索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啦。”
说罢,说走就走。小跑着撑手翻过堤坝,跃到街上,把索隆丢在后面的石滩上愣怔,自己消失在了街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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