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珑花瞪大眼睛。
盘旋上空的乌鸦突然一个俯冲降落,狠狠的朝她的头顶啄去。
紧贴女孩后背的木桩上瞬间被啄出一道深深的痕。
一年三道,现在已经第六道了。
小姑娘眉开眼笑的望着木桩上刻印的身高记录。
“我长高啦!”
长高了有那——么多呢!
“呀—呀—!”乌鸦在她脚边跳了跳,叫声急躁。
珑花蹲下来看了看木桩下方的刻印,盯着那看了半晌,对着小伙伴摇摇头:“没有变。”
“呀—呀—!”
小姑娘再仔仔细细的看了它一会儿,语气认真:“好像是胖了一点。”
乌鸦直接暴起:“呀——!”
“——哇啊疼疼疼!”
……
小姑娘愁眉苦脸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勤勤恳恳给她的小花圃浇水。
虽说好歹是长出了花,可这些花金贵又娇弱,稍微不注意点就容易被恶人谷的烈风吹得送了命。
需得小心伺候,把它们重重叠叠保护起来才好。
王悬叔叔来信说长乐坊一切都好。珑花心里很是高兴。
叔叔信上还说让她可以去长安看看,那里是王都,是整个大唐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整个大唐律法最严谨之地,或许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珑花很想去,最终也得了阿爹同意。
“呀——呀——!”
“你也想去么?”
乌鸦飞旋着降落,稳稳落在小姑娘的肩上,黑豆子似的眼睛炯炯有神。
小姑娘便笑起来:“好啊,一起去。”
出门前要去好好告别。珑花想。
这很重要。
如果每一次离别都能有告别的机会,那该多好。
*
烈风集的风还是那么大,但是阿爹就喜欢站这里,所有那些往来的风都会自觉的绕过他,把周围的旗帜吹得烈烈作响。
珑花现在已经能一口气飞上来,再也不怕那条长长的栈道了。烈风中的旗帜偶尔会拂到她脸上,带着风中特有的干燥气味。
它们叫做黄泉引路旗,若是有恶人出战前把它插在这里,便意味着他和他的敌人将只能活下一个。
烈风集上那么多的旗帜,每一面上都凝着鲜血与亡灵。
今日的烈风集上不止阿爹一人。
米丽古丽和难得穿着一身劲装的烟都在这里。
珑花有些意外,朝他们挥挥手。
“小东西。”斜靠在栈道的围栏上,一只手按着脸上的面具,烟勾勾唇:“我给你带了新裙子。”
就算是恶人也都有各自的兴趣爱好。
肖爷爷喜欢研究毒/药,米丽古丽喜欢开妓院,王大娘喜欢做包子,七叔喜欢跟人打赌,烟就喜欢收集漂亮裙子,他每次都会带很多裙子回来,有的是给珑花的,更多的是给他自己的。
烟穿裙子的时候很好看。
“谢谢烟哥哥。”女孩笑眯眯的纠正他:“不是小东西。”
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而米丽古丽巧笑嫣然:“听谷主说,小长乐想要出谷?”
珑花点点头,“我想去看看长安,也看看江湖。”
“有什么可看的?”
小姑娘觉得这问题很有些熟悉,便软软笑起来:
“听说江湖很大,长安很美。”
“好狠心的小冤家,恶人谷不好么。”
“可是这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珑花望着笑盈盈的女人。“或许我能找到特殊的花种。”
小姑娘永远眉眼弯弯,逢人便笑,不逢人也笑,笑的很甜很可爱,似乎小小的身体里装满了数不清的开心事,大大方方的想要跟所有人分享:“等我回来,我就能让恶人谷开满鲜花。”
米丽古丽笑得更美了。
小孩子总是天真又固执,总是记得自己所有的承诺,哪怕是一些听起来可笑或微不足道的琐事,总是想要拼命的向别人证明什么。稚气的可笑,偏又荒唐的可爱。
如此招人疼爱。偏生,又聪明的可怕。
在长乐坊构成之前,在亲眼看到那一纸格局之前。谁能想到潜藏在这副柔软弱小的身躯之下的竟是这样深沉到毛骨悚然的东西。
偌大一个恶人谷,如今谁又敢再说小小姐天真软和的不像谷主的孩子呢?
“那我可就等着那一天。”
女人笑盈盈的伸手点点孩子的鼻尖,眸中像是盛了秋水浅浅,红唇娇娆美艳。“去吧小长乐,谷主在等你呢。”
小姑娘闻言望向那道卓立高台之上的白影,软软弯起的眉眼。
“阿爹。”
阿爹朝她望过来,她立刻高高兴兴的凑上去。
一边问:“阿爹要考我什么?”
阿爹很久没有考她的课业了,小姑娘为此有些开心又紧张,正在脑海里回顾知识呢,突然便是眉心一凉,为之一震。
她动弹不得,只茫然的眨眨眼,便看到阿爹垂目望着她,手指按住她的眉心。
特别冷。
阿爹的手真的好冷,按在她额头,就像是眉心被封进了一块冰,她茫然的望着阿爹的眼睛,觉得越来越冷,以眉心为始,仿佛经脉开始一点点的被冻结凝滞。
并不是觉得害怕。
只是所见的颜色突然就没有了,光也没有了,耳朵里再听不见声音,也不觉得冷了。
仿佛眼睛没有了,耳朵没有了,鼻子嘴巴没有了,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丧失五感的感觉很奇异,丧失了所有的感觉,便是与外物脱离了联系。因为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一切都不存在,自己也不存在。
这空茫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很短。
“小花。”
直到这声音直接在脑海里轰然炸响,震得整个世界像水一样不规则的晃荡。
小姑娘的眼中一点点亮起了光,那些颜色和光亮更像是迫不及待的重新撞进她的眼睛里。
这些光,姑且认为是阳光吧,虽然珑花潜意识觉得它有些奇怪。
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女孩茫然的伸手,怔怔望着手掌上凝聚的阳光。
就像清晨里草叶上露珠的几缕折光,那些琉璃般的反像和投射在她手心和指尖跳跃着,一晃一晃的,特别漂亮。
鼻子尖闻见饭菜的香气,耳朵里听见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是很让人在意的,很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哗——
女孩奔跑了起来,顺着食物的香气,顺着笑声响起来的地方。
跑啊跑啊,速度带起的气流吹开她的头发,头发已经很长很长,阳光下泛着浅色的细碎的光。风吹开裙褶,像是徐徐绽开的花。
起风了,万物都在摇摆。
*
烟依旧懒懒斜靠着栏杆,脸上覆着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眸子。
漠不关心,也漠不在意。
米丽古丽望着女孩苍白闭目的脸,掩嘴轻轻地笑,“谷主连对自家的宝贝女儿都毫不容情呢。”
“小长乐这么乖巧可爱,要奴家可舍不得。”女人眼底泛起盈盈的光,娇美纯稚如二八少女。“奴家可记得这一招,连少林那位号称‘孤光’的高僧都没能破呢。”
红尘武学修心养神,以己之心静,操敌之心志。
控心即可控神,抹杀心智亦不过一念。
谷主显然已修至化境,纵然是米丽古丽,也不敢贸然直视那双黑寂的眼神。
王遗风依旧的静默不语,指尖点着孩子的眉心,覆着冷冷风雪。
这孩子的脸小小的,这两年里慢慢勾勒出了精巧的轮廓,不再是圆嘟嘟饱鼓鼓,却依旧没他的手掌大。
从来只有心无杂念,方能不动如山。
但不动如山不够,心无杂念亦是不足。
*
珑花站在那里点着脚尖发呆。
她发觉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做什么了。这不应该,孩子记性一直很好,从很小的时候,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记起善珠第一次抱起她时怀里带有温度的香气。
呆着想着,然后面前的门就突然开了——孩子疑惑着歪歪头,那扇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风还在吹,一切都摇来荡去,等它渐渐停下,眼前才再一次清晰。
是破旧的木门,还有屋前的大槐树。
欢笑的声音和饭菜的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对了。
珑花怔然望着那棵大槐树。
槐树上有他们每个人的身高,最矮的是四宝,其次就是她。
那时她每天都起的早,每天都要缠着大金哥哥重新量,若是能有分毫变化,就会高兴一整天。
孩子想要触摸槐树冷硬粗粝的表皮,想要看看那些刻印还在不在了,想要看看四宝有没有长高一点。
但这些突然就不重要了。
因为这时候门开了,发出陈旧熟悉的怪响,门里头走出一个人。
阳光透过消瘦的肩膀,虚化了轮廓,也模糊了女人唇角的笑。
“小花?”
女人走过来,微俯下身,用那张温柔静美的脸对着她笑。“小花怎么在这里?”
孩子呆呆的望着,嘴唇却下意识的蠕动着,“是——”
【可能是萤火虫带我来的,因为我贪玩,惹它们生气了】
女人俯身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长高了呀,变得好漂亮了。"
脸上的触感和传达耳中的语言带着真实的温度。
孩子突然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小小的颤动几下,然后又迅速把手移开。
她突然很灿烂的笑了起来,看着好开心。
凝眸望着女人温柔的脸,女孩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她的腰。
“阿娘!”珑花大声唤她:“阿娘阿娘阿娘!阿娘阿娘阿娘阿娘!!”
简直淘气。
女人一遍一遍温柔的应着,孩子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欢欣的喜形于色。
眼睛弯成最柔软最可爱的弧度。
看起来那么幸福,又那么满足。
*
长乐确实长大了。
王遗风敛目。
在米丽古丽难掩惊异的目光中,那层冰雪已经开始消融。
*
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无论大人还是小孩。
没有欲望,大多麻木不仁。
少林的高僧亦会有普度众生的大宏愿,愿望和执念通常很难划分界限,那些遥不可及的愿望更是如此。
人因为有了心,明白感情,反而诞生出这样多的弱点。
又因为有了弱点,才有了变强的决心。
“要阿娘亲一下!”
雪白的脸上泛出一抹细腻的红纹,有着漂亮眼睛的女孩努力仰首望着,似乎害羞又依恋,简单又幸福的快乐。
被温柔的抱起来,身体就开始温暖起来。
真好啊。
珑花把头贴在女人的肩上。
孩子闭上眼睛,突然说:“阿娘,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女人轻轻拍着孩子柔软的脊背,一如既往的柔柔笑开:“好看,上面绣着漂亮的花呢,真好看。”
阿娘说看见她裙上的花了,还说那花好看。
孩子抿起唇角,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放弃了,贴着她阿娘的肩膀又笑起来:“四宝还爱哭鼻子么?”
“不哭了,四宝也长大了呢。”
“大家都很好么?不会疼了么?”
阿娘亲亲她的脸:“说什么小傻话呢。”
孩子说:“我喜欢阿娘。”
所以想带阿娘回家。想要可以一直一直的留在阿娘身边。
“阿娘也最喜欢我们小花了。”
“怎样都喜欢么?”女孩满怀期待的睁大眼。
“怎样都喜欢。”阿娘偏过头看她,永远是温柔又纵容的神色。
“那我可要告状了!”孩子的眼神那么明亮,唇角的弧度那么轻软可爱。
她灿烂的笑起来。像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带着即将做坏事捣乱的蠢蠢欲动。
“我要告状——我要说阿爹的坏话!”
她渐渐明白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并不是觉得哪里不好,她同样是从小被珍视呵护着成长,同样得到很多的爱很多的喜悦。就只是很偶尔的时候,想和别的小孩子尝试做一样的事。
可以胡闹一下,任性一下,可以为逃避吃饭满屋子乱跑,可以扑进爹娘怀里尽情撒娇。
但也不是羡慕,就只是有一点点好奇,想尝试一下那种感觉。
谷里有孩子,他们就经常找大人们告状,被欺负啦,受气啦,闹情绪啦。
不高兴就在嘴巴上挂个油瓶,谁来也不理。
甚至,可以被温柔容忍的说几个小小的谎言。
稍微…也希望那样。
“叫他不要吹风他不听,叫他浇水也老是忘,阿爹那么聪明,肯定是故意的!”
“大坏蛋!太任性了!小花那么听他的话,这不公平!再也不要理他了!”
这是被允许的。
孩子靠在她阿娘怀里,垂下眼睛静静的想。
在这里,此时,一定是被允许的。
**
一醉江湖三十春,焉得书剑解红尘。
“我喜欢下雪。”
女人说这话时,一双眼弯得如同一盏莹莹钩月。
多年前的自贡,他们相遇的时候,似乎总是在下雪。
王遗风站在窗边望着那鹅毛大雪,夜色昏暗,早过了子时,整个自贡都已陷入沉睡。今晚天穹上云层很厚,一丝儿月光也看不到。只有桃香楼外那沿着飞檐装饰的几排大红灯笼亮着,隐约照亮了满天的飞雪。
每每天降大雪拂面扑来,他心中便格外清静,这雪花洁白剔透,未落于地便不会被俗士侵染,乃是他最爱之物。
昆仑有一处狭小山谷自古冰封四季,人迹罕至,王遗风便从全国搜罗奇异花木栽种其中,从谷中向上不久便为雪所封,他便为那取名小西天。
王遗风顿住,静静望着女人清澈无尘的眼,那双眼比雪更清净更纯然,哪怕生在这俗世,也纤尘不染。
但这双独一无二的眼是看不见的。
他望着那双眼,轻声问,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
“为何喜欢下雪呢?”
文小月听着他说话,又听着窗外的声音,忽而静静笑起来。
眼睛天生看不见,便不知道什么是洁净什么是俗秽,黑的白的都分不清,对雪的样子也半点不了解。
所以那些个诗词描绘出的冬雪之美,文小月大抵是感觉不出的。
“我那几个孩子喜欢在雪里玩。”
文小月的快乐,总归是缘自那些微小的事情。
“踩在雪上的声音很有趣。”她温柔的笑容中又带上了点俏皮。
“而且,等这些雪都化了,就是春天了。”
喜欢春天,喜欢冬天,喜欢下雪,每一天都很喜欢。
这种简单的快乐太温柔美好,以至于男人看见她快乐,自己便忍不住笑起来。
仿佛只要跟文小月在一起,快乐就变成了一件那么简单的事。
王遗风感慨着轻声问:“小月,你可有不开心的时候?”
“公子说笑了,谁能一辈子顺心如意呢?”
“那你会如何?”
从来没有人问过这样奇怪的问题,文小月侧头想了下,“忘掉它。”
“小月没读过什么书,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一个人开心不开心,并不是因为生来顺风顺水,只是因为想要开心,所以为忘记痛苦而努力,为变得幸福而努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开心幸福,不然的话,再多的好事也会被当成痛苦。”
王遗风怔怔望着她的眼睛,突然抬起手,掌中雾气生腾,窗外朵朵雪花顷刻间飞旋着落入,终于停在其中,那水汽转瞬凝结成冰花一朵,便将那片片飞雪凝固于内。
他把手掌托到女人的面前,温和道:
“小月,你摸摸看。”
指尖仔细勾勒着那朵不会融化的冰花。
原来雪花是这样子的。
文小月弯起眼。
她这一笑,便如明珠溢彩,嫣然不在人间。
**
"为什么我不能看见阿娘?"曾经在梦境里,孩子惶惑的扯着阴阳师的衣角,一遍遍的询问。"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点都看不见?"
"只有死时经历痛苦恐惧的灵魂才会滞留不去。"
白衣乌帽的阴阳师用指腹温柔的摩搓孩子濡湿的眼角,"珑花没看见的话,那么她离开时必然安心宁静,被接引往生了。"
"往生…是要去哪里?"
"人往生之后,会存于万物。"
因这样的言语,她从血红色的漫长昏迷中醒来,不再哭泣,无有恐惧。
“阿娘,我学会好多好多东西了。”
女人温柔的笑。
珑花拉着她的袖子,絮絮的跟她说:“阿娘,我现在学会种花了,种出来的可好了。”
他们都说恶人谷种不出花,可是她种出来了,种的都可好了。
“我会泡茶,还会吹笛子。”
泡的茶很香,阿爹每天喝的都是她泡的,丁丁师姐说她笛子吹的可好听了。
“我还认识草药,会做各种馅儿的包子。”
像是个有了一点成绩就开始骄傲炫耀的小孩子,带了点小兴奋,带了点小得意。
“书背的很好,武功练的也很好。”
阿娘奖励的亲亲她的脸蛋。
“阿爹送给我一个小世界。”孩子说:“我给它取名叫长乐坊…我想让很多人都变得开心,长乐坊是第一步。”
珑花望着她,有些期待的问:
“阿娘,你都看到了么?”
我长大了,每一天都在认认真真的开心,阿娘看到了,便不要再担心。
女人的笑容依旧温柔宠溺,可是她身后的一切开始慢慢褪去色彩,流动的树影静止不动,四周开始变得无比安静,连风声都渐渐消无。
“我要走了,阿娘。”
天地间很快一片氤氲,什么都看不清了。
*
攻心之术,唯以守心破之。
修心养神,修的是心志如山。
心志如山,便没有弱点。
白衣人缓缓收回手,重新被宽大的袖袍掩盖。
“阿爹。”
这孩子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攥着他的袖子望着他笑。
弯着眼。灵台澄明,天真笑意。清清透透,像是昆仑洁白剔透的雪。
雪未落于地便不会被俗土侵染,曾是他最爱之物。
曾是,便仅是他遇到挚爱之前。
彼时他未曾见过、也并不相信这污浊人世竟能生出一个文小月。
人世太脏,而她太美好。
莫约是这样的缘故,所以这世上所有美好之物才那么短暂。
王遗风望着孩子的眼,微微颔首。
“很好。”
并非落地便沾了污垢的昆仑雪。
是他和小月的孩子。
所以即便落于深渊,亦能亮如白昼。
*
米丽古丽和烟不知何时走了。
珑花从阿爹手里接过一把剑,剑身纤美,古雅而精致。
阿爹淡然的往下面的恶人谷望去:
“此剑名为葬月,又名出尘,是红尘派传承之物。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了。”
葬月,葬月。
孩子有些怔怔,低头静静抚摸剑鞘上的花纹。
那些精美的纹路在她指尖吞吐着冰森的寒冷,若以红尘内力相融,剑身便能诞出一层凄清的月华色。
阿爹没再说话,只漠然的注视着烈风集下,他在这里似乎站了足足两年,每天都这么望着。
珑花猜,或许他是在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或许是在看那些赤色的地岩山道。
但更或许什么也没有。
不愿意看人,不愿意看物,便索性站在烈风集上,看这往来的风。
陪着阿爹看了半晌,小姑娘把剑抱在怀里,仰着脸轻轻说:
“阿爹,我要走了。”
然后她再靠近些,忐忑羞涩,又充满勇气:
"小花要走了,可不可以抱抱?"
结果头上【咚】的一声,那声响真叫人委屈。
珑花揉着脑袋,为此有些沮丧。
阿爹是一直不习惯她撒娇的,每次只要她撒娇,他就会很严厉的用手头的扇子或笛子来敲她脑袋。
敲这一下可真有点疼,不过不怕,她不放弃。
多年前,她一跳一踩着自贡苦水巷子的青石小路送阿爹离开,阿爹那时远不似如今寡言少语,还会缓着声音同她解释,他从未做过别人的父亲,也不知道如何能做好。
那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安慰阿爹,说她以前也没做过别人的女儿,但是现在已经能做的很好了,而阿爹这样聪明厉害,一定更不用担心。
"小花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旦理直了,气也就跟着壮了,孩子无畏的仰着脸,像小时候那样拖长了调,顶着她阿爹垂下来的目光软软的说,"就一小下,好不好?"
她知道很多人都怕阿爹,但是她不怕。
本来就不会怕。
阿爹那么疼她,总是最大可能的对她好。恶人谷那样恶劣贫瘠的土地,她总能吃到最新鲜的果蔬,穿到最舒适的衣料,拿到最精巧的小玩意儿。
小姑娘一手抱着剑,一手拽着阿爹的衣角。
她固执,难得顽劣,寸步不让。
直到阿爹抬起手,像小时候一样,罩住她的脑袋。
"不知羞。"声音里似乎淌着丝笑意。
她就知道。
把脸埋进阿爹怀里的时候,珑花心满意足的眯起眼。
"不羞不羞!"
有什么羞的,向爹爹撒娇这种事,本就是女儿的权利呀。
只是她仰着脸偷偷朝阿爹脸上看了又看,终究没敢跳起来亲一口。
*
长乐坊的村长一大早就拄着他的木拐杖出去了,说是要去为一个朋友送行。
“阿爹很疼我的,我知道。”背着行囊的小姑娘信誓旦旦:“阿爹虽然觉得我幼稚天真,却从来不忍心叫我失望。”
“我也不想叫他失望。”
“所以要去江湖么?”
珑花点点头:“烟告诉我的,一个国家出了问题后,江湖会先起动乱。”
“发现后呢?”
“想办法去改正啊,”小姑娘说:
“能够向对方说出不是那边、是这边时,才能称之为改正。所以才要建立健全的法制,把堕落的人心引向正路啊。”
“正路和邪路,你要如何划分?”
“正邪是不需要划分的。”
小姑娘目光纯然清亮,“真正需要律法引导规整的,是人心。”
“阿爹总说人心易变。”
小姑娘背着手,像是在学她阿爹站在烈风集吹风吹笛子的样子,还迎着风踮了踮脚。
然后,王悬听着这孩子笑着说, “可是我觉得,人都是会变的,这是万幸的事情啊。”
珑花笑着朝不远处静静等待她的师姐挥了挥手。
然后开开心心的跑过去。
跑着跑着,女孩忽然又回头,对着村口伫立的人影露出灿烂的笑来。
漂亮的小裙子被风吹得像蝴蝶一样蹁跹轻盈。
头顶的天际乌鸦旋鸣。
孩子模样的帝王松开裙裾,小心收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她已经离开故乡很久了。即便是在异世的土地上,也正一次次经历离别,而后踏上漫漫前路。
稚嫩着,同时满怀希望着。
人是从何处而来,又将到何处去,所谓的旅途简直就如云彩流动般美丽而奇妙。
小孩子长大了就要离开家,到外面去,去认识更多人,走更多路,了解更多东西。
但是无论走多远,都一定会回到家里。
*
“除了让阿爹开心的事以外,”小姑娘对王悬说:“我还想让他为我骄傲。”
“为人子女,这可是必要的事。”
孩子稚嫩的脸上展开了笑容,眼底几乎要泛出光来。
世有鲲鹏。说的是一种鱼,也是一种鸟。
当它还是鲲的时候,水击三千里。变成鹏鸟以后,其翼若垂天之云。
云开衡岳风雨止,沧海横流何足虑。
雏鹏振羽,绝云气,欲负青天。
逆势腾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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