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
伍季在黑框镜片后眯缝眼睛,仔仔细细端详我带去的照片。
“可以干。”他简短地说。
“可是警方那边?”
“暂时不要动作太大。”
我禁不住问他是怎么看待这两桩案子的。
“有连环杀人的嫌疑。”伍季把照片还给我,叫我把案子整明白之后再向他汇报,从他黑红而素来严厉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假笑,夸赞道:“小弟,终于上道了嘛。”
“哪里,只是运气……”
“你的实力不行,我叫金冬树跟你一起盯着这个案子。”他不容置疑地说,拿起话筒,见我还在原地站着,摆了摆手叫我出去,对着听筒又是另一副平和的语气:“小金,尹英光这边有个案子,得你带他一带,具体情况他会跟你……”
我走出办公室在自己的工位上坐定,没一会儿有一只白净的手在我办公桌上敲了敲,我抬头看过去,只见到金冬树的背影飘然走在前头,“来出外勤,菜鸟。”
是金冬树开车,在行驶过程中我把遭遇到的两个案子都和她说了,问她现在往哪里去,她说得先弄点儿信息。“两回都报警了是吧?”
“是。”
“要想查清有一条捷径,只要你有门路。”
在不知目的地的状态中我被金冬树带着到了一家甜品店,我没有点单,她点了一个三明治放在对面,还点了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等,大概过了十分钟,金冬树看着表说差不多了。几乎话音未落,店门口的风铃就叮叮当当作响,伴着一阵气流浮动,一个戴鸭舌帽的女人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迅速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娴熟地用裸露的胳膊抓起三明治。金冬树从装柠檬水的玻璃壶里倒出一杯递过去,“又没吃早饭?”
来人把脸颊塞得鼓胀,无暇说话,从牛仔裤口袋掏出折成方块的两张纸给了金冬树。
金冬树道过谢后展开纸张,在其左上角是一个女人的证件照,蓝底白衬衣,长发扎起,露出额头及施了淡妆的五官,妆化得不够熟练,眼尾没能晕开,结果成了污渍似的一点暗淡棕色。
“游乐场的死者。”
“还挺年轻的。”
“比浓妆时候看起来小得多。”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惹不出牵扯到命的纠纷。”金冬树审读着资料,“22岁,刚刚毕业,社会关系单纯,独身。”她把读完的资料给我,看起了下一张。
“孤儿院。”来人终于吃完三明治,从黑色鸭舌帽下抬起头来,蓬松的刘海下一双因太大半眯时就会朦朦胧胧的眼睛,表情也仿佛刚刚睡醒。金冬树手向前一展,本以为是要握手,她却简单介绍道:“我发小三木,一个官差。”而后向我一摆,象征性地解说:“尹英光,同社的后辈。”
“三木是真名?”
“当然不是,不过只要这么叫就好,名字不影响交流。”
“他们来自同一所孤儿院。”被称作三木的女子说,用湿纸巾细致擦拭起沾上食物残渣的手指。
“确实。”金冬树也看完了资料,“金梦福利院,有没有印象?”
我稍加思索,模模糊糊想起一点东西,“我记得十多年前在高远发生过一起重大事故的福利院就叫这个名字。”
“职员共院中孤儿二十八人死于食物中毒,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是什么中毒?”
“说是误食了周边山上采下的毒蘑菇,食堂人员采摘后做成了大锅饭。”
有点牵强。毒性强到致命的毒蘑菇少见,就算误食,毒素不达到一定剂量很难致人死亡,何况是集体食物中毒。
“法医化验时确认从死者体内提取出该种蘑菇的毒素,胃囊中尚未消化的残渣也可以佐证。”金冬树说着,同样皱起眉。
三木擦好手,自自在在地伸了个懒腰,“死的那个老头原本在金梦福利院做过后勤,他吃的量少,又是换血又是手术,好歹是活了下来。”
“到头来还是死于非命。”
“当时福利院的其他人还是活着的么?”我本来问的是金冬树,没想到三木看起来懒懒的,却是她先作答,“不是。大人中只有他,小孩里有几个受罚没吃晚饭的活了下来。”
“余下的孩子还有几个?”
“不知道。事情发生后被其他福利院接手了。”
我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两起杀人案与当年福利院中的幸存者有联系。
“能查到剩下的孩子的信息么?”金冬树问。
“我试试看。”三木把鸭舌帽摘下,调整角度后再次戴上去,穿上脱下的外套,一个招呼也不打地往门口去了。
“走好。”金冬树随意地喊了句。风铃又是一阵响,她出了门去。
“你没跟我讲过还有做警察的朋友。”
“你不知道我的事多了去了,小朋友。”金冬树说,“现在你知道了。”
“那么重点是得查孤儿院中剩余孩子的下落。”
“这是一条路,咱们还得做做其他功课。”金冬树视线在外头扫视一圈,把杯中咖啡一饮而尽。她的眼神怪怪的,弄得我也向外头望了望,却没见到有异常。
金冬树叫我到公立图书馆查阅金梦福利院相关的报道,她自己则作其他途径调查。我在图书馆消磨到下午,找全了馆藏的资料,可惜不许外借,我只得在笔记本上把认为重要的信息记录下来,就算如此找到的信息也不算多,毕竟是外地的新闻,乌邮公立图书馆所藏的不过是主流报刊的报道,客观倒是客观的,只信息不够丰富。
下午四点我和金冬树约定碰面,等了许久没收到她的回复,拨电话亦无人接听,我给她的语音信箱留了言,告诉她我先回报社。
整理资料的过程中我一直感到不对,这样涉及众多人命的要案,报道中仅仅说疑是食物中毒,更确切的死因没被提到,更乏后续追踪报道。我始终怀疑毒菇是否有这样大威力。
我试着在网上搜索,当时网络尚未普及,线索零星有限,我查了查,说是原本的福利院又派了新的管理人员,至今还在运转,我想着必要时候得跟伍季申请出差。
下午六点又给金冬树挂电话,直到播报的女声念完还是无人应答。偶尔在她醉心查案时会不接电话,即便纳闷为何在跟我调查过程中突然这样,我也没特别担心,乌邮是个相对安定的地方,一时联系不上不至于要忧虑安全。保险起见我跟伍季汇报了这件事,他叫我赶紧做好自己的工作,“没有金冬树你就不知道干什么了?”他没有咆哮,气势跟那差不多,拧着眉头,声音低沉,脸比平时看起来更严厉了一倍,为避其锋芒,我立即从办公室脱身而去。
我埋头工作直到下班,没有带公文包,取出久违的随身听打算听着歌回家去,正解着耳机线,迈出报社大楼一抬头就望见熟悉的车停在路对面,我站住思考片刻,正要走开时车窗落下来,埃洛笑眯眯地探出头来叫我上车。我叹了一口气,穿过马路站到他面前。
“我来接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你先走吧。”
“一起吧。”
“我想走回去。”
“我来接你让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今天想听着歌回家。”我举起手中的随身听给他看,以证明没有撒谎。
“和我一起很不自在?”
“倒也不是。我习惯了。”
埃洛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要是你坚持。”他耸耸肩,摇上车窗,重启车辆后缓慢地驶上道路,直到车离我很远我才戴上耳机播放乐曲,悠扬的乐声瞬间拦住其余无规律的嘈杂,我慢慢向前走。
我说的是实话。许多年来我习惯独自行路,闲暇时用随意的速度散步回去,这对我的意义类似于冥想,会叫我安定。“思想圣殿”,有这么个词,虽远没达到圣殿的地步,我很需要不被任何人打扰的独自的时空。一般我采用客气的措辞对人,心里头却忠实地回响这个念头——我不需要任何人分享我的平静。无论善意恶意,在我将自己关闭时就把我放置一边,这正是何等体贴的做法,我不想人做没拜托过的事。
是的,对于埃洛擅自来接我回去,我不认为是体贴,而当他是不速之客,或许会被评价为不近人情,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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