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二十章

    她自然是记得那日的场景。

    她与李桓相处十年,李桓永远都是吊儿郎当的风流模样,广袖长衫穿得松松垮垮,醉眼迷离撩拨着她身边的小侍女。

    她看李桓实在每个样子,便说李桓。

    李桓下巴微抬,眼睛看着她,道:“天道亘古不变,人的寿命却很短,何必自寻苦恼?”

    “你不要老与那些人置气,生气就不美了。”

    她道:“什么叫我自寻烦恼与他们置气?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旁人不知道我的处境,你难道不知道吗?”

    “父皇不问政事,皇城中颜道卿大权独揽,皇城外世家林立,李相那个缺心眼的人又日日盼我死,他自己好做这大夏朝的主人,可他也不想想,我死了,那帮人又怎会叫他上台?”

    “那帮人只想找个听话的傀儡。”

    “我不听话,便是毒酒,暗杀,坏我名声。”

    “还有什么?不如一并使出来,我才不怕他们!”

    她的声音刚落,李桓的气息便迎了满面。

    李桓刚喝了酒,身上带着淡淡桃花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李桓问她:“阿粲,那个位置,就这么重要么?”

    她知道李桓想说什么。

    斗来斗去不累么?吃喝玩乐多好啊。

    可是不行,她是皇太女。

    她才不会将父皇交在她手里的东西拱手相让。

    她道:“重要。”

    “重要到我可以用命去守护。”

    “父皇既然把储君的位置给了我,那我,便是大夏的女主人。”

    “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

    李桓轻笑,松开了她,整了整松松垮垮的衣服,声音却愈发低:“好,好,我的女帝,我的主人,天色已晚,你该选人侍寝了。”

    她勾了勾三郎的掌心,道:“三郎。”

    李桓挑挑眉,面带桃花色。

    她倚在李桓的胸口,抬头瞧着天边月色,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带在身边?”

    李桓从背后抱着她,手指绕着她胸前的发,声音慵懒:“自然是因为我生得好看。”

    “以前是,现在有了另外一个原因。”

    檀香袅袅升起,李桓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问道:“什么原因?”

    “我怕我会输。”

    “我若死了,他们多半会扶持一个没有任何根基,又在华京长大,熟知官制却又没甚能力的宗室子为帝。年龄太大了,不好掌握,年龄太小了,又不懂事。李相不行,他与我的关系太近,又有封地,不会甘心做傀儡的,他振臂一呼,宣州数十万将士便会为他所用。”

    “你是最好的选择。”

    “你与我的血缘关系足够远,五百年前是一家,我虽破例将你封为郡王,可受限祖制,你空有郡王头衔,却没有封地。没有封地,也就无人可用,一朝登基,只能依附那帮朝臣与世家。”

    她侧脸去看李桓,李桓的桃花眼依旧潋滟,像是装着银河星光,亘古不变,笑看红尘王朝更迭。

    “若有一日,我输了,你被众人尊为天子,你会杀我永绝后患吗?”

    她定定地看着李桓,李桓笑了起来,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想什么呢?”

    “我的命都可以给你,杀你做什么?”

    “阿粲,咱俩会一直一直在一块。”

    李桓蹭着她的脸,轻笑出声:“我不会叫你输了去。”

    她不信,便问:“若我输了,还死了呢?”

    往事涌上心头,顾安歌双手捧起面前凌虚子倒的茶,垂眸道:“不是三郎杀的我。”

    她早该想明白的。

    那个自幼与她一同长大,为她挡过剑,饮过毒,连命都可以给她的三郎,怎会舍得杀了她?

    不过是临死前的景象乱了她的心,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绝望冲散了她的理智与思考——谁都可以背叛她,唯独三郎不可以。

    那日月色皎皎,李桓说:“你是大夏最璀璨的明珠,你死了,大夏便没了光彩。”

    “你若死去,我将害人之人全部挫骨扬灰。我会守好你的大夏,你完不成的事情,由我来做。”

    “我知道你一直把宣王李相当兄长,无论他做了何事,我不会杀他。”

    “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舅舅,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我会给他御史大夫,让他位列三公。”

    “我知道你虽然痛恨丞相颜道卿的一手遮天,可也敬佩他的才识与能力,我会继续让他做丞相,治理万民。”

    “我知道你只是想削藩,并未想过要萧商的性命,我也不会杀他,让他安安稳稳做他的萧世子。”

    “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桃园,最喜欢的牡丹亭,你若死了,我便把一切封了,待我下去找你时,再重新开启。”

    李桓看着她的眼睛,指腹拂过她眼下的泪痣,突然间就笑了:“阿粲,你若死了,我大概不会太难过,只是少了一个喝酒听曲儿的好友。”

    “可是阿粲啊,人生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不要谈死好不好?我们就一直这样,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送我的美人儿不及你漂亮,官员们孝敬你的面首也不及我好看,待你看腻了面首,待我不想看美人儿,我们便去你的龙床滚一滚,生几个孩子用来玩一玩。”

    “你我都这么好看,想来生的孩子也是极美的。”

    那夜的她似乎被李桓的醉意所感染,对李桓道:“既然如此,今日良辰美景,今日我便召你侍寝。”

    李桓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大笑出声:“现在不行。”

    “现在我对你比我自己还要熟悉,上了你的床,只怕也硬不起来。你瞧我是银枪蜡样头,必会埋汰我不是个男人。”

    李桓捉着她的手,向下探去。

    她的手指刚触及云锦衣料,便像被烫了一般,陡然缩回手。

    李桓依旧在笑:“瞧,你也知道,阿粲,咱俩太熟悉了。我敢打赌,萧商在你梦里出现的次数,都会比我多。那家伙虽然假模假式的叫人讨厌,可模样的确生得不错,又吹的一手好箫,你的那些面首我一个也瞧不上,可若萧商做你的面首,我是服气的。”

    “只可惜,你是不能跟他在一块的,宗室们不会同意让你生下李家人之外的孩子,陛下当年虽力排众议封你为皇太女,可也对宗室们做出了让步,你的夫,只能是李家人,这样才能保证皇权不落入外姓人的手中。大夏虽有同姓不婚的规矩,可咱是天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出了五服,便能结亲,李姓宗室那么多,总有你喜欢的。”

    “萧家人倒是想撮合你和萧商,但出于什么心思,我想你应该明白。”

    她不屑:“谁说我喜欢萧商了?”

    “好,你不喜欢他,你最喜欢我。”李桓从背后抱着她,呼吸间,酒气洒在她脖颈,有些痒,她侧了侧脸。

    李桓道:“不说这些了,明日我去钧山调兵,你一个人在宫中要小心点。最近宗室频有异动,你劝着点陛下,莫叫他整日寻仙问道了。还有,少跟大姑姑来往,五石散那种东西是女人吃的么?你若真喜欢那种感觉,我再去给你酿几坛酒来——”

    她不耐,打断李桓的话:“知道了,啰嗦。”

    “哈,我啰嗦?不是你叫我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李桓仍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意思,她起身径直回到寝殿,反手把殿门一关,李桓在外面敲了半晌,最后没了声音,她以为李桓走了,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李桓的手指伸了进来,扣住门,让她关不上。

    天边的月色正好,李桓看着她笑了笑,道:“不啰嗦了,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你不是没见过我穿盔甲么?等我调兵回来,穿甲胄给你看。”

    她哼了哼,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她眼下的红痣。

    李桓大笑着跑开:“这次是真的走了,不用太想我。”

    这些事情明明是前几日才发生的事情,却隔了十年,那个轻佻风流的少年,如今阴鸷嗜血喜怒不定,长成了曾经的他们最讨厌的模样。

    顾安歌闭了闭眼,问凌虚子:“后来呢?”

    凌虚子续完了香,转身坐在顾安歌面前,道:“射杀您的人,毕竟是陛下的亲卫,御史大夫不信他是华阳长公主的内奸,宣王更不信。在您葬入皇陵后,宣王便决绝回了藩地。十年来,招兵买马,蓄势待发,更与御史大夫里应外合,多次行刺陛下。”

    “此次陛下受伤,也是他的手笔。但,饶是如此,陛下也不曾降罪二人。”

    “是了,”顾安歌抿着茶,道:“父皇那么喜欢李相,告诉我千机引的事情,也必然会告诉他,普天之下,千机引的毒只有我与三郎和李相知晓如何解,如何用。”

    凌虚子点头,顾安歌又问:“那萧商呢?他认出了我。”

    凌虚子抬眼看了看顾安歌,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顾安歌肩膀微微一颤。

    李粲,萧商。

    人生不相见。

    有些人的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凌虚子道:“萧世子与我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陛下与您是遁去的一,他又何尝不是一?”

    顾安歌捧着茶,道:“他要做什么?”

    “殿下,命运的□□已经开始转动,您该回去了。”

    凌虚子的声音极轻,轻到让人听不清。

    凌虚子缓缓闭上眼,清风抚动着他雪白的发,皱纹突然爬上他的脸,他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

    顾安歌抬眉道:“喂,老不......”

    凌虚子缓缓闭上眼,清风抚动着他雪白的发,皱纹突然爬上他的脸,他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

    顾安歌声音一顿,睫毛颤了颤,捡起地上的拂尘,重新塞在他手里,道:“凌虚子仙长,你的拂尘很漂亮。”

    “我是该回去了。”

    顾安歌看着凌虚子,自言自语道。

    原来被背叛,被伤害,都只是虚惊一场。

    蓬莱殿地势高,楼台亭榭又修得高,站在台子上,她可以看到远处的桃园。

    阳春三月,桃花灿烂,戏子们水袖轻挽,婉转将人间百态唱遍。

    李桓形销骨立,一身清霜,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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