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吃草莓/
第一章
占子然披着外衣,屋内炭火刚刚点着,大清早的寒气让他身体微微瑟缩,忍不住喉痒轻咳出声。
雪白衬衫下依稀可见柔韧的肩膀线条,细白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蜿蜒到领子内,似乎轻轻一扭就会折断。
桌子上摆着几本账本,占子然垂着头,凌乱黑发遮住了眼角那颗淡色的泪痣,看着账目,脑中一片乱糟,眉头紧皱,脸上透着一抹难掩的苍白。
他手边放着的空碗,面全被他吸溜进去,汤汁都不剩一点。
最近总是面啊粥的,占子然想吃肉。
他捻着笔,皱着眉,思绪飘到了后厨。
不对,不对,现在要看账本。
他又集中精神。
书童齐乐神色着急,好像是天要塌下来,他一边喊着“少爷、少爷”,一边往里屋跑。
占子然突然浑身寒颤,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喃喃:“谁在惦记我?”
惦记占子然的大有人在。
占家在年后财产清算时,占子然就看到一本本摞起来像是山高一般的“债本”。
这些都是欠了各家商行或供货商的债,一码一码清晰详尽。
一年前,占子然一个晚上窝在账房,看着账目,差点直接脑溢血追着占老爷子去了。
这些钱本不应该欠,进项和货款本应该抵消,虽然因为最近生意不好做,颇有些赤字也算是正常。
可这账本上,进项全然不见了,根本没有给供货商的货款,中间那些钱就像是被谁吃了一般,全没了。
以至于到占老爷子去世时,债务已经滚雪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数字。
占老爷子头七刚过,已经有一堆要债的堵住占家大门,占家二太太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占家小少爷回娘家。
占子然这个刚成年的少爷就只能担起大梁。
齐乐心里着急,自从占老爷走了之后,追债人一天接着一天堵家门口,一开始还是正常要债的,到后来……
占子然生得一副好皮相,长相随已故大太太,他皮肤白,像是会发光似得,一双黑眸清亮无比,偶尔醒来时双眼雾蒙蒙,像是东城竹林里的晨雾。
年少时,占子然特别惹人喜爱。
长大后,占子然眉目长开,更是惹得注目,白玉般通透的皮肤加上的唇色,看起来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仙童子似得。
少时,还有人会调侃占子然像是个大姑娘,那时候占子然就会大声说,有人比他更像是姑娘。
齐乐心中是知道那是谁。
齐乐的声音隔着一个走廊就能听到,占子然拢了拢衣服,将袖口的扣子扣紧,丝质感蹭着手腕,有些滑腻。
占子然站起身去开门。
本来身体一直都很好的占子然,在去年大太太去世后,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齐乐进了屋子,刚刚的火急火燎一下子熄了火,帮着占子然将火盆弄旺,等到占子然问了,才挨到他耳边说话。
占子然听罢,喝着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拍了拍胸脯,喃喃几句“不生气不生气,别人气来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后,还是飙出一句脏话:“我日他二大爷的。”
“您这不是还是生气了吗?”齐乐说。
占子然张大黑瞳瞪他:“就你话多,背后再不出出气我就要被气死了。“
屋内的炭火刚刚烧旺,占子然暖了暖手,手心渐渐变红后,又喝了一壶茶这才起身。
占子然起身换上了西服,袖口紧贴在细白的手腕上,血管的纹路依稀透过皮肤,呈淡青色。
再在外头披了一件厚重的外套,站在镜子前面梳了梳头发,又将领带系好,这才往外走。
占子然出门前,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莫叙长什么样吗?”
齐乐:“自然记得。”
占子然冷哼:“决计要比外头那狗东西好看一百倍。”
占子然从小娇生惯养,太太可是把他宠到了骨子里,像是一个粉团似得,捧着也怕磕碰,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占子然不紧不慢地走着,齐乐跟在后面,心里酸胀起来。
前厅已经等待着几人,奉上好茶,坐在待客厅,就等着占子然出来。
老管家奉上茶水,干笑道:“少爷最近身体不好,起晚了,我已经差人去喊他。”
“不着急,子然兄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不差这一会。”
来者是黎烨。
黎家在海城是举足轻松角色,海城三大家族之一,其一是打头的莫家,其二是郑家,最后就是黎家。
占子然不知道占老爷子是怎么和黎家有关系,但是账目本上最大的债主此刻正坐在会客厅。
等到占子然到的时候,黎烨已经喝了一杯茶,他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笑容。
占子然已经有大概半年没有出门参加宴会,自从上次聚会黎烨见过一次占子然,便忘不掉。
此刻,黎烨见到占子然从后面屏风出来,抬眼望去,瞬间呼吸一窒,眼睛像是黏在占子然身上似得。
占子然生的嫩,娇生惯养比女人还水灵,眼角一颗浅浅的泪痣,有一种奇怪的气质,看你一眼,就像是在同你撒娇。
好一会,黎烨才回过神,说:“子然兄你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近日身体可好些?我那里有一棵百年人参,过一会我让佣人给你送到占家来?”
占子然心中骂了句脏话,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直接让人拿上账本。
“我想黎兄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你看看,这账目有没有少?”占子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有些凉掉的茶,慵懒依靠在自己的长椅上
黎烨手指将放在桌上的账目轻轻推开,顺势捉住的占子然的手腕。
占子然一下没注意,被抓了个正着,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
占子然干脆不挣扎,都是男人,怕什么?你占我便宜我还占你便宜呢!毕竟他可是众人皆知的“断袖”。
他冷声说:“黎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黎烨一笑:“我的来意占兄应该不会不清楚。”
占子然冷哼:“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清楚?”
黎烨喜欢看占子然生气俏皮的模样,竟然看得失神,占子然趁他不备,将手收了回来。
占子然不耐烦道:“黎兄看不看账目?不看就请回,我最近身体不好,还在养病,不能受风。”
“看看看,我这就看。”黎烨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账本说,“没错,就是这个数,不知道占兄准备什么时候还?这账目的期限可就在明日。”
占子然虽然还不上,可是嘴上不落下风:“会在到期之前还上,黎兄莫要着急。”
“你拿什么还?据我所知,占家的餐厅、商行都因为周转不开,马上要关门,欠着供货商的钱还没还上,他们也不会给你供货,你拿什么开张?”黎烨说这话时还带着满脸笑容,他笃定占子然根本拿不出钱来。
占子然拧眉,他很想说———我说有就有,要你管?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在我府里安插了人?这么清楚?等到了期限那天你再来找事也不迟!
特么的,狗玩意!
这些话占子然还是压住了气性,没说出来。
占子然声音有些冷:“我自有办法,黎少爷回去等消息吧。”
黎烨看着占子然一张小嘴张张合合,心里一阵喜欢,等到占子然到他手里,他要让这张不服输的小嘴说点其他有意思的话。
占子然起身,挥手赶人,黎烨胸有成竹也不在乎这一会,他起身扬长而去。
黎烨一走,齐乐就开始着急起来,这上哪里去凑钱?
账目上最大的债主就是黎家,就算拆了东墙补西墙,占子然也不能在这一两天把账目全还清。
齐乐面露着急之色道:“少爷,上哪儿去找钱啊?”
“钱不钱的,先不说,你先帮我办个事儿。”占子然让齐乐附耳过来。
一阵耳语,齐乐瞪大了双眼,表情复杂道:“真要……要这样吗?”
占子然冷哼一声:“我让你去你就去。”
占子然写了纸条让齐乐拿去:“你就按照这纸条的往外传。”
齐乐看了一眼纸条的内容,边走边细读,只觉得世界太疯狂。
隔日,海城传出了新的流言。
路边茶摊,几人聚集。
“这占家少爷是蓝颜祸水,占家老爷子去世,占家债务不断,这要债人不少,可这要保他的人也不少,之前也不是没有,但是昨日,黎家大少居然亲自上门,想抢占先机,千金想买占少爷回房!”
“占家破产,占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能还得债,跟了黎家大少兴许能轻松点,继续当他的“少爷”不是?”
“你这话说的,嘿嘿,也是没错,我听说啊,男人和男人之间……”这人说着手里还比划了一个下流的动作。
他又说:“这黎家根基稳,不比那莫家差,况且莫家那莫叙是个私生子,能有什么用?就怕黎烨也只是一时兴起,男人嘛,又不会没了贞洁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说不定到时还给占家小少爷一笔安家费……”
茶摊主突然插话说:“可我听说啊,占少爷死都不从!”
另外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惊讶地问:“为什么?”
茶摊外,正停着一辆漆黑的汽车,后座的车窗开了一丝缝隙。
前头的开车的强壮司机讷讷的说:“那个,少爷……”
“嘘,”后座的穿着西服的男人,皱眉,戴着白手套的食指尖放在唇上道:“继续听。”
司机吞了吞口水,有点害怕往下听。
茶摊上的人毫无察觉,继续聊着。
“你快说啊,别吊胃口!”
摊主说:“据说,占子然大喊,莫叙温文尔雅是个绅士,你毛手毛脚像只猴。”
“莫叙他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你吱吱呀呀像只麻雀。”
“莫叙俊美无匹,你黎烨是什么玩意,连莫叙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给我提鞋我都不要。”
所有人皆惊,半响,才有人接话:“这……好像也没错,但不是黎烨得罪透了吗?”
“所以我说占家少爷还有一身傲骨!”
“黎烨要不是生了个好家庭,就他那痞样,能混成个什么?”
摊主感慨道:“虽然这占子然是断袖,喜好男风,可我看他也是个有情有义人,这么多年过去,初心未改……”
接着,那人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后来他把黎家大少赶出来,嘴里还大喊着,我占子然这辈子只爱莫叙一人!”
“真的?”
“那是自然,我亲耳所听!”
所有人长叹一声,感慨世事无常。
司机干笑:“这些传言谁知道真假,说不定就是瞎编,这占家虽然负债,可也不是想进就能进,亲耳所听这话肯定是假。”
“即使不是亲耳所听,也是确有其传闻,”莫叙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钢笔,钢笔在指尖翻飞。
司机彻底没了声音,只觉得自己半截入了土!为什么他要今天开车接莫叙?
坐在后排的莫叙的脸色不好看,从车窗外溜进几丝寒风,外面开始滴起雨点子,打在车窗上,慢慢形成一条“小水渠”。
莫叙依旧记得第一次听到这种谣言时,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
那时他先听到自己母亲楚梦瑶去世的消息
年仅19的莫叙,原本在异乡就孤苦伶仃,本就靠那么几丝念想继续活下去,可这一丝念想也没了,像是一缕孤魂,飘荡。
好巧不巧,同时来了一封友书,家书上语言不够详尽,似乎难以启齿,只说关于占子然的事情,问他是不是真的。
他听到占子然这个名字,双目灰暗的眸子中找到了一点点光亮。
一封家书说的不够详细,占子然怎么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真的?
隔日,莫叙就在自己认识的海城同留学的学生那里听到了关于这件事详细的内容。
他刚到教室,那学生就挨过来,一脸探究的神色:“莫叙,你和占子然是真吗?”
少时的莫叙痛失亲人,神色吓人至极,他神情恍恍惚惚,有些富家子弟想捉弄这个莫家私生子。
在有人问到占子然时,莫叙眼中有了一丝清明:“什么?”
那富家子弟笑着说:“占子然在国内说,说你们两情相悦,你为了和他有好的将来才出国留学,他会在国内一直等你。”
“他和你是惺惺相惜的灵魂伴侣,少一个不行,硬要分开你俩,他宁愿去死。”
“我还听说……”这人顿了顿,似乎不好意思往下说。
“继续说,”莫叙从牙缝里憋出这话。
那人继续说,声音放轻:“说……说你们早已有夫妻之实……至死方休。”
这人似乎想要打趣莫叙,说完看了一眼莫叙,“是真的吗?原来你……”是断袖。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倏地戛然而止。
莫叙抬起头来,原本斯文的脸上突然就露出一抹冷笑,对方竟看出了几分痴狂的神色,要说的话硬生生的哽在嗓子眼,没说出来。
……
坐在前头的司机听到了咔擦一声,暗道“糟糕”,他抬头看了后视镜,那只刚买的纯金钢笔折在了莫叙的手中。
他喃喃:“至死方休……”
随后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过了十几秒,方才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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