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凉茉一步一步地走向龙墀, 坐在帝座之侧, 微一定神,几道旨意颁下,“其一, 新帝登基, 举国同庆,赋税减半;其二, 韩家乃楚家人嫁祸, 无罪释放;楚家诸罪罗列,灭族三次不为过,然, 罪人皆以伏诛,到此为止;其三, 文考如期举行;其四,世家不得再养私兵,否则,罪同谋逆;其五,亲征北伐!”
最后一条旨意颁下,她看到邬云站直了身, 朝她瞧过来。她匆忙错开视线,诧异地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知道如今世家臣服,不过是因为前一~夜的血洗,她需要尽快地把朝堂真正地稳住。
下朝后,接连召见豫王、韩子尧、韩栋及各重臣, 商议政事,直到星辰漫天。
她抬眼瞧见韩子尧,“表哥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她记得,午时便放韩子尧和韩栋回家修整。
韩子尧盯着她看了半晌,艰难开口,“你真要嫁给邬云?”
李凉茉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笑了,“不好吗?”
“你现在已经是摄国公主了,全天下的事都可以由你作主,你大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儿郎。”韩子尧凑上前,食指在鬓间打着圈圈,“比如你的表哥,全西凉就没有比我更好的人,你觉得,我会觉得他配吗?”
李凉茉愣了片刻,“你是我表哥!”
韩子尧一噎。在西凉,不少表哥表妹亲上加亲的,可李凉茉强调这一点,便知他只能是她表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祖父叔叔们都觉得你要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们兄弟几个中的一个。我们韩家宝贝娇花,交给谁照顾都不如我们自己人放心。”
李凉茉闻言笑了,“我又不是母后那样的性子,谁能欺负得了呢?倒是表哥,如今韩家得了教训,以后断不可再如以往那般,事事出头第一,竖敌太多,防不胜防。”
今日她在,日后若她去了东周,便不能事事护着了。
韩子尧瞅着李凉茉,手指在鬓间继续转圈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你说,我请回来的天枢门门主怎么样?”
“……”李凉茉默了默,想起了他带回来的这个人,“清风朗月,年少有为。怎么问起他来了?”
光皮相,自然是不必说的,不过,夕颜便是出自天枢门,对于一个有过失信史的人,李凉茉并不会有太多的注意。
韩子尧见表妹不开窍,索性挑明了说,“祖父说了,就算是天枢门门主,也要比邬云让他放心。”
李凉茉睁大了眼,“为什么?”
不过当时一眼瞧见时觉得有些眼熟,视线多停了一会儿。他们不会就因为这样以为她对他有意吧?想到收回视线的时候,邬云朝她投来的幽幽视线,不禁头大。
“你想想,邬云在西凉的这一年多,都做了些什么?他可是太上皇寻来的人,对太上皇说背叛就背叛。今日,他能为了你背叛太上皇,便不知忠诚为何物,他日,必然能为了别的利益来背叛你……”韩子尧见话说开了,便打开话匣子,噼里啪啦地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你今日下了那么多的旨意,唯独没有定下成亲的日子,说明你也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的……”
李凉茉听他越说越离谱,终于打断他,“你们不信邬云,却信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在你们面前显露的人?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就敢把他带入凉都。他这个身份,做的是杀人的买卖,你知道他下一个要杀的是谁吗?”
韩子尧噎住。
“没有定下婚期,不过是因为不知归期。”李凉茉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五表哥请回吧,本宫累了。”
“诶!”韩子尧看着远去的身影,嘀咕,“对谁也不信的……不过是你不肯嫁韩家人嘛……那邬云一直与我们不对付,倒是沥川,与我们是友非敌……”
沥川,是天枢门门主的名。不过,李凉茉觉得这个人定不仅仅是一个杀人组织的老大,他看她的目光里,情绪藏得深,可她感觉……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不,更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这样的感觉,只有承受了那样目光的人才会懂,她不好说出来。
李凉茉行到半路,气消了大半,看到芸竹和玉萝都小心翼翼地摒了呼吸,深吸一口气,问道:“铁头呢?”
芸竹道:“先前一直在翊坤宫里守着太后与陛下,随太后与陛下去盘龙殿的时候,见着李凌霄,便跟过去了。”
李凉茉转眼看过去。
芸竹继续道:“李凌霄在玉泉宫里一直站着。公主,您还是去看看吧。”
李凉茉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不解。直到到了玉泉宫,看到那个红衣灰发的女子,才明白为什么连芸竹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铁头瞧见李凉茉,欢喜地跑过来,摇头尾巴邀功。得夸奖,便又主动乐呵乐呵地让去了一边。
李凌霄听到动静,回转身来,“这样,我的诚意可够?”
李凉茉抬眼,见她会灰色的发黏在额际,右侧眉角血肉模糊。
她几步走过去,挑起她右额上的发,“是谁做的?”
问完,看出隐约显现的“奴”字,便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你……”
一时间,心情微妙,不知说什么才得当。
李凌霄笑了笑,“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若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即便我只是一个奴,或许都要比幸福些。现在说出来你一定觉得可笑,可我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妹,真的想做父王的好女儿。”
这一笑,竟似乎有了几分傲然与洒脱。
李凉茉收回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幸福,在这。其实无处不在,可若不珍惜,便会黯然离去。”
“皇叔在王府,太上皇搬去了清隐宫。”她没有再为难李凌霄,又告知了她楚夫人的遗体所在地,便往寝殿行去。
将话说给李凌霄听的时候,她也想到了她自己。上辈子的她,失了母后与外祖家,失了所有的亲人,依旧有幸福来到身边。可她只将视线放在复仇上,并没有看到,以至于失之交臂。
不出意外的,在寝殿里又看到了那个墨袍墨色狐狸面具的人,她所有的疲惫都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消散。
她加快步子,行到他面前,见他今日竟然束了冠,发显然是仔细地束过,与她上辈子最熟悉的模样一致,不由得看痴了。
劭云太子满腔怒气而来,左右手对弈下了半局棋,在看到这呆愣愣的如傻猫一般的茉莉花儿时,所有的脾气都没了。
他不自觉地与勾了勾唇,“与孤,手谈一局。”
李凉茉的目光还落在他脸上,痴痴地点头,“好呀。你想戴着面具手谈吗?”
她凝着他,等着他的许可。
自上一次被他按住手之后,她便怯了,担心自己莽撞,看到他血色的泪。明明上辈子在北齐皇宫的时候,他的泪与常人无异的。
劭云太子默了片刻,抓着她的手,往自己面具上去,却又在眼前停下,“你若能赢,如何都依你。”
“还要下彩头?”李凉茉一怔,不由莞尔,“那我若是输了呢,你要什么?”
“我要你……”劭云太子将她拉到面前,在她唇上狠咬片刻,“依我。”
李凉茉觉得脑袋生烫,嘀咕着:“你若真相赢,便摘了面具,对我用一用美男计,我便什么都依你了。”
“你说什么?”劭云太子乍然听到她的虎狼之词,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便问了出来。
李凉茉迅速到对面坐好,拒不再提,“我说……那你可得用心咯!”
说话间,她将黑白子分开,执黑一子落天元。
劭云太子抿着唇,唇角却高扬了起来,糟糕的心情不复存在,到底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开局后发起强烈的攻势。
李凉茉下了十几子便觉得不对劲了。
上辈子与他下棋时,他的棋风霸道却内敛,总是会给她留些余地,留一□□气,不似现在,对她穷追猛打,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心里一惊,想起韩子尧说的话,“你今日下了那么多的旨意,唯独没有定下成亲的日子,说明你也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的……”
她觉得他会懂她的,却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
心里一乱,便更招架不住他的攻势了,连连落败,被他屠了几条小龙之后,又被他屠下一条大龙,大半壁江山都落入他手,便是余下的地方都归她,也无法挽回败局。
她手里的黑子哗啦啦落入棋盒,“我输了。”
她抬眼看向劭云太子,嘟着嘴,微嗔,“你不是来下棋的,是来找我撒气的。”
劭云太子散漫地靠着椅背,一颗一颗地把黑子投入她面前的盒中,漫不经心地道:“哦?我为何要撒气?谁能给我气受?”
李凉茉一噎,沉默片刻,“你赢了。什么都依你。”
“我要你。”
“好。”
她答应得很爽快,唇边带着笑,一点也没有不愿意的模样。
劭云太子顿了一顿,接着道,“与我马上成婚。”
“好。”李凉茉依旧答应得很利落,“在这里吗?我让他们马上布置喜堂,可好?”
劭云太子坐直了,转眼凝着她,“韶华,你知道你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
“如果我们没有赶回凉都,如今已然举行了巫族的婚礼。”她伸手过去,握住劭云太子桌上的手,“宇文治妄图让我一无所有而不得不依附于他,所以,北齐,我必须要打。西凉的文试,需要你主持。我不想我们刚成婚便分开,又不知打北齐要打到何时归来,只好待归来再定婚期。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分明答应过你,回凉都便举行婚礼的。不过……”
她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左右你身上毒性未解,如今成婚也不过是个场面形式,你为何这般气恼?”
作者有话要说:劭云太子:太子妃是在说我不行?
李凉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劭云太子:我知道了,下集会证明的。
李凉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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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是围棋棋盘正中心的位置,小时候下棋觉得那个地方威武霸气,最喜欢开局第一子下在那里,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真正的棋手很少第一子落天元的,一般是放在星位,就是棋盘上周围的八个大黑点。
屠龙是围棋术语,一次提对方十颗以下的子叫屠小龙,提十颗以上的,叫屠大龙。被屠个几次,不想认输就只有耍赖了哈哈哈哈。
其实下围棋的时候,两个人实力相当的话,很难屠到大龙的,这种概率,大概就是打麻将的时候十三幺自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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