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车开上伦敦塔桥时，艾格尼斯才觉得呼吸时不那么痛了，但仍是说不出话。方才务武用了臂锁而不是肘锁，手臂正面压迫咽喉造成了喉咙水肿，多被勒几秒她已经死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务武却一脸悠然，双眸微眯舒适地吐了个烟圈。
他们上桥前已经在泰晤士河南岸的大街小巷里绕了几圈，下班高峰道路拥堵，走走停停开得很慢。后面紧随的两辆车与他们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拥挤的马路上甩不掉，也追不上。务武一点也不着急，红灯亮时刚好烟抽完了，慢悠悠地又从风衣中摸出一根。见她仍在捂着喉咙尝试发声，他没心没肺地补了一刀：
“没想到下手重了，原以为你和小埃气力差不多。刚才那样，她至少能还手将我一只眼睛揍肿。”
“你对埃维莉娜干过这种事？”
务武这一激，她倒是发出了声。气流穿过咽喉她疼得皱眉。
“练她反应而已，没下杀手。你也别以为她多厉害。若不是我给她开小灶，她不会那么年轻就有了名号。”
“你虐待她。”
艾格尼斯很严厉地谴责。务武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大不了。
“那Gin当年给你补课，也是虐待你喽？”
至少Gin没有将她虐到险些在鬼门关边上走一遭，务武下手是真的狠。艾格尼斯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只是表面懦弱不靠谱，能混到组织的二把手不知踩过了多少人的尸体。这才是当年那个利用她们的男人，对孩子都毫无怜悯的人。
方才打斗间她的耳机掉落在地，她往下摸了好一会才捡回来。赤井那边传来的联络讯号已经闪了一段时间。她咳了几声，接通后赤井的声音从耳机对面传来：
“到30层了。你没事吧？”
她刚才顾着应付务武，一直没有与赤井联络。赤井出于关心，多问了句。
“......没事。”
艾格尼斯仍不打算和他提务武的事。现在赤井徒手悬在30层的高度，告诉他现在务武和她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主意。结果务武直接抢了她的耳机，大大咧咧朝着话筒抱怨：
“你爬快些。磨磨蹭蹭的，小艾一个人不安全。”
艾格尼斯吓得立即抢回去，心脏都差些顿停。务武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艾格尼斯眼中，这就像大狮子将小狮子扔进狮子堆还乐呵呵看热闹，赤井家这什么家庭关系啊？
务武开完嘲讽后，赤井在那边顿了好几秒，没能很快回应。艾格尼斯真希望他什么都没听见，但赤井不可能认不出务武的声音，而务武是赤井的□□桶。
“赤井，不要管他，按你的节奏来。我没事。”
“耳机给他。”
赤井的声音骤然沉冷，就像是要约架。艾格尼斯觉得不行。务武嘴贱起来和赤井一样能将人气疯，这事她必须拦下。结果一不注意务武又将耳机拽了去。赤井在对面说了几句，艾格尼斯没听清内容。务武相应地嗯嗯啊啊了几声，很是敷衍。
“知道了。她不会有事的。你有这啰嗦功夫，几层楼都爬过去了。什么？我没欺负她。她凶得很，她欺负我才对吧？”
说完便将耳机扔回给艾格尼斯。艾格尼斯将设计好的路线简单交待几句便挂断了通讯，不想影响赤井。务武不满地撅噘嘴，感慨自己生了个没良心的儿子：
“哎，你看看我儿子。我替他照顾小女朋友，都没句感谢的。”
“你抛妻弃子假死了十七年。”
她说得非常直白，直白得务武都沉默了，一句话都没反驳。他一只手搭在车窗，单手打着方向盘，吞云吐雾间泰晤士河灯光粼粼的夜景融成模糊一片。艾格尼斯知道这是赤井的家事，她不该多嘴。但赤井如今对务武的情绪，在她看来很大程度上是务武自己的责任。务武能在组织混得风生水起，本应是情商很高的。但不知为何，在和赤井短暂的重逢间，他的表现非常糟糕。艾格尼斯当时变小了装失忆，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屡次卖萌调停，在两人尴尬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务武的确向赤井道歉了，但却不轻不重，连为何假死都不好好解释清楚，然后招呼都不打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赤井不生气，那才是奇怪。
车下了桥又是一个红灯。务武搁在车窗上的手摆弄起了打火机，一开一合咔嚓咔嚓。车流慵懒地移动，他终于说道：
“嗯，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他语调平淡，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
“当年我为了达到目的，利用了你们一家。我是个为了追查组织没有底线的疯子。但我儿子是个好人，我的妻子和小女儿都很善良。你不要因为我，对我的亲人有成见。”
艾格尼斯不表态度。她没有权利说原不原谅务武，埃维莉娜比她更惨。
“你去和埃维莉娜说吧。”
“说了。一直在说。她听不进去。”
务武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秀一有个妹妹，名字叫真纯。她和你，和小埃年龄一样。她还没出生，我就抛下了他们母女。我偷偷回去看过她，却发现一看到她，就会想到你们。你可以说我很虚伪，但我尽力在弥补了，虽然我知道弥补不过来。”
一辆车从侧面插队超车，务武不得不踩了刹车。他朝那车按了喇叭，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对着秀一也是。看到他长大成人，变成很成熟的大人了，我很骄傲，也很心疼。他读中学时挺叛逆，但很聪明。如果不是我，他现在大概是个生活美满的普通人。十七年前假死时，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些。当我反应过来时，很多东西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说着说着，有些出神，忘了抖烟灰，直至自己被灼到才慌忙将烟灰掐去。艾格尼斯面无表情地抽了几张面巾纸，又从副驾驶座的抽屉中摸出赤井吸剩的半盒万宝路扔给他。务武沉郁的双眸亮了些。坑了儿子的烟，像吃到糖的小孩子那般满足。
“还是小艾体贴。以后我儿子若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别抽太多，会死的。”
“这可不行，小埃还没着落呢。”
艾格尼斯不知这话该如何吐槽为好。敢情务武是将埃维莉娜当女儿养了？无缘无故埃维莉娜成了妹妹，赤井能同意么？他们这群人之间奇怪的辈分真不需要务武再来搅混水了。
然而说什么来什么。艾格尼斯通过摄像头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碎片大厦一楼的大堂时，浑身一个激灵。她扯了一下务武的风衣，务武凑到屏幕前，看过之后两人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你不知道？”
艾格尼斯觉得务武除了对亲近的人有些笨拙，其它方面都是如鱼得水，是顶级的特（和谐）工，应该是非常神通广大的存在。务武感到棘手般挠挠头，很明显这事情发展出乎他意料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来。”
身穿黑色风衣的银发男人压低了礼帽，步入直达TīNG的电梯。艾格尼斯看着电梯中阴郁着脸的Gin，她心中只有四个字：
大事不好。
对赤井，对埃维莉娜，对整个行动而言，都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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