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说:直上天堂 作者:阿列夫零
    紧接着就是老胡低低叹了一口气,反复道:“好孩子,好孩子……”

    低语被隔绝在门内。

    我抓着裴雁来的手靠在光洁的瓷砖墙上。很快,老胡被医护推出病房,胡春漫跟在后面。他闭着眼,呼吸匀长,平静地驶向手术室。

    我目送白色的影子在视线中缩小成渺小的一点,仿佛在这样的短暂沉默中看完人的一生。

    走廊上和远处的手术室像是两个世界,一方波澜迭起,一方静如死水。

    裴雁来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问我要不要跟过去。

    我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晚点儿再过去。”

    裴雁来的无名指被我攥在手心把玩,我忍不住反复咀嚼老胡最后想对我说的话。

    他声细若蝇,却没有一个字含糊。

    “抓住当下,不要后悔。”

    抓住当下,不要后悔。

    可当下不具象,悔恨不可平。

    天予的绝境,人报以不愿无路可退的心态走进死路,那叫妄想;苦于过往不可复制、昔日不能重来,那叫贪心;本能不做,但违心去做,已成定局时痛彻心扉,这才算追悔莫及。

    我分不清他是想叮嘱过去的自己,还是对我,对林小山说出这八个字。

    他问胡春漫还恨不恨自己……我猜,对于早年没能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责任——食下权欲的恶果时,他大抵悔不当初。

    但抛开我和老胡彼授我受的恩情,如果让我做出客观评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胡春漫这边。

    子女或许到至死仍旧含恨,没人能替他开脱半个字。那是一条人命,是独立的权利义务主体,是谁的母亲又是谁的女儿。

    ——他是让我不要做第二个他。

    我不会。

    “好。”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产生微弱的回声,希望他可以听到。

    这场手术真的做了很久。

    我和裴雁来稀里糊涂在快餐店吃了顿晚饭,又打包带了两份回去。

    没坐电梯,我和他走楼梯上去。途径某一层,碰巧听到了一阵陌生的、绝望的哭号。很快,就见家属冲到楼梯间,联系了寿衣店。

    人之将死,做这行的可能比亲朋还着急。家属的手机劣质,明明没有外放却能听见对方匆匆道,马上就到。

    我看着这扇厚重的铁门,什么都没说。

    到手术室门口时红灯还没灭下去。

    快餐递给了胡春漫夫妇。二位显然没有心情吃,袋子就放在一边,但不忘对我说谢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歪在裴雁来肩膀上陷入浅眠。

    其实说是浅眠也不恰当,我好像并没有睡着,但却做了很多古怪的梦境。

    我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握住裴雁来的手掌。指尖触摸到掌心,他生命线很长,比我的长,我自私地想,这样很好。

    直到我作乱的指尖被裴雁来捏了一下,才猛地惊醒,大冬天的,差点儿出了一背的冷汗。

    “来了。”裴雁来说。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打开。

    胡春漫几乎是扑上去的,但她坐得太久,脚麻了,好在被丈夫扶了一把。

    “医生!”她声音发抖:“怎么样了医生?”

    我和裴雁来也随后站起来。

    先露面的是主治医师,她面容疲惫,摘掉口罩后,才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中弯弯眼睛,短促地笑了笑。

    “手术比较成功。”

    妈的。

    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

    不只是胡春漫,我腿一软,也差点儿摔在地上。

    一行白大褂离开,随后又过了一阵儿,老胡才躺在床上被推出来。

    胡春漫和她丈夫已经无暇顾及我们俩,一路追着进了电梯。

    而我转身,看着裴雁来半晌没说出什么话。

    其实我仍有许多事想不通。

    有人喜结连理,有人诞下新生,有人走向死亡——老的,小的,或是同辈人。我这个年龄,似乎一直在经历这些。

    命运到底想启示我什么呢?我靠在墙上,对着灯罩里扑火而亡的飞蛾的尸体,无声地哀悼。

    裴雁来就是在这时候对我张开双臂的:“过来。”

    我看向他,视线大概率有些呆滞。

    当我无知无觉地和他相拥,鼻腔里干果和木头的馨香漫过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我想,在此刻,我获得了一次思想维度上的新生。

    不搞哲学,我并没有探究本源欲望的必要,那太空,太虚,太吊诡。裴雁来和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存在如此短暂,转瞬即逝,每分每秒,我要做的只是握住他。

    这才是我的去向,我的归处,我的宿命。

    活着很好。

    一切结束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到家门口,裴雁来却半路接到一通电话。他把我放下去,自己又离开了,但在凌晨之前赶了回来。

    他洗完澡,我正歪在床上放空。

    直到他扔过来什么东西,我下意识跃起接住,然后又扑倒在床上,床垫弹了几下,像在骂我。

    手感是很小的一个物件。

    看之前,我本来想问他是什么。但我一抬头,话就都憋回肚子里了。

    裴雁来在系睡衣的扣子。

    ——他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色的素戒。

    答案昭然若揭。

    身体快过大脑,我张开手掌,模样都没看清楚,就着急忙慌地把戒指套上,过程异常顺利,尺寸刚好。

    裴雁来嘲弄地笑了下:“怕什么。”

    “怕你拿回去。”我实话实说,对他张开多了戒指的那只手。裴雁来喜怒无常,我不是在做无端的恶意揣测。

    “你搞错了。”裴雁来捏住我的手腕,侧目看我一眼:“是你花的钱就是你的,我拿不回来。”

    “……”我没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是,”裴雁来靠近,齿尖在我无名指根部暧昧地磨了磨:“我用的你的工资卡。”

    “……”

    我悚然一惊,抽出手,翻起短信。

    今天事情太多,银行卡的消费记录直接被我忽略,但戒指的价格并不贵,完全在我消费能力可承受的范围内。

    我打量裴雁来,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在这天拿出这份“大礼”。

    我问他,他就给了我答案,“就当送我的礼物。”

    礼物?

    刚刚清理手机消息,我才明确地意识到,这是我和裴雁来在一起之后,他的第一个生日。

    卧室的灯被关上。

    黑暗里,裴雁来和白天是完全不同的。

    他像皮肤饥渴症,类似圈地的野兽,从背后搂住,手握着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戒指冰凉,卡在脉搏处,感觉很奇特。半晌,我才问,裴雁来,你不是一直不过生日?

    暖气温度刚好,卧室氤氲薄薄的香调。

    他手指微动,说,今年过一下。

    第72章 倒霉催的

    老胡手术成功了,但胡春漫和她丈夫疲劳过度,齐齐病倒。闹闹没人照顾,只能送去胡春漫表姐家住几天。

    胡春漫拜托我开车把孩子送过去,正逢周日一早,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凑巧我的车雨刷出了点问题,送去维修,所以只好借用裴雁来的雷克萨斯。

    他这辆车自上次修好之后就没开过,车里没什么杂物。

    好车手感就是很不同的,空间宽裕,底盘稳。天气冷,我接孩子之前还特地在副驾驶垫上了一块毯子。

    胡春漫低烧不退,见到她人的时候大概刚起床,形容憔悴。

    “麻烦你了,这孩子没一个人坐过车,可能会有点害怕。你多担待。”她把小行李箱递给我,蹲下拍拍闹闹的头:“要听叔叔的话,记住了吗?”

    闹闹揪着自己棕色的卷毛,扭捏半天才点头说好。

    回国一年,自小的双语教学环境让他适应良好,中文口音还挺正。

    临走前,胡春漫又叫住我,递给我一个小熊的抱枕:“闹闹喜欢这个,让他抱着会乖一点。”

    抱枕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手缝的,很结实。

    我把抱枕塞进闹闹怀里,然后点头说好。

    胡春漫的表姐家住在新工业园区,从这里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

    闹闹自上车起就坐立不安,抱着小熊,因为中文词汇量有限,也不和我交流。

    我哄裴雁来擅长,但哄小孩是半点都不会。只好连上手机蓝牙,放了几首提前下载的中欧童谣。

    好在这方法有用。

    闹闹听了一阵,手也不再死死揪着熊的鼻子,等红灯的时间,甚至尝试主动问我要水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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