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 贾珍本就只是多个想法, 并不放心上, 走在这条泥泞的小道上, 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金陵旁支那些人真的不做事,贾家祭田外的村庄竟然无任何资助, 全指望着宁荣二府出钱。
当初赦叔跟贾珍谈及旁支时, 就挺不满意, 包括京城后街那些, 穿街走巷偷鸡摸狗的不少,尤其家境一般仗着宁荣二府名声贪权夺利的不在少数,他贾珍辈分低不被看在眼底,那两府的老太太都还在呢。
果然,后院女眷是镇不住这些常年在外的老太爷, 不来瞅瞅不知道, 金陵的旁支几乎都成了废物,挑不出几个得用的,稍微有些上进心的,也该知拜访他贾珍才是, 可到如今, 谁都不陪伴呢。
连个六七岁的小孩儿都看得分明, 贾敏?林如海?那真未必能瞧得上他,可他贾珍明明是宁国府的当家,没有他宁国府, 这群贾家人什么都不是,史王贾薛能走到一块,也是他宁荣二府跟他们嫡系往来的关系。
走过学堂,见过祠堂,再往里走,愈发残破,贾家村真看不出背靠金陵大户,稍微有些家财的估计都搬到金陵去住了。
一想未来落马后要回归这里种田,贾珍心里不太舒适,不知别人家的祭田是不是也如此经营,说起来原先张太傅家就是扬州大户,在扬州也是有祭田经营的吧,而且,那张家六子就在扬州做大儒。
可能需要代替赦叔去探望一二,赦叔对张家还是蛮有感情的。
薛蟠见贾珍情绪不高,一路跟着默默走,新做的羊皮靴弄得全是泥巴,回头一望钟掌柜的步靴,今儿出门还嘲讽过他装穷装廉洁,这是被扇了脸验证自个太蠢吗?
对于自己蠢这点,薛蟠比较赞同,但绝不在一个掌柜的面前表露出来,他父亲好歹教过,在掌柜的面前露怯,以后还怎么管得住人?就算用身份压,也得把人先压住了。
春耕刚过,各家青壮累得够呛,田里的苗倒是大片青葱,各家的媳妇去田里山间拔草喂家禽,忙得红红火火。
薛蟠走半道停下来,又看见刚刚拒绝他们的小子了,这次见他正坐在院子里切草根晒药,满头大汗伺候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那黑黄小孩儿没搭理旁人,专心致志忙活自己的,扁担上处理好的药,还等着给他祖母用呢,这些东西无人教他,他曾经在林家族地待得时候常常给族里人买药,顺道见过不少药铺,听过大夫说的不少治病的方。
可能因为他年纪小,旁人不防备他,他也知道哪些药材该怎么处理,林婆子病久了,他都渐渐学会该如何采药救急,只是未给旁人用过,到了贾家族地,偶尔给人弄副治酸疼的药膏还是可以的。
关键薛蟠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他又一次觉得自己过于愚蠢,这点是旁人无法给他的,包括贾珍钟掌柜,都无法让他这么清楚意识到,同样的年龄一小孩,在一穷二白的境地下还能比他懂得多。
家境比不过自个的人比自己更加优秀,薛蟠真的头回见,悄悄走进院子蹲在他身边,捏起一草根闻了闻,还真一股药味,不是装模作样。
钟掌柜一反常态挑眉看着薛蟠蹲下后衣摆靴子上沾着的泥土,回去太太估计要说了,贾珍也没想到薛蟠竟然还注意到这个坐在地上的黑黄小孩,他们刚刚路过时一点没注意到。
“你这个是什么?”
小孩儿抬头瞄一眼薛蟠,“这个是治损伤的药草,捣碎了就可以用。”
薛蟠又闻了闻,“我平常喝得药就是这些?你这个药能赚多少银子?”
“赚几文钱糊口罢了,我又不治病开方,只卖便宜的草药赚不到什么,药铺都有自己的伙计采药晾晒,再不济还能去买药庄种的药,那些都是好药,药性足价格高,赚得也多,像这种随处可见又花不了几文钱治病的,只有些赤脚大夫愿意买。”
小孩儿自己弄这些,也是偶尔用药跟人换些米面,或者便宜卖给其他村的赤脚大夫,这还得赶在药铺的伙计出来采摘之前,等他们一过估计也没剩下多少。
只有一些难得见的,要去深山老林里寻的好药,才能卖出好价钱,不然那些略懂医术的赤脚大夫早就赚得盆满钵满。
越是大的药铺,都有自己专门种药的药庄,一般不收普通的药,治得人也是富贵人家,一副药至少半两银子,这些常见草药写药方上不太够格。
只有些小药铺或者只有几个坐诊大夫的,才会买些便宜药,治得人也是普通人家。
薛蟠似懂非懂点点头,还是钟掌柜跟他解释道,“大爷,咱们药庄也有好几个,种的种类齐全,还养了很多挖参人之类的采药师傅,弄出来的药完整保存得又好,抓出的药方也不会因为药力的问题留有祸患,像除了百年人参这种名贵药材,平常是不收的。”
“就算是收上来的药,一般不是专门挖药的手艺人,残缺不全卖不出好价钱都是正常的,咱们北边有几个镇上的小药铺子,因为隔得远不方便送药过去,就是常常收药或者雇些青壮采药,可还是种类不全,偶尔也会因为药力不足,开出的方子治不了病出乱子,很多经验不足的大夫和药童看不出区别,只会根据药方抓药,不会调整剂量,所以最好使用药庄的药。”
钟掌柜的当初还去处理过很多乱子,毕竟跟人命挂钩的药房纠纷很多,尤其是些偏远之地薛家也鞭长莫及,那些趁机讹诈或者卖假药的防不胜防,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像这次大老爷去北方,也准备安置几个药庄,降低运送过去的难度,像这种庄子不难弄起来,当地乡绅很乐意租地,名声也好,种药比种庄稼值钱得多,而我们也承担得起天灾不会拖欠租子,就连佣户都照用,还能学一手种药的本事。”
除非得罪了当地乡绅权贵,一般不至于出问题,能像他们薛家一样拥有很多药房不缺地儿卖的,也不多了,再加上薛家培育的那些好大夫,就算出去单干也得来薛家药铺买药,否则用惯了薛家的药开出的方还有没有那个效果就不好说了,那些大夫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容不得一点差错的。
历经几十年下来,薛家在药行生意上只会越来越大,别家想插一脚还没那个资历人脉,这次供应北方药材的事也在逐步进行,并未引人关注,大老爷置药庄只是掩人耳目。
像深一层的肯定不能现在说出来,后续事情办完还可提一嘴。
薛蟠和那小孩都认真听着,薛蟠自个听得头晕乎乎,那小孩眉头一蹙,“听您这么一说,你们药铺的药肯定很值钱,连北方的小镇子都顾忌到了,像我这样采药种药的应该很难赚到银子了。”
那小孩说得不多,钟掌柜听得却心头一跳,这的确是个问题,他们药庄建起来其他一些药铺就难存活下来,他薛家药铺的名头本来就响亮,卖得贵些也正常,毕竟针对的是大户人家,至于那些被打压下去的药铺会不会降价卖给普通人,他们薛家是不管的。
当然,也有联合一起的,尤其是本地豪族建得药铺,家族小些的都不够格联合,毕竟他薛家能拿出来的好药不是小地方能比的,像云贵那儿盛产人参,他薛家在那里从来都没放弃过。
小小一孩童,什么都不懂得年纪,一眼看破薛家药铺未来几年的部署,钟掌柜再看看懵懵懂懂只知点头的蟠大爷,真的有些恨铁不成钢,差距有点远啊,怎么就是林家一个老婆子捡着这么个孩子。
而且钟掌柜怀疑他的血脉,歹竹出好笋的几率接近于零,就算要出也得有人教,像这种天生聪颖头脑不错的,就该是父母也聪慧。
那孩子说话还是客气的,也不太露骨的点破些事,防备心还强,若是给他个梯子,他未必不能直达天宫,若是品性再好一些的话,钟掌柜都有些想这孩子收养过来。
薛蟠毫无意识,点点头认可他家药铺的东西贵,也认同他应该卖药卖不出价钱,都这般辛苦了,还不愿意为金钱折腰,薛蟠有点点尊重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薛蟠,你可以叫我蟠大少。”薛蟠率性坐在他身边,又抓了几颗草根在看,“既然你都赚不了多少银子,那你为什么还要弄这么多?还不如像其他人一样拔草喂鸡呢,还有鸡蛋可以吃。”
“我叫林晖,蟠大少又为何停留这里,弄得一身污秽,这里是贾家村,你是薛家的人吧,听闻你们薛家与贾家关系并不亲近。”说罢,林晖还笑了笑,“是跟着贾家人来查看祭田的?”
“是啊,我是跟着宁国府的珍大老爷来的,我家老爷让我跟着他学,可他也看着什么都不懂,要跟着我家钟掌柜学,这一身的确不适合穿过来,该换身轻便装束的。”薛蟠挠挠头,全盘拖出,“林晖,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为什么一直板着个脸?”
这就不把自个当外人了,林晖黑亮的眼珠直直看着他,依旧语气温和,“之前猜测你们可能是林家或者贾家人,我跟你们来往并不合适,薛家的话还好,估摸着那两家应该不会提及药铺生意。”
“对啊,我薛家的药铺做的大,他们那些铺子才哪到哪,不是米面铺子,就是金银首饰之类的,争得头破血流也弄得关系不睦。”薛蟠撇撇嘴,颇看不上。
这次轮到钟掌柜诧异了,薛蟠还知道这些?平常并未看他提起过,也未看他了解过从商,这是所谓的天赋吗?薛家还没出过不善从商的人,全族上下都从商的,只是赚多赚少罢了。
贾珍一旁看着没说话,他觉得那林晖小子说得话不太对劲,之前还讽刺过他无人跟随呢,这就变成薛家可亲近了,连说话语气都和善那么多,前头十两都不愿给薛蟠做伴读的。
奥,懂了,这要不是在套话,就是想跟薛蟠往来,钟掌柜一席话让他受益匪浅?他贾珍也没想过从商还有这等门道,他贾家的确粮铺居多,金陵八房家的盐铺茶铺居多,像甄家就是绫罗绸缎庄铺最多。
这买卖生意不仅得管人,还要有远见有人脉,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像这满院子的药,他贾珍从未想过会卖不出去,也从未考虑过药铺的大夫会因为药力的问题心虚。
但药力又的确是个问题,宁荣二府的药房里每年都要换好些新药,就算是人参,放久了也会失了药性用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晖小剧场--
林晖,本姑苏林家一个无名小卒,在林家族地靠族里接济度日,林婆子年纪大了无儿无女,族里不肯过继孩童给他,就算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有族里叔伯照看,与林婆子走不到一块。
林婆子是从人贩子手里把人买来的,买的时候林晖才3岁,硬是不吃不喝把自己弄得快死了被人贩子就地处理掉,本来他皮相非常好,算是顶尖货,就是卖的远些给人做儿子都是要花大价钱的。
才3岁就犟得能把自己弄死都不肯为奴,骨头硬得几个人贩子都没辙,这不吃饭又经常寻死,可不难办,林婆子就是在几人想随便找个地沟扔了让他一了百了的时候捡回得人。
虚弱至极的小孩求生欲还挺重,被林婆子收养后也肯卖力干活,聪慧到令人心酸,就说自己名晖,姓氏不愿透露,若问得急了还想一走了之。
林婆子见他抵触,也不再问,就让林家族长给他办了过继,做她林婆子的孙儿。
林家族长把林晖跟其他孤儿寡母家的一视同仁,放在族学里打扫做饭,开蒙了就帮忙裁纸抄书,林晖日常并不爱说话,也不与那些林家孤儿走得近,甚至从未说过自己的事寻求旁人怜悯,往常最爱的,反倒是帮人做事。
不管是除草建房,还是去镇上买药送信,不收人银子只求一些米粮,族里人日渐有些什么事就撒点米粮让他帮忙,却不知林晖不知不觉间什么都会做,连狩猎踩点做陷阱之类的,都一点就通。
本来林家族人对林晖再无抵触,林家族长对林晖也挺好,可自从扬州来的林如海送母亲灵位回来后,一切就变了。
林如海人过中年无儿无女,林家人都盼着能过继儿子去享福,林晖一直躲着他避免麻烦,结果不知怎的林如海点名想要把林晖带回家养,倒也没谈过继的事。
这可炸了锅,林家人对林晖的好感直接触底,林如海走后连林婆子都待不下去,整日唉声叹气,林晖就更加了,时常与人打架名声散尽。
最终,林晖决定带着林婆子离开族地,但林婆子不愿意,也害怕路上出事,林晖用寻亲林如海,让他收养自己为由,林婆子才勉强同意启程。
一路上过得也没什么大碍,林晖什么都会,偶尔能抓几只山鸡野雀卖银子,路费并不愁,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庄子居住,穷山恶水能出好人家的不多,直到遇见贾家庄,林晖考察过一番,才决定住下,恰巧贾家庄与林家太太有久,消息放出去很快就被林家太太找上门来。
几乎是林家太太一手把他们两人安顿在贾家庄,坚决不许他再上路往扬州赶,林婆子总算有个合适的落脚地,才松口气不继续赶路了。
这时候,林晖才不到十岁,可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尤其带着恨意的人更加成长得快,林晖一直没放弃过学业,总要活出个人样来让那些丢弃他的人悔恨当初。
他林晖不是不知道他生父生母是谁,也知道自己出生大家并不缺银子,甚至偶尔还有人来打听他的过往,明显有所企图,为了打消别人猜疑,林晖还装作打开心扉的样子述说当年的事,他说他母姓贾父姓甄,家道中落续弦之妻把他卖了救弟弟,弄些似是而非的谎话,果然打听他的人就少了。
林晖觉得他的身份似乎有些奇怪,生母在甄家过的日子好像也不怎么样,可有人对他的看重程度十分异常,就目前看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在乎才是,连寻都未必需要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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