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头发上还带着湿气, 一张小脸被热气熏得微红，盈盈看来时, 那双眼仿佛含着水雾，潋滟而风情。
她吹完头发, 刚放下吹风机, 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是周延的消息。
[钟小姐，我和老大已经到到家了。]
钟离回了句——
[今晚谢谢周经理。]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消息进来，钟离正要放下手机, 一条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那个，钟小姐，我能问下……额，那个脚踏两条船是什么意思吗？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想多了解下。]
钟离盯着手机界面, 微微抿唇, 心中再次把萧翎拖出来鞭尸，手上却噼里啪啦快速解释。
[你别听她胡说，叶然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国外就认识了，因为工作上的原因有些联系, 不是男朋友。]
周延似乎放心了，消息又进来一条。
[钟小姐你别介意，只是忽然听到你朋友的那句话, 不由有些多想。]
钟离：[没事，周经理是为朋友着想才问我，他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好事。]
周延快速回了消息：[其实我觉得许致远心里应该还有你的，以前在外面玩的时候，我们大多要凌晨之后才回来，可昨天你也在，我们竟然十点就回了。]
一说到晚上的事，钟离就有些生无可恋，她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听说他工作好像不大顺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延：[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公司资金出了问题，他带领的研发项目好像被公司停了。他想走，公司又不放人，要求签什么保密协议，两年之内不得从事相关方面的工作，双方僵持之下，就成了现在这样子。这两个月他都待在家里，有时也接点私活，算是兼职。]
[从大学认识他以来，他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平时也比较沉默，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也只有在工作时才有那么点神气，如今工作又出了问题……唉……]
钟离沉默一阵，心中很是复杂，还有些艰涩。印象中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如今已变得这边了吗？
两人又说谈了些许致远的事，这才结束。
她紧紧握着手机，看着上面的对话，心中又酸又涩。
成为中国的AI工程师，这是他的理想。
钟离还记得那个繁星璀璨的夏夜，少年时的许致远说着他的理想，眼里仿佛有光，熠熠生辉，那自信又肆意的模样仿佛和今晚在酒吧的冷淡男人逐渐重合起来，变得无比清晰。
也是在那个夏夜，他在她心里埋下一刻种子，让她重新燃起一丝火希望苗，不再自怨自艾，困陷于自己的不幸身世，从而有机会领略世界的另一番风景。
在美国时，她也曾幻想着两人重逢时，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是各自功成名就，两人在各自的事业领域做出一番成绩，见面时心平气地说一声好久不见。
可现实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当年那个启发她山峰之上美景的人，自己却跌落谷底，被现实打压。
窗外雾霭沉沉，夜色深沉，看不清这个城市的模样。
钟离坐在落地窗前沉默良久。
想到酒吧内他抽烟时，那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熄灭，她心中一疼。不，他不该是这样的。
不知怎么的，余光无意间瞥见桌上的白色稿纸，脑中忽然闪电般冒出一个念头，她飞快地打开电脑，有些激动地看了眼乐美国际的合同，然后给周延打了个电话：“周经理，我想请你帮个忙。”
——
城市被夜色彻底笼罩，五光十色的城市灯光依旧闪烁，不为任何失意者停留。
手机消息震动。
许致远打开看了下，沉默一阵。
半晌，他放下手机，有些烦躁，从桌上拿了根烟走到烟台。
曹毅看见了，拿了罐酒走到他身边，问：“又有人走了？”
许致远看向窗外，吸了口烟，整张脸庞在烟雾中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他淡淡嗯了一声。
“要不你干脆辞职得了，这样拖着，他们耗得起，你耗不起，哪有这么折磨人的？”
曹毅越说越不是滋味，忿然道：“凭你的能力，一出来马上就有人抢，还怕找不到工作？总比这样休假颓废要好，兼职那几个钱谁稀罕，我看的都替你难受。”
许致远一家名叫思维科技的国企工作，负责人脸识别人工智能这方面的研发，手下带领一个团队工作了五年。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思维却因为内部一些问题而亏本，资金短缺。许致远带领的研发团队本是公司的重点项目，每年研发资金是占据很大部分，可公司偏偏出了这事，靶子就落到他身上了。有董事觉得研究快五年了都没具体研究出什么东西，压根没给公司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利益，公司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要是研究不出来，不如尽早停了这个项目，公司也好及时止损。当然也有持不同意见的，说就差临门一脚了，要是突然停了，之前五年的资金和技术不就白费了。
反正争论的结果是许致远这个研发项目的资金暂停了，许致远本人也“被休假”。
不是没想过辞职，只是当初他们这些科研人员签合同时，都签订了保密协议，辞职之后两年内不得使用的公司的技术，相当于过去整个团队的努力和心血都将付之一炬，功亏一篑。
这也是一些人没有勇气辞职的原因。
只是再多的梦想和希望都抵不住现实的倾轧，如今已经三个月了，团队里有些人耗不起，他们也要生活，养家糊口，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
许致远也不怪他们，尊重他们的选择。
如今，团队里已经接二连三地走了大半的人。
曹毅安慰说：“你也别跟自己较劲，有些事看开点。你要是出来单干，年薪百万不是梦，立马买房买车走上人生巅峰，也不至于现在一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许致远笑了，“我凭脸找女朋友。”
曹毅嘿了一声，“你这丫的……还真不谦虚。”
曹毅喝了口啤酒：“我没你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像我这种从十八线小城市出来的，好不容易考上重点大学，辛辛苦苦念出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赚钱，改变出身，过上好日子。现在的社会啊，人人逐利，钱多就是老大，像你这样静下来了来搞研究的谁记得你？研究出来还好，没研究出来这辈子就这么埋没。”
“你还记得咱们计算机系的郝泰吗，一直跟你争第一的那个，听说进了一家五百强私企做技术总监，轻轻松松年轻百万，班上同学哪个不羡慕，可你这个第一呢，知道你在搞研究搞研发，说白了也就一个高级点的技术型人才，哪比得上人家做高管跻身公司高层，人家谈到你也只是一声叹息惋惜，这就是现实。”
许致远抽了口烟，眼神落在对面的寂静的街道，没说话。
“你看看你这两个是不是有点颓废，整天窝在家里睡觉，还去做什么兼职？你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硕士毕业，竟然沦落到和人维修工抢饭碗的地步，哦，今晚遇到的那个好像还是你前女友吧，人家都看不过去要帮你找工作……”说到这里，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点兴奋的样子，“我说，你你这么多年都谈个女朋友，是不是心里还惦记……”
“不是。”许致远冷淡地打断他。
曹毅啧了一声，“那姑娘长得漂亮，又有气质，妥妥一女神，我看人家对你似乎还有点意思，这样的你都不心动？真搞不懂你。”
曹毅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捏了捏罐身，啪的一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拍了他许致远的肩膀。
“也好，这几年你一直忙工作，假都没怎么休，趁这段时间放松放松也好。”
“再不济找个女朋友谈谈，都快三十了，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啊。”
许致远抽完烟回到客厅，低头把烟蒂抵在烟灰缸里，闭目靠在沙发上。
他忽然想起今晚遇见的她时的情景，还有那“脚踏两条船”的话，扯了扯嘴角，自嘲而微讽。
是啊，人生有多少个五年？
都两个五年过去了。
——
第二天，许致远刚醒来，就收到周延的电话。
周延先是咳嗽两声，然后才小心翼翼问：“致远，你今天有没有空？”
许致远言简意赅，“有事？”
周延：“我有个朋友家里电脑出了点问题，你要是没事能不能帮忙去看看，本来是我去的，只是现在是上班时间走不开，那朋友又急着用电脑赶活儿，你能不能去一趟。”
许致远微微皱眉。
周延又迅速补了一句，“你放心，人家报酬给的丰厚，绝对配得起你的身价。”
过了好一会儿，许致远问了句：“女的？”
周延：“是啊，怎么了？”
许致远：“一个人住？”
周延：“单身女性，咋了？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姑娘对你做什么？”
许致远：“影响不好。”
周延笑得弯不起腰：“你这哪个疙瘩角出来的宝藏男人，都什么年代了，还说影响不好？”
许致远冷淡地倒了杯水，没说话。
“行了，致远你能不能去帮忙看看？要是去我把那朋友地址发给你。”
许致远：“嗯。”
微信对话框立马冒出一个地址。
下一秒，周延忽然又说：“算了，我那朋友说直接派人去接你，我把你家地址告诉她了，你收拾下，二十分钟后下楼等。”
“……”
总觉得你这朋友身份不一般，修个电脑还派人来接。
——
另一边，钟离收到周延发来的“OK”，心中一松。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绕着桌上那台笔记本走了走，对刚送资料过来的林默说：“小林，你能下个病毒软件吗？”
林默：“？”
钟离也不等他回答，摆弄了几下电脑。一分钟后，又喃喃自语地摇头：“不行，里面还有一些中重要的资料，不能泄露出去，备份也来不及……”
林默吓出一身冷汗：“看来没疯，还好还好……”
资料丢了最后遭罪的是他好吗？
钟离放下电脑，想了一下，嘀咕道：“要不拆里面的零件？”
林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那不是更明显，故意弄坏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来？”
祖宗哟，你可千万别折腾。
虽然不知道她的到底要干什么，但绝不能让她得逞就是了。
钟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说：“要不，一不小心摔地上？”
“……”
……
半个小时后。
一声铃响后。
门打开。
一个面容清秀身材消瘦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里，上下打量着他。
许致远微微拧眉，不是说单身女性么。
下一刻，林默询问了一声，然后让开身子，“钟姐让你来的？请进。”
钟姐？
许致远脑中似乎闪过什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就看灯光明亮的客厅里，站着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穿着一件羊驼色的外套，脖子上围着条白围巾，跟周围的暖色调交相辉映。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双明亮灵动的眸子看到他时，轻轻眨了眨，“许致远，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看着眼前这个朝他盈盈而笑的女子，他有片刻的晃神。
心脏砰砰砰直跳，微微震动的胸腔一起一伏，强烈撞击着他的思绪。所有的情都在此刻沉淀，一瞬间的失神，让许致远不自觉地低头，自嘲一笑。
许致远，你什么时候这么没用，还当自己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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