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格外冷, 刚下了场雪,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晶莹剔透的冰凌挂在树枝上,凛冽的寒风呼呼刮着, 仿佛下一刻冰凌就要从树上砸下来。
周遭静谧地只剩下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许致远出去买早餐,手里提着袋子, 走进病房的时候, 许兴怀似乎正在和何蔓斗嘴。
许兴怀头大,看见许致远如遇救星,忙指着他说:“你自己问他,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那同事的女儿再好, 他看不上……哦不,是喜欢人家,我再怎么介绍撮合也是白搭。”
何蔓瞪他一眼,转向许致远,似笑非笑, “上次在御江园遇到你还不到半个月, 那时候不还否认?怎么,转眼就有女朋友?”
御江园是钟离住的小区。
许致远有些无奈,配合地点了点头,“嗯,真有了。”
“人呢, 眼见为实。”
许致远现在当然带不出人。
许兴怀谴责地看着许致远,“致远,你说你有女朋友了, 不带过来看看,谁知道是真是假?我们也不是古板苛刻的人?你要真喜欢,条件差点我们也能接受。”
不等许致远反驳,他立刻转头,换上一副献媚的嘴脸,“小蔓,我跟你说致远这孩子其实金玉其外,内里闷骚,浪得很,我们以前都看错他了。前几天晚上他在我这儿守夜,我才发现他的真面目。你那同事的女儿是个好姑娘,hold不住他的。”
许致远挑眉,“我怎么败絮其中了?”
许兴怀得意:“你深夜跟女朋友聊天,特意解衬衫扣子露出喉结,还发送‘量子玫瑰’,我都看到了,这是正经男人做的事?”
许致远也不否认,“我没开声音……吵醒你了?”
许兴怀:“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的睡得浅,听见你码代码的声音醒过来的。瞧不出来,你还挺有一套的,深更半夜,这么浪漫的技术用来撩女朋友,这不是闷骚是什么?”
何蔓颇为意外地看着许致远,“这套路可以啊,真看不出来……女朋友是谁?”
许致远盯着两人八卦好奇的火热眼神,面不改色,“钟离,你见过。”
“就我上次在御江园见过的那姑娘?”何蔓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果然,上次我就觉得你俩关系不一般,平时多少女生请你帮忙,也没见你答应,不过才半个月不到就追上了?人姑娘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许兴怀在旁边煽风点火,“他跟着我长大,我还不知道他?别看他表面一本正经冷淡的样子,其实心里啊什么都算得清楚,说不定之前就一直吊着人姑娘,暗戳戳等着人家先告白……这就叫欲擒故纵。”
他补了一句,“完全不像我这么老实正经表里如一。”
许兴怀调侃起许致远来还是先以前那般神采飞扬,然而身子到底支撑不住,不过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刚刚还热闹的病房,一下子陷入寂静。
何蔓站在床边,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静静凝视了一会儿,转身对许致远小声说:“我们出去吧。”
关上门。
何蔓转身,走了几步,跟下一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说出你和钟离的事,只是想让他高兴些,你别介意,我知道他一直非常看重你……”
许致远:“我明白。”
何蔓笑得有些勉强,“我同事也没有女儿,都是我胡诌的……”
“嗯。”
何蔓的声音格外平静,“以前在一起时,他从不说爱不爱什么的,只是用行动来表明……后来,他不顾家里的阻拦和劝说,毅然决然去了新疆,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只知道工作工作,电话也打不通,最长的一次我一年都没见过他的面,小儿女的爱情哪有那么坚不可摧?两人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最后他转身专注于他的事业,我嫁与他人,生儿育女……如今回头一看,恍然发觉,这一辈子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许致远双手抱胸,靠墙站着,静静听着。
许兴怀和何蔓的事他也知道一些。两人当年非常相爱,小叔甚至为她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婚姻离家出走,两人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小叔因为工作的原因和家里彻底闹翻,跟着团队去了新疆大漠,何蔓心中不愿,可也阻止不了。因为许兴怀工作性质属于机密,两人相隔千里,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最后何蔓受不了爱人的冷落和距离,离开了许兴怀,不久结婚生子,过着稳定而平淡地生活。
前几年,许兴怀退了下来,转而研究计算机专业,在何蔓任教的大学当客座教授。正好那时何蔓丈夫车祸去世,许兴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何蔓的身边,可何蔓却没再婚的想法,
她喃喃道:“他说我们两个就这过吧,不结婚也没关系。等过几年我退休了,就带我去周游世界,以后就这样陪着我,哪里也不去……他总是这样,一意孤行,现在被检查处肺癌……”
何蔓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地红了眼眶,大滴大滴的泪掉了下来。
许致远沉默着,侧着头,视线落在远处,没有看她。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自从小叔病了后,这是何蔓唯一一位在人前失态。在小叔面前,何蔓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和平时一样打趣斗嘴,把笑容全留给许兴怀,背后却默默饮泪。
所谓的感同身受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他要做的不是安慰,而是倾听。
医院小径上银杏沉默站成一排,无言而固执地看着人间悲欢。
许致远靠在墙边,出声地盯着外面的行色匆匆的人群,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个藏在心底的身影。
他们是否也会因为一些分歧而再次分开,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他试图在心里问自己,若是他是小叔,他会怎么选择?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忽然涌现出许多疯狂的念头,比如拉着她死不放手,把她锁进自己的世界……或是放开她的手,看着她投进他人的怀抱?
答案是无解。
也许他永远做不到小叔那样的豁达。
过了许久,何蔓才平静下来。
许致远递了张纸巾给她,抬头时,何蔓已经恢复平静。
“抱歉,我刚刚失态了,这事不要让他知道。”
许致远点点头,“我不会说。”
“他说要带我去看世界,我以为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去弥补遗憾,可原来,只剩我一个人的余生。”
许致远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你没有和我小叔再婚?现在应该没什么再阻挡你们了。”
气氛一时安静。
何蔓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懂。”
她站起身,看了下手机,说:“我先走了,这几天守夜辛苦你了,明天我有点事,可能会晚点过来。”
许致远放下手,站直身子,“我送你。”
“不用。”何蔓勉强笑了下,“成纪已经下班了,他说马上就到,我直接去大门那里等。”
成纪是何蔓的儿子,是个精英律师,之前一直很忙,这些天怕何蔓过于伤心,每天下班过来接母亲。
许致远没勉强,只是送她到大门外,看到何蔓上了车才回到病房。
——
病房里静得一丝声响都没有。
许兴怀兴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许致远在窗前站着,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咳一下,许致远转身,“醒了?”
“嗯,小蔓已经回去了?”
“何姨要回家照顾孙女,她儿子过来接走了,让我别打扰你,她明天可能晚点过来。”
许致远倒了杯水递给他,许兴怀接过,喝了几口,忽然叹了口气,“我睡过去之后,她是不是在外面哭过?”
许致远沉默。
许兴怀也没说话的,握着杯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又要留她一个人了。”
“现在后悔,之前怎么不注意身子……”许致远接过杯子,放回桌上,忽然顿住口。
许兴怀身体一直不错,平时也注重养生,根据医生的推测,大概是在沙漠那段苦日子埋下来身体隐患。
许兴怀没介意许致远的一时失言,只是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懊恼、自责、还有遗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这一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自己,唯独对不起她,有时我也会想,要是人生能重来,或许我会听她的话,相依相伴,和她结婚,陪她到老,一生所安。”
“我还说要陪她去卡特波看星空,又要食言了。”
他抬头看向许致远,“……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常去看看她,多照顾着点,我想让她开开心心地走完以后的路。”
这瞬间,许致远微微侧开头,下颌微微紧绷,似是强忍着什么难言的情绪,良久,他艰难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许兴怀深深看了许致远几眼,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一个男人,任何负面情绪都自己消化和承担,隐忍而克制。
病房里安静而无言。
过了一会儿。
许兴怀说起另一个话题,“工作上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找到下家,现在这等离职手续。”
“待遇呢?”
“还行。”
“在展会上遇见静远了?”
“……嗯。”
“她说什么了?”
“……”
许致远淡淡瞥他一眼,“他帮你联系了专门的医生帮你治疗,应该很快就能到了。”至于其他的,他没说。
许兴怀微微拧眉,“她这次来没恶意,你也别太冷漠。”
许兴怀轻叹一声。
许致远一直和大哥大嫂不怎么亲近,尊敬有余,感情不足,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也没怎么回去过,毕竟当年才十岁就被送到他身边,脸上还带着青涩的婴儿肥,叛逆而狠戾。
不在身边长大,又没有长时间的陪伴,再深的感情也会淡,又怎么能说亲近就亲近得起来。
许兴怀也不好说什么,更不想勉强他,笑了下,转移话题,“那个钟离,什么时候带过来看看,见见家长啊?”
许致远把苹果皮削成一个花圈,把苹果递给他,“快了。”
提起这个话题,许兴怀来了兴致:“这是你第一次谈女朋友吧?那姑娘人怎么样?”
“挺好”
“长得怎么样?”
“还行。”
“脾气呢,性格呢,还有家里情况什么的?”
“都可以。”许致远一脸淡定。
“……”
许致远气笑了,“嘴巴这么紧,消遣我是吧?”
许致远:“我这是为了你能公正客观地看待她,反正总会见到的,下次我带她过来看你。”
“行,我可就等着这一天。”
“好。”
许兴怀深深叹了口气,感慨道:“还是早点结婚定下来,可不要像我和小蔓一样……”
——
自从上次给她演示“量子玫瑰”的惊喜后,这几天两人没怎么联系,钟离那边似乎很忙,每次他打电话过去都说不到几分钟就挂断。
不知为何,许致远感觉有些异样和不安。
可许父许母过几天要过来,他也不好恰好在这时候走开,让关系继续冷下去,总要见面后再走。
许致远靠站在墙板,低头定定看着手机,距上次的消息到现在,中间没有过新信息。
已经整整四天了。
每次联系钟离都语气匆匆,仿佛很忙。
不过他来北京前设计底稿都出来了,剩下的只要监督制作就行,不至于会忙成这样。
好像上次她态度这样冷淡,还是分手要去美国时。
许致远眸子微垂,眼神略沉,深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吃完早餐,他给许兴怀打了热水,洗了洗杯子。然后他拉开通讯录,目光落在置顶的联系人上,静了几秒,正要拨通号码。
结果下一秒,一条消息忽然发了进来——
我在楼下。
许致远愣住。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拿起外套,都没有带围巾和口罩,打开门边走边穿,行走间脚步带起了风。
许兴怀错愕,“你这么急干嘛?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电梯里,许致远看着头顶的数字,心里说不出到底翻涌着什么情绪,只觉得电梯前有未有的慢。
他出了电梯,快步出了大堂,然后站住。
医院外,梧桐树下,有个纤细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背对着他低头看手机。
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她转过身来,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他身上,抬头看他,眸子盈盈,眉眼间有些疲惫,笑容微涩,定定看着他:“许致远,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评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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