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

    当初沈煦说好教周明友学车, 以便往后村里发达买了拖拉机可以当拖拉机手。然而后来辣椒油副业没了,这件事周明友再没有提。

    现在他已经成为食品厂的工人,自是不可能再做拖拉机手。但技多不压身,谁会嫌弃多一门技术周明友不是蠢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见村里借了公社的拖拉机,便来问沈煦还愿不愿意教。沈煦点头同意了。

    师徒两个,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半天功夫, 周明友已经掌握了基本要诀。

    沈煦在旁边看着, 让他独自掌握方向盘试着走了一圈, 还挺像模像样, 中间虽有些磕磕碰碰, 却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呦,明友这就会了啊学得挺快”

    周明友挠了挠头, “哪能啊手还生着呢起码还得练一阵子。三哥说的那些,我现在是记住了,可保不齐明天就忘了。”

    沈煦看了他一眼, “这跟骑自行车一样的。只要会了,就不会忘。前提是你现在要多练,把这门技术给彻底掌握了。这样的话, 便是长时间不开, 日后再摸方向盘,熟悉熟悉也都会的。”

    听到这话,周明友兴奋起来, “行那我再开几圈”

    刘大花啧啧称赞,“明友学会拖拉机,是不是那种大货车也会了”

    沈煦点头,“差不多吧拖拉机跟大货车不一样,但区别不大的。一通百通。学会了拖拉机,再学开货车不难的。”

    刘大花一拍大腿,“哎呦,那岂不是有机会跟三子你一样进运输队运输队的福利可比食品厂好多了”

    周明友忙摆手,“大花婶,你可真看得起我运输队那是什么地方,哪能说进就进三哥能进去是因为他技术过硬。他不只会开,还会修呢我不行的

    “我觉得如今在食品厂就挺好,我已经很知足了。咱也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不是太贪心,指不定哪天到手的也会没了。我还是脚踏实地点,一步一个脚印来的好

    “我让三哥教我开车,也只是想着多一门技术总归没坏处,可没想着学会了就能进运输队。”

    刘大花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在理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还挺看得明白。”

    然而周明友没这个心思,围观的群众却有不少动了念头。周明友有食品厂的工作,他们没有啊周明友不稀罕进运输队,他们稀罕啊

    没瞧见沈煦自打进了运输队,家里隔三差五总能吃顿荤,过年全家都穿上新衣服了就是当初看起来孱弱不堪人人都担心养不活的三娃,现在也活蹦乱跳了,不但气色好,身上还长了不少肉,不到一年的时间,身高都蹿了不少

    这都是因为什么因为运输队工资高,福利好沈煦舍得吃用,负担得起啊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过

    人群躁动起来。可还没等他们行动。一个身影已经跳了出来。

    文敏站在车前,上下打量着沈煦和周明友,又看了看拖拉机,“沈煦同志,周明友同志。这拖拉机是村里向公社特意借调,用来装载货物送去食品厂的吧这可是人民群众的东西,是用来为人民群众服务的,你们这是在公器私用,拿公共资源为自己服务。这样的思想可不好”

    沈煦与周明友相视一眼,都没说话。

    文敏自觉抓到他们的把柄,神色飞扬起来,“领导们说了,个人小于集体。我们是不能因为个人的利益损害集体的利益。我们要”

    沈煦盯着她,“哪个领导人说的上有这句话吗”

    “原话是没有但意思差不多的。而且领导说要实现,要”

    “没有你说个鬼你自己编出来的,还成领导们说的了”

    一再被打断,文敏很是不悦,蹙起没来,“沈煦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领导说过,是人都会犯错。你犯了错不要紧,知错能改,还是我们的好同志。但你不肯承认错误,还一再反驳指出你错误的同志,这就很不好。沈煦同志,我希望你能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勇于认错,勇于更正,并且向我道歉”

    沈向阳几人赶过来,正好碰上这一幕。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沈向阳瞬间想起了在火车上被文敏各种“领导说”支配的恐惧。

    他嘴角微抽,呵呵了两声,目光扫向沈煦,心里不免有些为他担忧起来。文敏这样的行为让人很不舒服,但若是一个不好,还真能让她抓住痛脚。

    然而并没有等沈煦再度出声,刘大花已经站了出来,伸手就把文敏推到一边,“你这小姑娘家家饿,胡咧咧什么呢什么知错认错的不懂就别乱说

    “不就是用用拖拉机吗怎么了又没用公家的油。人家明友正经出了油钱的,还额外给了五块钱入队里的公账,算是使用费。这事是经过队里同意的怎么就成损害集体利益了”

    要是这样,文敏的话便有些站不住脚。文敏被刘大花夹枪带棒地好一顿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他们出了钱,我”

    刘大花“领导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没长嘴不会问吗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呢你随便找谁问一问就能知道的事,你不问,偏认定人家有错,张嘴就给人扣帽子。完了就说自己不知情。看把你给能的”

    文敏被堵得说不出话,以往在城里,她高举“领导说”的大旗,通常都能无往不利。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还都夸她思想觉悟高。自下乡后,一再碰壁也就罢了。沈家姐弟好歹只是不理她,刘大花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好大难堪。

    文敏低着头,泫然欲泣。

    她长相本就不错,皮肤白皙,五官柔美,这般一示弱,眼中双泪悬而不落,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让身旁不少男人心头颤动了一下。只是有些在颤动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有些却将这种感觉藏在了心里。

    林青云在上水村,几乎是“妇女之友”般的存在,最是看不得女孩子受委屈的,见文敏如此,眉头微微蹙起,走上前去,“大花婶子,文敏同志不是故意给人扣帽子,她确实不知情。当然,或许她没有先问清楚情况就乱说不对,她也已经知错了。你就别再说她了。”

    “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不跟三子和明友道歉”

    林青云和文敏一愣。

    刘大花挑眉,“她刚刚不是说了吗要勇于承认错误,更正错误,向当事人道歉合着别人做错了需要道歉,她自己不需要”

    文敏咬唇,对着沈煦与周明友鞠了个躬,“对不起”

    这副模样显得她越发弱小,也显得刘大花越发咄咄逼人。

    林青云目光在拖拉机和沈煦周明友之间逡巡,“虽说是给了钱的,但拖拉机毕竟是公共资产,严格说来,公器私用这句话,文敏同志并不算说错。当然我并不是指责两位,你们别误会。我只是想提醒一句。拖拉机这么贵重,公社特意买来,是为了给各个生产大队方便,为人民群众服务的,还是小心些好。”

    这话虽也有几分攻讦沈煦和周明友的意味,但和文敏不同。文敏说得直白,他将目的藏在字里行间。文敏语气强硬,他的语气温和。尤其脸上摆出担忧的表情,仿佛真心为沈煦二人着想一般。

    年轻姑娘很吃他这一套,可惜刘大花不吃。

    “林知青,你也说了,这拖拉机买来就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既然是为人民群众服务,人民群众要用,怎么不能用还是说你觉得三子不算人民群众,明友不算人民群众”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算是我多嘴了。大花婶子,是我不对。我道歉。”

    林青云认错认得麻利,他态度良好,看起来也没将刘大花的“刁难”放在心上。文敏却不高兴了。她刚到上水村,提出想让人带她四处熟悉熟悉。其他知青都说有事要忙,唯有林青云答应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将村里的各项情况说得十分细致,还照顾着她不踩淤泥地。碰上水涧,怕她湿了鞋受凉,林青云主动蹲下将她背了过去。虽是如此,背她的时候却十分注意,双手放在前面,不曾触碰她半分。可谓相当体贴相当绅士了。

    就是这么一位好人,如今不过是为自己说一句话,反倒被人怨怪上。文敏哪里肯让他受自己牵连。

    “这位婶子,多大点事,你何必抓着不放。林同志是好心提醒,你们不领情便罢了。拖拉机是为人民群众服务不错,但”她转头看向沈煦和周明友,“为的是所有人民群众,而不是某一个,或者两个人民群众。”

    刘大花摆手,“别给我绕来绕去,谁也没说拖拉机只能给三子和明友用啊规矩定在这里,你们要是愿意出使用费出油钱,也一样可以用你们谁要想用,直接去沈云霞那里登记一下就行。你们自己不用,还不许别人用了”

    这话倒是让在场许多人都愣住,他们心底的念头再次转动起来。

    虽说油不便宜,还得给五块钱的使用费,看着不少。但若是能学会开车,那是一点都不亏。指不定什么时候有机会就能当跟沈煦一样进运输队呢

    就算运输队不行,跟公社的吴师傅一样,给公社服务也好啊再不济,也能当上水村的拖拉机手他们村现在新副业发展得不错,不论是给食品厂送货,还是两季稻子的播种和收割,用到拖拉机的时候多。

    自己人来开,比请吴师傅帮忙来划得来。队里自然是乐意的。这般一来,每年加起来能多挣不少工分呢尤其是双抢的时候,不用下地干活,开着拖拉机就能轻轻松松赚来比别人多一倍的工分,多美啊

    更何况,如果食品厂生意做大,他们的副业也会跟着红火,过个两三年,队上未必不能买台属于自己的拖拉机。

    几乎每个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林青云双眸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我们知青也可以吗”

    这回不必刘大花开口,沈煦先回答了“当然可以林知青这话问得真有意思,你们来了上水村,就是我们上水村的人。我们上水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村里几个干部,有谁给过你们区别对待吗之前的辣椒油,如今的豆豉辣椒粉还有养鸡等副业,撇下过你们没有”

    “沈煦同志,是我言辞不谨慎。你说得对,上水村的几位村干部都是好干部,一心为人民服务,对待我们知青也是和蔼可亲,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心里十分感激。”

    文敏却是想到了一点,“林青云同志,既然大家都能去登记申请使用拖拉机,不如你也去吧。如果你学会了开车,说不定也能去城里找份工作。”

    林青云也存着这个心思,但面上却只是淡淡笑着。

    沈煦瞄了他一眼,“可以啊只要林知青肯花钱就行。不过,林知青可小心些,毕竟拖拉机可是精贵物件,你自学得慎重,别蹭了刮了撞了。弄坏了,是要赔的。若是赔不起,那就是毁坏公共财物了。先前向桂莲的前车之鉴可还在呢”

    文敏皱眉,“不是有你在旁边看着教学吗”

    沈煦嘴角微抽,“谁跟你说我会在旁边看着教学”

    文敏看向周明友。沈煦翻了个白眼,“明友是我兄弟,林青云是我什么人拖拉机是公共资产,大家都能用。但我不是。”

    林青云身形一滞,若是没有沈煦教,谁敢碰拖拉机这样的大家伙弄坏车子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赔不说,翻个车还可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么一来,就算是能出钱使用,又如何白搭

    见此,不少人退后了一步,得了得了,没那个命呦。

    “你你怎么这样都在一个村,你就不能帮一把”

    沈煦呵呵两声,指了指前面的河流,“那边有水”

    转身拍了拍周明友的肩膀,“走吧,趁还没天黑,我们再开两圈。”

    不必把时间浪费在和傻逼斗嘴上。

    车辆离去,尾气冲向文敏,呛得她直咳嗽。

    林青云望着车尾,眼眸深邃。

    “对不起,林知青,是我让你惹了他们生气,不但遭受那位大婶的挤兑,还被沈煦同志埋怨。要不是这样,或许他会答应教你。都是我不好。”

    文敏的话语让林青云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与你无关。沈煦同志说得对,我并不是他什么人,他没有义务教我。”

    “可是你都来上水村快两年了,也算是上水村的一份子。大家乡里乡亲,不应该互帮互助吗他也太小心眼。”

    “文敏同志,你刚来,所以不清楚。虽说我到上水村差不多两年了。但沈煦同志有工作,以前是在印刷厂,每个月回来两次,每次呆的时间也就一两天。后来进了运输队,经常要出车。便是不出车的时候,他也很忙。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涉,也就谈不上情分。”

    这么说着,林青云心里也有些失落。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

    文敏叹气,突然又想起沈煦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跟我说,那边有水,什么意思”

    林青云张了张嘴,又闭上。

    文敏

    沈向阳走过来,哈哈大笑,“这还不懂,叫你去河边照照自己,看看你这脸是有多大呢整个阳山县能找出多少会开车的。谁不知道这门技术吃香你去外头问问就知道,要不是多好的关系,想让人家教,学费得多贵。你张嘴让人家无偿奉献,当自己是谁呢

    更何况,人家又不是整日没事干,沈煦同志也就这几天休假,过后还得回运输队的他好容易回趟家,不陪老婆孩子,把时间全耗你们身上了你们值得他这么做”

    文敏一张脸胀得通红,“你你”

    沈向容轻轻扯了扯沈向阳的衣角,微微摇头。沈向阳本还想再说两句,最后咽了回去,在沈向容严肃的目光下收起自己所有的棱角,乖乖跟着她离去。

    途中经过周家。

    院子里传来周爱党和周爱军吵架的声音。

    院外,几个乡亲吃着瓜子闲聊,不时往里头瞄两眼。

    “天天吵,夜夜吵,还有没有个消停。”

    “怕是消停不了周爱军丢了工作,只能呆在村子里。方家倒台,周爱党现在是啥顾忌也没有了。今天一大早,我家那口子还看见周爱党背着方佳佳的缝纫机去城里呢我家那口子问了一句,周爱党说,拿去换粮食。”

    “啧,周爱军能答应”

    “肯定不答应啊周爱党应该是趁周爱军不在房里的时候背出来的。你听听,这不就吵起来了有的闹喽”

    沈向阳和沈向容驻足,半晌,沈向阳轻呵一声,“这就是那家人”

    沈向容神色淡定,“应该是了。”

    “果然是一家人。”

    沈向容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到沈向安,沈向容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沈向阳看着周家大门,“姐,你说大哥这么多年跟这样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是怎么过来的”

    “周家不是他的亲人。”

    沈向阳一愣,转头看向沈向容,沈向容神色平静,眼神坚定“我们才是。”

    沈向阳嘴角弯了起来,“对我们才是”

    沈向容轻笑着拍了拍他,“走吧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去县城把日常要用的东西买齐,再去看看白叔叔。总要跟他报个平安,免得他惦记。”

    “好”

    沈煦用废报纸包着一块牛肉,又提了些素菜在白崇门外敲了半天,才等来白崇开门。

    沈煦边进屋边说“白叔,你在干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我差点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都要撞门了。”

    “哦,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没听见吗”

    沈煦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在意白崇的回答,将报纸打开,“白叔,你瞅瞅,这块牛肉不错吧,今儿咱们吃牛肉火锅。我来下厨,保管比上回的鸡肉火锅好吃。”

    沈煦转了个方向,去往厨房,确实被白崇拦住,“行了你把东西放下,回去吧。我晚上自己弄。我只是腿不好使,人又没废,我自己能做。你有这空闲,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沈煦一顿,“我就跟你做顿饭,费不了多少时间。就是要陪松玉和孩子,也不差这一会儿。白叔,我还准备了酒呢,想和你喝两杯。”

    “改天吧我今天有事,得出门一趟。”

    沈煦看着他,“白叔,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有事要出门,是有事瞒着我呢”

    白崇眼睫一颤,“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这得问你啊白叔,你这阵子太奇怪了。我又不是瞎,能看不出来”

    白崇眼神飘忽,有些心虚,“没有你疑神疑鬼”

    “呵呵”沈煦翻了个白眼,“白叔,你觉得我傻吗”

    当然不傻,不但不傻,还很聪明。白崇张着嘴,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忽悠。沈煦这态度,摆明糊弄不住了啊怎么办

    “白叔,每个人都有权,如果是你个人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问。就当没看出来。但如果我没猜错,这事跟我有关吧”

    白崇的种种不对劲都是冲自己来的,要说跟自己没关系,鬼才信呢

    沈煦敲了敲身边的桌子,“你这么久才开门,是因为家里有客人吧。现在看桌上只有一个杯子,你把另外两个收起来了。但你忘了擦桌子。”

    白崇顺着他的手看去,桌上竟然有两个圆圈水渍,一见便知,该是杯底沾水印出来的。

    沈煦看了他一眼,转身推开里屋的房门,门后正是沈向容和沈向阳。

    三人六目相对,尽皆懵逼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日得我要疯啊啊啊啊带娃日六,困难程度不亚于登珠峰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还有,来,昨天文下评论说堵一毛钱辣条,男主听到姐弟谈话,然后暗中帮助姐弟的。我等着你把辣条给我寄过来啊而且,一毛钱辣条,你不觉得抠门了点。怎么着,也得一块钱吧一毛钱,你是打算把辣条吃了,把剩下的辣椒末连着包装袋给我寄过来吗

    感谢在20200424 20:32:5520200425 20:0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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