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就算没病，估计也能被芥川龙之介气出病来了，而且还是心肌梗塞或者脑溢血突发的那种病。
她硬气地转身就走，谁知道被福泽谕吉拦住了。
“敦，你要去哪里？”
面对着养父一脸“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是有病吗”“有病为什么不治”“好了不要闹脾气了快去看病吧”“爸爸是为了你好”的表情，中岛敦真实地感受到了何为气血上涌——
你也觉得我有病？！
是啊是啊，你有病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福泽谕吉完全无法体会女儿眼中的愤怒，只能用一种将疑惑担忧杂糅在一起的老年人目光看着她：“先让芥川给你看看，等森医生有空了他会接手的……听话，先进去吧。”
不，不是这个问题，我不是嫌我病得太重芥川龙之介看不了。中岛敦憋着一口气被福泽谕吉推进了会诊室，重新对上了白大褂那张臭屁还带了点讥讽的冷脸，她觉得自己憋不住了。
但是福泽谕吉将她在椅子上一把摁下，自己坐在了家属陪同的座椅。等护士把会诊室的房门关好，一老一小礼节性地打过招呼后，老父亲认真地看着芥川龙之介：
“敦说她最近感觉胸口有点闷，我看她这几天的脸色确实很差，能帮她看看是什么问题吗？”
这句话只是老父亲通过这几天对女儿的观察以及女儿自己的话中总结出来的“症状”，但是对于中岛敦来讲无异于公开处刑。
被冷战期的男友知道自己在冷战期间脸色不佳胸口闷，请问男友会想到什么？
答案是：哦，原来你想念我想念到这种地步啊。
然而在中岛敦土拨鼠尖叫之前，福泽谕吉就继续把自己的女儿扒得底裤也不剩了：“她最近饭也吃的很少，话也很少，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力气的样子，我担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影响了她。”
中岛敦好像看见白大褂的嘴角勾了勾，但是不甚明显，又很快压下了。对方狭长的眼眸将目光看似清浅地从病人身上掠过，激起了病人肌肤上的阵阵战栗后，又将目光放回了病人的家长身上，同时也是自己的长辈。
“确定是胸口闷吗，左边还是中间，福泽先生？”
福泽谕吉刚想点头，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不是病人，坐在身边一言不发的女儿才是。于是他轻轻拍了拍中岛敦的后背，把医生的问题又复述了一遍：“敦，你是左边还是中间？”
左边还是中间，这要她怎么回答？
中岛敦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今天她穿了一件纯白的连衣裙，胸前的排扣和竖起的领口显得相当文静素雅，头上同样颜色的宽发箍更添一丝淑女意味——其实她还花了一番心思打扮来着，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小心思反而让她更羞耻了。
“……都有一点。”
她嗫嚅着回答道，没敢直视医生的眼睛。
“都有？”白大褂重复了一遍确认道。
“嗯……”中岛敦点头。
“真的都有？”福泽谕吉很紧张。
“坐过来让我听一下。”
芥川龙之介带上了听诊器，示意中岛敦坐近一点，表情是一丝不苟公事公办，与中岛敦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岛敦一时间脑子有点懵，芥川叫了她她没反应。
福泽谕吉立刻主动让出自己离芥川近些的位置，推了推中岛敦让她坐过去，中岛敦这才动了，傻不愣登地做了过去。
白大褂拿着听诊头在她左胸口上听了一会儿，让她深吸气呼气，又在她中间听，腹部听，听了好半天，终于听完了。中岛敦一边想着那听诊头还真是凉啊，一边摸了摸刚才被听诊头摁到的地方，就听见芥川龙之介幽幽地开口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需要注意。”
中岛敦惊了：什么啊？真的有问题吗？
然后，芥川龙之介就在福泽谕吉凝重的目光和中岛敦不明所以的目光沐浴下，讲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一边讲一边在电脑上敲诊断书。
什么忧思过重引起的气血不调，什么睡眠不足引发的食欲不振，中岛敦听着听着觉得不是那么个意思，明摆着忽悠人：芥川龙之介，你不是西医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改行成中医了啊？你忽悠谁呢？
“总之注意休息，按时睡觉，不要在床上玩手机，好好吃饭，不要挑食，”芥川龙之介敲完诊断书后又看向福泽谕吉，“可以不开药，如果想吃点药，也可以开点维生素给她，福泽先生觉得呢？”
福泽谕吉想了想，既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也没必要给中岛敦喂太多其他的东西，吃了也不好：“那就不用开药了，我回去监督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一次会诊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中岛敦只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教训了一顿。她想着刚才那些什么好好吃饭不要挑食的话怕不是芥川龙之介在嘲讽她，明明她和他住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挑食啊，反而是芥川龙之介在那儿这不吃那不吃的挑剔得很。
她气呼呼地鼓了鼓脸颊。
白大褂眼睛一瞟，瞥见了中岛敦脸上忿忿的表情，灰黑色的眼眸里升起了一股笑意。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中岛敦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她憋了又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行不行啊，就这样看一看就诊断了。”
察觉到女儿的语气不是很礼貌，福泽谕吉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正要说点什么，坐在书桌后面的白大褂就已经回应了她。
“如果对在下的诊断还有疑虑，你可以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不过从在下作为医生的角度来看，没有必要。”
白大褂往办公椅上一靠，表情冷淡，一副随你闹的姿态。
“现在的年轻人经常性熬夜、暴饮暴食又亦或是节食，出现各种亚健康的症状并不奇怪，大部分人并不会因此来医院向医生寻求专业意见，而是选择仗着自己年轻的资本肆意挥霍，等到再没有东西可以挥霍了，不再年轻、步入中年的他们才会逐渐品尝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恶果。
幸运的是，你有一个关心你的父亲，所以你现在会来医院接受诊治，及时吸取医生的意见调理生活作息，不会亏空了身体。像你这样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在下给你开一张做检查的单子，你做完检查吃一段时间的药就能好的，它需要的是你整个生活作息做出调整，不然等到以后，在下给你开单子做检查，就真的能检查出问题了。”
这一长串话说完，福泽谕吉甚至有了让中岛敦别再工作的想法。
中岛敦已经无言以对，仿佛被教育的小孩儿一样被水淹没不知所踪。此时她的脑海中有很多问号：
什么？我被教育了？
我被芥川龙之介教育了？
我被芥川龙之介教育要爱惜身体？
我被经常加班半夜才能回家周末还要上班的芥川龙之介教育要爱惜身体？
“在下记得你是高中老师，教数学的，对吧？”
“啊、嗯……”
中岛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心想你装什么装，你就是知道我是高中数学老师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高中数学还是挺有难度的，保护好你的脑子，维持一个好的精神状态也是作为教师的责任。”
……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中岛敦觉得他的意思是她太蠢了就不配教书了。
然而芥川龙之介说的这些话很衬福泽谕吉的心意。老父亲在心中一一记下医生的叮嘱，甚至准备回到家里在中岛敦不听话的时候说给她听。
收到了一个令人心满意足的诊断书，福泽谕吉准备带着女儿起身告辞了。中岛敦却可生气了，明明就是两个人都没法相认的情景，为什么只有芥川龙之介刺她啊？她一下都没刺着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
就在中岛敦气呼呼地准备跟着父亲离开的时候，身后的白大褂却叫住了她。
福泽谕吉疑惑地回过头，却听得芥川龙之介说了一句：“不介意的话，在下可以给你按一下心脏的部位，如果按到特殊的地方不会痛的话就没有问题。”
啊？中岛敦还没有什么反应，福泽谕吉就已经把她推过去了。
“试一下，敦。”老父亲的表情很认真。
中岛敦并不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但是她知道今天芥川龙之介就没一句真话。
“可以请福泽先生回避吗？”
而且芥川龙之介还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等福泽谕吉出去，大门一关，白大褂果然就抱臂看着女友，也不像刚才一样拿出所谓“医生的专业态度”来对付中岛敦了，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
“你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中岛敦也拿出自己毕生的嘲讽力开怼：“谁说是我找你了，你真看得起你自己，又不是我预约的医生，你应该去问福泽先生。”
论嘲讽，芥川龙之介业务熟练，专门嘲讽中岛敦。
在尚且年幼时，有段时间中岛敦特讨厌芥川龙之介。她经常在心里吐槽的就是这个人到底咋回事，为啥老针对我？针对几次就算了怎么还一直针对呢？太宰治又不会因为你的针对就对你另眼相看，整天叽叽歪歪像谁欠了你似的，还是不是个男人了？简直比怨妇还要怨妇。
年幼时，芥川龙之介当然不是个男人，到了现在，中岛敦想说你也不一定有啥长进。
芥川龙之介听了她的话想了想，今天是森鸥外安排他来给中岛敦看病的，中岛敦的确不太可能主动要求他来给她看病。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来了，但是她还拉黑着他的号码，两个都拉黑了。
冷战就冷战，又不是没有冷战过，冷战个几天也差不多了，若不是她住回了家里去，他们早该和好了。
“过来。”
他向女友招了招手。
中岛敦瞪大了眼睛：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你是不是不记得刚才是谁说我有病了？没门！
她甩手就走，被芥川一个箭步从办公桌后面窜上来拉了回来。
“你干吗？！你在摸哪里啊！放手放手……”
芥川龙之介把女友抱在怀里，手臂被中岛敦打得啪啪响，他倒是不觉得痛，反倒很有目的性地说道：“我的手机号是不是还在你黑名单里？”
“不告诉你不告诉你！”
中岛敦继续打他，那只手在她左胸口用力摁了一下，她觉得有点疼，又很生气，所以提高了声调：“你干什么啊？很痛啊！”
“痛说明你这里有问题，中岛小姐。”
芥川龙之介放开了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告诉她：
“在下给你开药，记得找个时间及时来复诊，在下为你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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