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小说:最强入殓师 作者:飞奔的排骨
    被白穹汪屠一行人苦苦寻找的人,此时正站在中央石棺旁, 沈深的手, 轻松推开了紧闭的石棺。冲天的怨气浓郁成实质, 在石棺打开来的一刹那扑面而来, 沈深和白滇临同时退避。等待了好一会,待棺中怨气散了点,两人才勉强看清石棺内的景象。

    石棺内, 是一具死去多年的枯骨, 骸骨的脊柱弯曲,生前是很严重的驼背。一口牙齿脱落所剩无几, 从骨龄上可以看出, 这是一具老人的枯骨, 奇怪的是,剩下的几颗牙齿,每一颗磨损程度却都比一般老人小很多, 牙齿可以和年轻人媲美,单纯从牙齿上判断, 这是一个正直壮年的青年人。骨头上有不同程度的细微裂缝,不大,不仔细着看不出来,却遍布全身。最严重的是颅骨位置, 撕裂的程度足以致命。很明显是这具尸首死亡的主要原因。

    除了骸骨,棺内还有一土陶瓦罐,罐口用泥土密封, 隔绝了空气。沈深打开入殓箱,用刀身纤薄的4号小尖刀在封口的位置轻轻一带。罐子“噗”一声闷响。开了。

    罐子里装着气味刺鼻难闻的深绿色颜料。和那虚影脸上涂画的纹饰相同的色泽。这棺木中装的,正是那名判罪人的尸首。

    沈深转过头去,那抹虚影淡了些,黑窟窿似的眼睛没有焦距,嘴里的念叨在石棺打开时停了,他不说话,不知道在那里安安静静看了多久。直勾勾盯着沈深的位置。在这样的场景下渗人可怖。

    白滇临皱眉,挡在沈深面前,只要一有异动,他不会手下留情的。即使一时伤不到灵魂,废掉他的骸骨绰绰有余。

    老者的灵魂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姿势也僵硬未曾变动。对外界的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被人的防御也罢攻击也好。根本不作反应。

    拦下白滇临的剑,沈深绕着石棺走了一圈,确定了猜想:“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也是个可怜人。”

    “此话如何说起?”这老者行事阴损,石棺内也是怨气滚滚。这样的人,通常在生前就是大奸大恶之徒。白滇临虽不及沈深专业,但见多识广,看出老者身上的怨气来源于冤魂的仇恨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般而言。怨气深重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生前枉死,死法凄惨,死后仇人逍遥法外,这种死者自身会产生强烈的怨气;另一种,则是老者这般,冤魂之恨加之其上的怨气,生前杀人无数,害人满门的大奸大恶之徒,身上会带着他人之怨。

    所以白滇临疑惑。他可怜?此人若非杀人无数,怎么集如此多的他人之怨为一身。

    “你仔细看着,中央的石棺作为阵眼,控制着周边的八座棺材。这老者可以控制石棺内的每一种刑罚。事实是这样没错。但是……”沈深停顿半刻,继续道。

    “石棺的摆布是按照五行八卦的形式摆放,五行相通,相生相克,他能控制每一种刑罚,那每一种刑罚也能控制他。”

    “也就是说,这个作为阵眼的人,必要承受八具石棺内所有的刑罚。”

    “一日十二个时辰,子时对应乾位执火刑、丑时对应兑位执水刑、寅时对应坤位执车裂,卯时对应离位执炮烙、辰时对应巽位执凌迟……十二个时辰为一轮,八种刑罚轮番上阵。这就是阵眼中人,每日所需要的承受的。”

    难怪骸骨中会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缝,每日不间断,轮番承受八中刑罚。何况棺木中的带来的不仅是肉身的影响,还有灵魂上的阵痛,这老者,在如此折磨下能有毅力保持灵魂不灭就不错了。此时他神志不清,失去自我意识,只能机械重复生前工作。只能说可悲可叹。听闻者难免也会道上一声可怜。

    白滇临收起清和剑,看着老者的目光复杂。惊讶中带着些怜悯。从细微迹象表明,这石棺存在的年限久远,棺口的痕迹密闭,看来,是尸首放进石棺就未曾打开过。这老者,从阵法初始,就作为阵眼存在了。他家深深的打算他也清楚,他是打算入殓了老者。

    此人生前犯下罪孽,死后遭受折磨。一饮一啄,也算是还清身上的罪孽。

    入殓他,不算违背原则。沈深确实有此打算。

    打定主意,沈深开始寻找能够作为陪葬品的东西。石棺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装深绿色液体的小陶罐。不,等等,沈深的视线被棺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抓住,还有一件东西。

    骸骨手掌紧握,里头似乎握着东西。指骨呈握拳状态,不难看出,是人生前就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如今肉身腐化,手化作白骨,沈深用镊子,从指头缝隙中间夹出泛黄的羊皮纸,纸张经过特殊药物处理,层层叠成小豆腐块儿,虽保持了多年不腐,但是历经时间的洗礼,纸张还是很脆弱。沈深小心地,用夹子为辅助,缓缓展开羊皮纸。小小的豆腐块,展开成了一大张羊皮纸。上头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什么。沈深抚开纸张上的浮尘,他和清微少主不熟,纸张的内容要靠近才能共同阅读,于是沈深念出了纸上的内容。

    “大烨十五年。朝廷放榜,吾有幸入选处刑人,大喜。”

    “今惩处贪官一人,施以火刑,贪官惧,为保性命交出赃银。百姓大福。”

    “今惩处通敌卖国者两名,施以炮烙,卖国者皮肉尽绽,哀声求饶。吾不予理会,为朝廷拔蛀去腐,吾之职责。”

    “大烨十六年,吾惩处罪人一百零五名,二十人炮烙,三十人凌迟,五十人火刑,五人凌迟。”

    “大烨十七年,吾手沾血腥,声名远播,人人惧怕,亲朋惧而离散,人送‘人魔何伯’。”

    “竟是‘人魔’何伯!”安静呆在入殓箱内的白毅惊呼。

    “你知道他?”沈深把入殓箱打开,小白毅从胡杨木棺材里走出来,缩小版的身体只有沈深巴掌大。

    沈深托着他放到自己肩膀上,白毅扒着沈深的肩膀,能够清晰的将羊皮纸上的内容收入眼底。

    “大烨十五年的处刑人何伯。那便是了,他就是和我同一时代,凶名赫赫的‘人魔’何伯。惩贪官,除国贼,手段阴狠毒辣,被当时的不少人诟病。他的存在是大烨皇室隐藏在暗处的一把刀,说起来为当年大烨朝作了大贡献。结果是他自身也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他比我早个十几个年头入仕,一直居幕后。等我入朝为将时也没见他在朝堂之上露面,就没打过交道,后来我被派驻到了毅城守卫边疆,消息闭塞,也没再听闻过此人的事迹。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我再也没有离开过毅城了……”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认识他。”白毅脸色算不得好。看样子对此人的评价颇高,先前沈深的对阵法的一番分析他在入殓箱中也是听到了的。何伯不该在死后遭受如此大的折磨。

    “白毅在此替何伯谢过主人大义了。”沈深先前并不知晓内情,依然做出了入殓何伯骸骨的决定,白毅是由衷佩服于他家主人的明智。

    “不必。”

    “不过主人,有一点,白毅觉得甚至可疑。”

    “哦?”

    “‘人魔’何伯是被外头人取的名头,因为这何伯常年包裹在一袭黑衣之中看不出年纪,但是据我所知,他的实际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白毅曾经因为好奇关注过大烨十五年招录的处刑人名录,朝廷为了保证处刑人严格执法,避免处刑人员被打击报复。因此,处刑人的身份档案做了模糊处理,对外的公开的只有处刑人的姓名,其余包括家庭成员,祖籍地址等私人信息都没有对外公开,就连登记在册的姓名也可能只是个代号。白毅也是偶听一位知晓内幕的同僚酒后谈及此事,当时还颇为震惊。也因此,印象深刻。

    何伯,何伯。天下人皆以为何伯是一个耳顺之年的老者。但其实不是。

    若是没有白毅这个知情人在,恐怕沈深也发现不了端倪,难怪,石棺里骸骨的异常也有解释了。老人的骨骼,年轻人的牙齿。如若躺在石棺内的真的是何伯本人,那为何,何伯会在生前短时间内,从一个青壮年男子变成腰背佝偻的老人?

    为了尽快探寻缘由,沈深继续看羊皮纸上的内容。

    羊皮纸上字迹清晰,行文间流露出报效朝廷的喜悦及自豪。旁边还用小字标明了通常何种处罚最为有效,何种处罚罪人最早招供。密麻细碎的备注小字,不难看出记录之人对犯罪之人的憎恶和对革新报效国家的憧憬。

    整张羊皮的纸的前半段,是类似于笔记的功能,记录的东西也大多是惩处了哪些罪人,他们犯了哪些罪,用什么样的刑罚去惩处,获得了怎样的佳绩。

    记录到大烨二十年的时候,记录之人似乎有了一个钦佩不已的同僚。同僚是个谏官,羊皮纸上的内容从那天起,变得生活化起来,开始带了人的情绪化信息在里面,甚至不惜用了大篇幅去赞美谏官的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和敢于直谏。

    记录者,也就是是何伯,甚至在字里行间透露出隐隐的自卑,他想要和谏官这般国之栋梁结交,又担心对方看不上自己这满手血腥的小小处刑人。

    这样的矛盾心理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他便见到了他神交已久的国之栋梁。

    不过,是在处刑场上。

    何伯在羊皮纸上这这般写到。沈深等人仿佛也透过他笔触,感受到他所想表达的画面。

    那人的眼睛蒙着黑布。每个被送来的罪人都是如此。这还是何伯亲自提出来的,失去视觉会放大人的其他感官,处刑场上浓重的血腥气和罪人的惨叫声。会让陷入失去视觉陷入黑暗的人带来心理上的无形压力。承受力差点的,还没上刑就开始求饶了。

    何伯很是享受罪人求饶的时刻,但是罪人们都只是在徒劳罢了,因为何伯从来不会对罪人心软。

    即便是蒙着眼睛,何伯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谏官的身形很瘦弱,下巴尖细,背脊如傲然的松竹般挺直。脸色是不太健康的苍白色。他是被两个壮硕的官差推搡着进来的。手被粗麻绳束缚着,进来的时候像是一束不屈的光,照亮了昏暗的处刑场。

    何伯却看到了他隐隐在发抖的手。

    他屏退了左右。等处刑场只剩下单独他们两人时,何伯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常年不与人交流,变得嘶哑难听:“谏官,你所犯何罪?”

    “罪?”谏官笑了,他的笑声从低声轻笑到放声大笑,笑中带着让人难受的苦味。笑着笑着,突然就闭嘴不笑了。

    “不必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谏官将头转开,没有求饶解释,也不再说话。

    何伯没有多说,他只是走到谏官背后,解开他束缚他的麻绳,除了他蒙住眼睛的黑纱布。等他视线落在屋内唯一的他身上时,何伯已经走到了摆放刑具的位置。他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嘶哑的嗓子,一一为新“罪人”介绍刑具的用法。何伯话音平淡,没有辞藻的修饰,平铺直述里头血淋淋事实足够令谏官的脸色,随着他的介绍越发苍白,等刑具介绍完,冷汗已打湿了谏官的后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才不至于被眼前的一切吓住倒下。

    见目的达到了,何伯再次发问:“谏官,你所犯何罪?”若是有熟悉何伯的人在此,定会发现何伯待此人的不同,要是普通人,不识趣的早就开始被吊起来严加拷问了,哪里来的闲心还专程为罪人介绍刑具。介绍刑具不动手,也不过看着恐怖,实则是吓吓人罢了。

    但是谏官不知道,他脸色惨白,又倔强不吭声,何伯钦佩于他这般个性,犹豫了片刻,终于跟他说出了心里话:“你别怕,当今圣上开明德治,若你真是冤枉的,定会还你清白。”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这是何伯最大的让步了。他想着,等谏官告诉了他缘由,他再去帮他找证据,洗脱冤屈不是难事。

    谏官受了惊吓,身体不好本已是强弩之末,听到此,又强打精神,浑身是刺,嗤笑出声:“怕是也只有你这般傻子,才会相信统治者,相信朝廷。”

    傻子?第一次有人这般称呼何伯。他听多了人们叫他魔头、杀人凶手、没心肝的冷情人。第一次,一个身为阶下囚的罪人,敢用“傻子”称呼即将对他抽筋扒皮的处刑人。

    何伯看着他,谏官的话言语未尽,藏着何伯听不懂的东西。但是何伯又有些愤怒,他是如此的热爱这大烨朝,他也以为,敢于直谏的谏官,也是和他一样出于对国家的热爱,抱着革新大烨的决心,在朝堂上敢行他人不敢行之事。不图闻达,亦不畏强权。

    就是这般的认同感,何伯把谏官,视作他心目中的知己。但如今,他听到了什么?在他钦佩的为人清廉的谏官大人口中,听到的,尽是对他热爱的大烨朝的诋毁。

    何伯本不相信谏官是罪人,但谏官的行为,一直摧毁何伯先前建立起来的,对谏官的好感。何伯失落,他质疑自己看到的,怀疑着,或许自己不像他自己所想象中那般了解谏官。

    中途发生了什么羊皮纸上没有提及,笔迹到了此时墨迹已经淡了,记录者的笔触,也由意气风发到此处的失落憋闷。

    写到最后字迹潦草的看不出来,滴落在羊皮纸上的两点墨汁,能看出写信人心情的不平静。沈深把一整张羊皮纸展开,发现,间隔了小段空白没写的地方,接近尾端的部分。寥寥一句被水汽晕染的小字:

    “我杀了他。”写下这句话似乎用掉了何伯全部的勇气,“但他不是罪人。”何伯一直在暗中调查谏官的事情,案件比他想象的复杂,里头牵扯到了太多人。牵扯进来人,无一不是权贵。何伯越是调查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他在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中,发现了大烨朝最尊贵之人的影子。

    调查需要时间,但是时间不等人,谏官被押送至处刑场三日了,何伯一直压着没对他用刑。但是,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等着看谏官的尸首。何伯的上级也开始向他施压,要他立刻处理了谏官。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他很可能不是罪人。何伯忍不住和这般上级官员争执。

    我们是处刑人,不是断罪者。上级官员用这个理由狠狠罚了何伯,打了他三十鞭子,要求他当日处决了谏官。何伯挨了三十鞭子,被打得血肉模糊,他拖着受刑后伤痕累累的身体,去了处刑室见了谏官。何伯去的时候,已经有陌生人按着谏官的头,把他往水里头按,旁边炭火燃烧,烧红的铁刑具放在炭火里头准备就绪。

    何伯拦着了他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让我来。”

    “你?”那人怀疑。旁边人扯了扯他,小声说了句,“是‘人魔’何伯。”

    人魔何伯虽凶名赫赫,但他杀死的人,一定是危害国家的蛀虫,这也是他们背后主子特意把人送来此处的目的,谏官由何伯来杀死,是最妥当不会被人诟病的。所以何伯知道,他们会同意的。

    两人留下句“你快点。”便出去守在门口了。何伯走到谏官面前,把他从水里抱出来,谏官此时的整个人都冻得发抖,意识已经模糊了,何伯端了桌上的热茶,喂了他几口,才缓过劲儿来。谏官醒了,看到他满身血污伤口,也是惊讶,他想到了什么,勾着苍白的唇,小声说了句真狼狈。

    说完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体,走到第一次何伯为他介绍的刑具旁边:“你说这个,是叫腰斩对吧?”何伯顺着他细细的手指看过去。巨大锋利的腰斩台上血迹斑斑,下头的木质台子被血液浸泡得看不出本身颜色。何伯没说话,他打算好了,今日值日的同僚都被他支开,外头就只有那两个人,何伯握紧了藏在袖管中的药粉,他为谏官准备了伪装的衣服。

    他做不到杀死这个人,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是谏官,也可能是他何伯无法处死一个没有犯罪的人。他决定放了他,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脑子里思虑了良多,拿出借同僚的处刑人的官袍,正打算告诉谏官自己的计划。何伯突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谏官半跪在腰斩台上,大刀高高悬空,他主动把腰部已经放进了刑具的位置。乌发披散,露出的脖颈细弱白皙。他抬起头,对着何伯绽放一个明媚的微笑:“谢谢你……”

    大刀落下,血液飞溅。何伯手上官袍掉在了地上。

    之后的人声,喜悦,祝贺他完成任务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了。就连一个时辰前还在责罚他的上级也是一脸喜色,他处刑了十个罪人也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浓烈明显的喜悦。何伯觉得讽刺,谏官的话再次于耳边响起。

    “怕是也只有你这般傻子,才会相信统治者,相信朝廷。”啊,他就是一个傻子。

    谏官死后,何伯在脸上画上一道深绿色的纹,从左上角的额角拉到右下方的下巴,横穿了整张脸孔,深绿色的涂料是特制的,由百种毒虫毒草混合调制而成,慢性毒,不至于一开始至死,就是一涂上脸,就洗不掉了,会常年累月的侵蚀人的身体。在谏官死的时候他画下了第一道纹路。

    这件事也彻底成为他行事的转折点。何伯不再是那个惩处奸恶的处刑人。他的家人,谏官的留下的家人,都成了何伯的软肋,每杀掉一个无罪之人,他就会下自己脸上画下一道深绿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的纹路布满了他的整张脸。可悲又可怖。

    他杀人不问缘由,只是听从上位者的命令。像是被掏空灵魂的躯壳,热血不再,只是执行罢了。被他杀死的人,有忠有奸。有三尺大汉,也有老弱妇孺,何伯没有底线。他的底线,早就在惩处杀死那人的时候,被一同带进了碧落黄泉。

    看到此处,沈深大概知道为何何伯身上的怨气如此重了,因为他而枉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说他可恨吗?何伯是可恨,但他也可怜的。他失去了知音,受到谏官家人的辱骂痛恨,还要想尽办法保护他们,自己家人不理解,怕他远离他,而他自己,也早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失去初衷,成为统治者手中麻木的刽子手。

    “所以缘由是那陶罐里的毒药?”白滇临问道,说完自己也不相信,以他的见识,还不知晓有哪种毒药能够使人苍老到骨骼,衰败到灵魂。

    一行人又看了一眼何伯的灵魂,那魂体都是苍老的状态。修行界都不曾听闻如此霸道的药物,何况是三百年前的凡间。问题不在药物。

    “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中毒,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寿命。”白滇临望着沈深,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赞同。”沈深和白滇临保持相同的观点。

    “不过,要说和这罐子里的毒药毫无干系,也不尽然。”白滇临盯着土陶罐中深绿色液体沉思了半晌,“这药液里头,有一味草药,名为离魂草。不是凡间之物。在修行界也属罕见。”

    离魂草,顾名思义,可以让生魂离体,保死魂不灭。

    白滇临的意思,是药液里所含的离魂草剂量不多,何伯在生前也不是一次涂完,长年累月下来。导致他在生前就有魂魄离体的征兆,死后魂魄也可以迅速离了尸体不溃散。白滇临曾经听闻过一个寿命将至的邪修,用此方式炼制炉鼎,吸取他们的寿命以延长自身寿命。由于炼制炉鼎的过程太过不人道,痛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这邪修没坚持几年,就被正派弟子讨伐斩杀了去。

    而何伯,极有可能,把自己硬生生给炼成了炉鼎,他为何要这般做?这样阴邪的超出凡人世界的药液,一定不是他自己可以炼制,是有人提供给他的,这个人是修行界之人,且是这座废弃宅邸的主人,是活尸的炼制者。

    入殓亡魂,尤其是像何伯这种怨气冲天,生前心愿未了的亡魂。最好的办法是了却他生前的心愿。何伯的生前心愿。沈深想了想,叹息了。三百年了,当年的人和事,早就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何伯想要的,是王朝清明,不再有冤假错案,不再惩处任何一个无罪之人,何其难也?

    他最愧疚的人,是谏官,但是谏官也死去三百年了。魂魄怕也早就投胎转世了。

    沈深无法,他纵然有再多的手段啊,也抵不过时间。既然如此,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用入殓普通无名死尸的方式来入殓他了。

    安魂曲再次响起,少年清越的歌声在房间内一遍遍响起。笼罩在何伯身上的怨气淡了少许,但就总体而言,还是杯水车薪。

    好在何伯的魂魄就在此处,倒是不必再点引梦香引魂。沈深点燃黄泉烛,取了黄泉烛燃烧后融化的蜡油和土陶罐子内的深绿色药液混合在一起。条件有限,按理说最好的材料,是当年谏官的贴身物。这东西显然拿不到,深绿色的药液是何伯的懊恼和自责,是他的忏悔和对自己自虐般的处刑。

    蜡油混合了药液,淡化成了浅绿色的美丽清透色泽,承载思恋之物完成。沈深将浅绿色带着温度的液体涂满尸身。等蜡油凝固后,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满是裂纹的骨头愈合了大半,弯曲的脊柱在不知名的力量作用下被拉直。沈深听到一声来自白毅的惊呼:

    “主人快看,何伯的灵魂他……”

    只见,老者佝偻矮小的魂体,在尸身的脊柱恢复原状后打直开,脸上干枯的皱纹在骨头裂缝修复大半后也随之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魂体虚虚实实依然看不真切,肉眼可见的是,这不再是一名老者,相反,这是一名身材高大,隐藏在黑袍之下的青年人。

    这才是“人魔”何伯真正的模样。

    黄泉烛还在燃烧,往常沈深入殓,做完承载思念之物的程序后,黄泉烛便会自动熄灭,魂体也会在归来不久后自动消散,投胎转世而去。

    但此刻,黄泉烛仍旧在燃烧,直至燃尽了整根蜡烛,蜡油全部融化滴落在石棺内。何伯的魂体,还在原地。

    魂体神志不清,无法交流。白毅跳下沈深的肩膀,在魂体面前回了几下手,大叫几声。魂体也只是呆呆傻傻,不知回应。

    沈深皱眉思索,他也是初次遇到此种情形,倒是他早就料定了事情不会简单。心里有个准备倒是不至于失措。

    房内东北位置,在沈深入殓了何伯后,开启一道石门,门内漆黑不见天光。何伯的魂体终于不再呆呆傻傻,有了点反应,他把身体转到对着门的位置,嘴唇无声张合,在场的人,没人能够听清他在说什么,离他最近的白毅,也勉强只能判断他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

    何伯固执面朝门方向的身影,流露出一种无言的悲伤。

    白滇临走到沈深面前。避免出现之前那种一进门就被关棺材内的窘境,二人这次站在门口没有轻举妄动。沈深打开入殓箱,把白毅的小弟一起召了出来。以做好万全的准备。白滇临早知道他家深深的手段,但又怕表现的太过淡定显得反常,毕竟,沈深的手段异于常人。他表现的很克制,微微惊讶,礼貌接受,不排斥也不惊恐。倒是让沈深另眼相看几分,心道这清微的少主果真见多识广,平白多了点好感。

    气氛有些紧绷,就像是进阶的关卡,一层比一层困难,谁也不知道在下一件房间内,他们会遭遇到什么。

    进入门前,白滇临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也可能是刻意为之,他面色古怪来了一句:“新来的这位兄台,和白毅兄,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呢,是兄弟吗?”

    白毅和土系活尸同时出现的几率小,沈深没有必要也不喜欢麻烦别人,他尊重死者,重来没有把白毅等人当成仆人看待,也不讲究排场。一人足够的场合他便只召唤一人,所以很少看到他同时召唤出两具活尸。虽早有察觉,但是被白滇临这个“外人”点出来,就很是显眼。

    白毅和他那活尸小弟站着一起,还真像两兄弟。当然,弟弟是更显脸嫩的白毅。白毅听这话还挺自豪。他当然是毫无自觉的,搂住他小弟的肩膀:“那是,我小弟,长得像我不行啊?多帅气。”白滇临与沈深都沉默。白滇临是想怼人顾忌着他们还“不熟”,沈深是心好,不忍心打破白毅的幻想。几人都没有多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个长得七八分相似的人,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这只是进入房间前的小插曲。

    几人踏入漆黑的房间。黑暗的房间在人进入后亮起灯火,从右手第一盏油灯开始,油灯盏盏燃起,照亮了整个房间,身后的石门“碰”一声自动关上。沈深一行人,被关进了房间内。

    房间很大。容纳的棺木也多,足足百具棺木整齐摆放在房间内,棺木的材料是上等乌木所制,乌木边缘的油亮微光在油灯的映照下流转。房间内风评浪静,出了油灯偶然发出的“噼啪”声,针落可闻。

    棺木的数量多,排列整齐,前对后,左对右,四四方方,却没有规律可循。不像上一间房间,能够遵循五行八卦的规律,一眼看出中间的石棺即是阵眼。

    太安全太寂静,反而有一种山雨欲来前,暴风雨前夕的宁静。

    看不出个所以然,在场两人加上两具活尸,干脆一人一根道分开查探。沈深交代了白毅和他小弟,不能轻易动木棺。白毅和小弟负责左侧两根道,沈深和白滇临负责右侧两根道,恰好囊括了整间房。

    每口棺材,材质,大小,边角都没有差异,从外表上看不出差别。棺材上也没有特殊标记,不打开棺材很难发现线索。

    四根道已走到了尽头,几人一交流,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白毅和小弟走到尽头后开始往回走,想要再次仔细查看。沈深却停下脚步,在原地陷入了沉思,白滇临刚刚走出几步,见此也停下来。

    “发现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先想,实在不行需要开棺,开哪一口棺材最合适。”沈深认真道。

    白滇临退回来几步,隔着一条道的棺材望着沈深,语气真挚:“无论你选择哪一口棺材,我都会站在你背后。”我会帮你抵御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你只需要去做你想做的。

    “嗯?”这话由白滇临说出来,是过于亲密了点。沈深不认为他是在随口说说,这位清微少主说出这话的语气,诚恳真挚。不似作假,但正是因为如此,沈深才会不自在。

    “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沈深疑惑,否则他无法想通白滇临的目的。他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就是个万人迷,人人都想和他结交做挚友,堂堂清微少主,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不太符合他高高在上的身份。

    “我……”

    两人相对而站,横亘在中间的乌木棺里头传来响动,一只僵硬惨白的手破棺而出,黑色的锋利长指甲里夹杂了棺木破裂掉落的木屑。一把就要抓住站在棺木旁边的沈深。

    “小心!”

    沈深反应也是迅速,在棺内伸出手的一刹那间周身燃起炽白色的火焰,尸手被高热的火焰阻了一下,抓了空。

    黑色的锋利指甲泛着寒光,被抓住的话,沈深不难想象,得被刮掉一层皮肉。

    失手之后,那乌木棺材晃动的更厉害了,“卡啦——卡啦——”那尸手抓住乌木棺材破碎的边缘,力道很大,棺盖在他手中寸寸破碎,将损坏处扩大。

    一阵动静后,一具壮汉的尸首从从乌木棺材里头摇摇晃晃站立起来。壮汉穿着灰色的衣袍,低着头,和青夜拍卖活尸时相同的衣着。他身体壮硕,尸体上可以看出大大小小未愈合的枪伤。伤口都不致命,可以看出造成他伤口的人没有要他性命的想法,只是略施小惩。

    枪伤的伤口很眼熟,六大一小,切面不甚整齐,因为正是来自沈深之手,他第一次施展的,掌握不太成熟的,传承自白毅的六合旋枪。沈深懒,在施展了一次掌握要领后便不再施展了。真的遇到事情有现成的白毅。再不济现在有白毅的小弟。

    活尸抬起头,沈深认出了他。白毅和白滇临也认出了他。此人正是他们初到赫城,遇上并产生冲突的杂耍壮汉,汪屠的弟弟,汪豹。

    汪屠拼命跟着沈深下来,追寻的人,寻找的真相,就在此处了。可惜,他现在和沈深走散,否则不知该有多激动。

    汪豹抬腿跨出乌木棺材,像是在响应他,所有的棺材响动起来,“刷刷刷——”以汪屠所在的棺材为中心,周围的乌木棺材,伸出十几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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