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指寒星碎04

小说:罪我春秋 作者:Ferreus
    画面中,迷雾浓得望不到边,如无数匹绰绰的白绸缎,在无垠的海面上不住升起。

    那一种海水呈奇特的浅铅灰色,冰冷而锋锐,岸边的庐霍高崖上,无数枯枝槁木指向天穹。

    “居然在落叶海!”谢前欢失声道。

    这是长暮与蕙风之战终结的埋骨地,天地间,浩莽一灰的哀歌痛哭声始终不曾消退。她是开了天眼的术法高手,能清晰地看到每一片凝灰与白气都是死去的魂灵,咆哮着嘶吼着,欲要生啖血肉。

    沉沙的销骨越积越多,这里早已成为了一片禁忌的魔土。

    但这一日,却有火焰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一群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正在高崖边围着火堆取暖煮饭。

    一行十多人,都挎大刀,脸和全身上下都被琈铁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这一种奇特的装备是挖宝人常用的,以免在靠近尸骨翻找挑拣宝贝时,被怨气和瘴疬侵蚀。

    落叶海边死阴沉沉,任何木材都无法燃烧,幸好人骨随处都是,也能用来生火。

    进食时,打头的贺老大万分小心地挑开面罩一角,正要张嘴,忽然被身边人捅了一下胳膊:“老大快看!它身上有宝贝!”

    那团燃烧的骨头里,赫然掉落了一颗紫光大盛的明珠,将要破碎飞走!几十年过去了,尸骨连同系着它的缎带早已颓败剥蚀不堪,然而明珠的成色却没有丝毫减损,贺老大一看便瞪圆了眼,赶忙爬过去,先一把兜住,用铁皮袖抹干净了,塞进鼓鼓囊囊的口袋里。

    “还是老大厉害,出手及时,收获颇丰啊!”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眼似铃、鼻如锥,半长的卷鬓箍了发带,此刻正艳羡地看着袋子,按规矩,这么多宝贝他只能分到两成。

    “哪里哪里”,贺老大被捧了两句,眯起眼,“这一路死掉的都是小兵,算不了什么!再往前走,庐霍山最外头,要靠海,才真正都是宝藏!”

    “啊?”年轻人咋舌,“还,还有更多?”

    “那当然了!”发现他不懂,贺老大更来了劲,“那边死的都是大人物,身上的佩剑、符箓、珠宝,随便来几样就赚大发了!而且这些都是灵力充沛的好东西,最容易被指引盘找到,个个都超过十!”

    年轻人一看,他攥着一个刻度表,指针一跳一跳,此刻在二左右摇摆,不由得惊呼:“方才的明珠也才不过二吧,十,乖乖我的天,那能换多少钱呐——这怎么可能!”

    贺老大一挥手:“怎么不可能!「涿光骞梨三槎雪,淮洛渡微千棠川」——以前瓜分天下的六大高门世家里头,有五个高手折在了庐霍,包括茗柯君和秋大小姐……”

    仿佛意识到说多了,他紧张地闭了嘴。

    “六家瓜分天下?”年轻人却被这个悖逆的字眼一刺,瑟缩道,“又是一段被天上那位女帝抹去的历史?着啊,真是义士!可惜没能弄死她——怕都是孤轮族人吧?”

    “两家是,剩下四家是我们昭人”,贺老大说了一句,忽然厉声喝道,“住嘴,不许再提,传出去你不要命了!”即使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他还是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雍熙年间,昭族奴隶被敕令如没有思想的猪狗一般日夜劳作,新生儿不能看书识字,长者无法教诲座谈,更有诸多的忌讳不许提——女帝的耳目无处不在,奴隶私下议论政事是按律当斩的。

    年轻人吓得噤若寒蝉,眨了眨眼,不再讲话。

    队伍警惕地向前推进,不时踢飞碎骨,捡起零星的宝贝。转过一处悬崖边,不远处就是最危险的落叶海,刻度盘忽然疯狂地跃起,琉璃发出脆拉拉的响声,出现了十。

    贺老大立刻叫道:“宝贝来了!”

    那一种“下有沉死人,杳杳即长暮”的阴气愈发沉裂,已经能听到琈铁的侵蚀声,再不敢耽搁,一行人立刻开始挖掘,乱七八糟的尸骨到处扔。

    随着往地下深入,指针偏移得越来越快,仿佛超脱控制的猛烈,忽而:“十一了!”

    ——“不知死活。”那边,谢前欢冷哼道,“利益熏心至极,而怨灵的魔爪已经撕裂到心口。”

    普通的陵墓也就罢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落叶海头上,即使是她,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吧?

    周围垒起的一圈骨头衫比人还高,挖掘却如遇磐石,一行人再怎样用力也砍不动。

    贺老大不耐烦地推开他们:“我来!”

    他浑身肌肉暴涨,咄地念了声诀,忽而一个倒栽葱,铁头往下直接撞去。轰然作响的震荡声中,刻度已经跳到了十二,还在猛涨。

    “天,刻度被超了,巨宝啊!”贺老大头埋在下面,大叫着往上跳,“快,从破开的地方往里砍——”

    脸皮子忽然一凉,一只白骨森然的手忽而斜斜伸出,揭开了他脸上的琈铁!

    难以想象的撕裂剧痛在刹那间袭来,每一丝脸皮都被蜂拥而上的怨灵啮咬着,碎成齑粉,甚至连一声凄厉的叫唤都来不及发出,他皲裂开,自内而外地灰飞烟灭!

    腥风血雨与破碎的残片齐齐落下,如同活着,迅速地凝结成一条匍匐前进的蛇,嗖嗖飞起,此起彼伏地穿过一行人的咽喉!他们接连倒了下去,瞬息之间,十多条生命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万灵噬身”,谢前欢看着这般可怖惨烈的场景,微微颤栗。

    只有那个方才的年轻人落在最后,幸存了下来,他肝胆俱裂,拼命地跑,回头却看见了此生最可怖的一幕场景——

    千百具各异的腐尸如有灵智,穷追不舍,但都在悬崖边停下,裹足不前,齐齐地跪着,如同一座座沉睡的冰冷墓碑。

    杀死贺老大的萤草色尸骨单膝跪在第一排,向大海伸出手,叩头,全心全意顶礼膜拜的姿态,空洞的眼神骤然亮起,如同深海的长明灯。

    海面在一瞬间波荡震动起来,犹如一面巨大的悬镜从中裂开,无数水淋淋的枯骨站起,如天幕将倾一般压倒过来。

    “若不使出真本事来,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年轻人喃喃,像换了一张脸似的,那种畏缩怯懦全都消失不见了,他混入挖宝者的队伍一路来此,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他翻手凝练出一条长鞭,色泽嫣红,浓烈如酒,忽而飞凌天际,列缺霹雳般挥鞭劈开了海浪!

    ——“冉犀的神鞭浣酒红!”谢前欢禁不住看了一眼西西,骷髅认出了原本属于它的兵刃,正牙齿撞击,格格作响。

    仿佛霜卉开谢,海浪与白骨断裂后,一具棺材被平平托起,悬空如高台横立,四角颗颗入钉,牢牢封死。

    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年轻人悚然一惊,合身拜倒:“小生施谏追,幼年时,家父余薰王无意中购得流落于世的浣酒红,承蒙神鞭青眼赐以法术,如今修炼有成,特来庐霍接回冉犀师傅遗骸。”

    棺材一动不动。

    战战兢兢地伏低良久,终于不能再等,施谏追一边道“师傅得罪了”,一边甩手破开了棺材。

    就在那一刹,天地间飞沙走石、哀哭齐作,有狂风撕裂的声音不停地响起,怒喝着让他不要打搅此地长眠者的安宁,冲击力之大,让他不得不后退一百丈:“天,难道是神魔要出世了?”

    被惊动的萤草色尸体飞跃而起,与施谏追在半空激战,那一具尸体灵智不灭,不曾使出半点武学,画符念咒却如同疾电,势不可挡。

    但很快,对方夺命的一个符咒在半空中顿住,在海潮的拍打下,棺材顷刻崩裂,天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那种光芒过于刺目,施谏追从张开的指缝中竭力看去,忽然浑身开始颤栗:“这这这——”

    棺中居然是一个沉睡的少年人,流金长发,黛蓝深瞳,眉眼是明快无垢的锋利,如溪谷冰绡,一派的心怀霜雪又不谙世事。

    仿佛是陷入了一场至今未醒的长梦,他双手交叠,有泪盈睫。

    轰然炸开的棺盖上,有着手指硬生生凿刻下的痕迹,字字泣血诛心:“人心方寸间,山海几千里。”

    “这是谁啊?”施谏追惊叹,“一个奇怪的返生魂,要哭不哭,死前有什么伤心事吗?”

    他能看出,少年的灵魂有过濒死寂灭的痕迹,然而现在却蓬勃且鲜活,显然不是流离的孤魂野鬼,更可能是来了一场不经过轮回的重生。

    ——可惜他能力有限,也只能看到这一步。

    师傅冉犀,才是鬼修这一行的集大成者,甚至她的名字便取自“燃犀①”之义——相传,在夜色里点燃犀角,能看见不应存于阳世的幽冥种种人和事,而冉犀本人仅凭一双眼就能看穿七窍,洞彻魂魄。

    “既然这不是师傅,那师傅的遗骸又在哪里?”施谏追忧心忡忡,决定把少年叫起来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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