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二十三董女求诏

    细雨绵绵的午后,董月娥撑着把伞去了西园。就算是雨天,士兵的训练也不会中断,队列整齐有序、丝毫不乱。高顺正握着把长戟,和张辽在雨中比试。

    长戟被擦得锃亮,磋磨的火花将雨水打落在地,二人步伐进退有度,默契十足。有来有往了几十个回合后,最终,还是高顺技高一筹,将张辽摔进了泥地里。

    她也听闻了黄巾军的动乱,因而未回永乐宫,妄想来这儿堵吕布,想借他之手随姊夫一道去河东。她与阿姊感情深厚,知道父亲派姊夫独去河东之后,当即就怒了。

    河东之地的重要,纵是她也清楚得很,可是,她没想到,父亲会派自己的女婿独往,不加支援。

    “奉先现在何处?”

    张辽的漆甲都湿透了,还沾着厚重的泥垢。二人面面相觑,相继倒退一步。

    “你们敢跑,试试?!”

    高顺无奈地挠了挠头,面对她叉腰的凶悍样,心中一怵,突然就想起幼时被阿母揍得满院子跑的情景。

    “中郎将军务繁忙,练兵主要是由我们负责,他很少来。”

    闻言,董月娥蹙起眉头,“若是你们见到他,就说我找他,有正事。”

    她刻意咬重了“正事”两个字,高顺和张辽应声颔首,他们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的时刻,即使与她之前有嫌隙,却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当即就记到了心里。

    回到永乐宫,她却发现侍人都候在外面。

    “陛下可在?”

    小黄门依言告诉她,皇帝正在宴客。

    董月娥虽然为人嚣张跋扈,却也不是无礼之人,她在太尉府用过饭食回来,无意打扰刘辩。招呼了两个侍女,她负手一蹦一跳往园中走去。

    -

    永乐宫内。

    阿九化了形,正窝在杨修的貂绒大氅里悠哉悠哉地等他投喂。

    “德祖,不要喂它太多,不然夜里有的闹腾。”

    虽说二十及冠取字,但是大多数官宦王室中人早早就取好了字。不过,父皇已逝,母后归乡,师傅远行,太傅也猝死,刘辩的字倒是落下了。

    杨修倒不是正经投喂的人,自己吃着炙肉,然后一手夹起葵菜逗阿九。白貂爪子向上,扒拉着他的袖口,却在快碰到的时候,筷箸倏地拔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你这小白貂有趣的紧。”

    他口中嘟囔着,将手中的筷子耍出了花,阿九被逗急了,一脚踩到他脸上。杨修整个人都往后仰去,白貂没了支撑,迅速下落,反被他双手捞住,叉着腋下举在空中。

    它蹬着双腿,吱吱叫唤着。刘辩被它在脑内刷了满屏的怒意,便出手叫停了这场闹剧。

    “若朕的永乐宫没有厚毯,你这激灵的脑袋瓜,可要破瓢了。”

    刘辩也噗嗤笑出声,与贾诩对视一眼,起身将他扶了起来。杨修看着瘦削,身子骨倒是硬朗,不仅将阿九裹在怀中,还反手一把将刘辩的手腕扣在案几上。

    “陛下,臣今日可就要点卯?”

    他的温热气息尽数洒在刘辩颈间,言辞突然不羁起来。刘辩讶异地望向他的漆杯,执起送到鼻下嗅了嗅,竟然是酒。

    “杨司空若是知道,他的儿子在朕的宴席上喝了满醉,指不定要叨叨些什么呢。”

    他无奈地看向贾诩,贾诩目光平和,但隐隐流露的愉悦还是被刘辩看穿了。

    “那陛下,可要好好跟杨司空解释了。”

    杨修问完话,就松了手,整个人无力地滑了下去,刘辩一惊,忙伸手置在檀几上,避免他的脸颊与冰凉的案面碰到。

    “陛下。”

    贾诩也贴心地将软垫送了过来,刘辩小心翼翼地将垫子放到他脑袋下面,然后,慢慢、慢慢将他的脸颊贴到垫子上。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阿九整个貂却被困在杨修的怀里,挣扎无果后咸鱼瘫着,仰天长啸。

    侍人早就全部退出宫外,就连精于茶艺的侍人也在为贾诩奉茶后,退了出去。整座宫殿就剩他们三人,现在又倒下一个。

    刘辩给贾诩递了个眼神,然后亲自在前领路,与他往内室而去。

    “先生认为,牛辅可以撑多久?”

    他掌了灯火,将昏暗的内室照得亮堂。贾诩并未犹疑,顺势就道,“不超过两个月。”

    “还是之于臣的辅佐下。”

    “先生要去河东?”刘辩一怔。

    “太尉命臣去中郎将牛辅军中辅军,并升臣为讨虏校尉。”他拱手回道,刘辩将脑中的记忆一串联,反问道,“莫非是李中令的计策?”

    “是。”

    “李中令曾三计定洛阳,陛下可切勿小瞧了他。”

    贾诩自拜入董卓麾下,沉静内敛,悄声度过了几个年头,暗中布局无人知晓,直到名叫李文优的士人也投军而来,才彻底将他领到了明面上。

    刘辩苦笑不已,他哪里敢小瞧李儒,相反,已经提防到神经紧绷了。

    “既然有先生辅军,朕就放心了,河东之地终究不能丢啊。”

    贾诩行礼领命,而后突然想起开宴前,刘辩的询问,便开口道。

    “臣自然备礼而来。”

    “哦?”

    “尚书台门前,陛下望着的那人,可知是谁?”

    刘辩蹙眉,他只觉得那人怪异,所以让李义去跟踪探查,哪知跟着跟着,到了宫外突然就没了人影。

    “先生与他同事尚书台,想必比朕清楚。”

    “那是光禄勋荀爽。”贾诩未废话,直言相告。

    “董太尉逼他进京为官,领了个无实权的光禄勋,供职尚书台。”

    刘辩恍然大悟,“光禄勋官同郎中令,可有了李儒,就不需要其他郎中令了。逼荀爽进京为官,董卓这是要掐住颍川荀家的命脉啊。”

    贾诩见他听懂了自己的深意,便继续道,“荀光禄为人清简,不过,府中花销倒是出乎意料。”

    “先生是说,他府中养了不少人?”刘辩与他思想愈发同一,光速反应过来。

    “正是。”

    风将扇窗吹得猎猎作响,刘辩转身看了看殿外,婆娑的灰影映射下,滂沱大雨转瞬即下,浇得枝叶簌簌而落。

    他脑筋转得极快,能让荀爽藏在府中的,除了亲友还能有谁。修竹君子的身影迅速从脑中闪过,刘辩欣喜地拉住贾诩的袖摆。

    “先生此礼丰厚,朕万分感激。”

    -

    等雨势小了些,刘辩就着人送贾诩回去尚书台。

    杨修也被抬到了书房软榻上,阿九缩进刘辩怀里、呼噜呼噜,腿却因为被禁锢太久抽起了筋。刘辩为它捋了捋胖了两圈的毛腿,白貂软乎乎地哼了两声。

    董月娥正是在此时,踏进的殿门。

    紧闭的门扉将风雨都挡在门外,她裹着厚重的绒麾,鬓发都被打湿了,修长的脖颈间围了一圈绒毛,看来甚是温暖。

    “回来了?”

    刘辩抬首望她,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董月娥面色沉重,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拜伏在地。

    “民女请陛下赐诏,令民女随军前往河东。”

    她垂着头颅,将神色都掩在面下,攥住了微湿的裙摆,心脏猛烈鼓动着。

    闻言,刘辩诧异地停止动作。

    “你为何要去河东?”

    她抬起头,淡色的眸子里愁云密布,不似往常明亮,“陛下也知道,河东事态紧急,我姊夫独自领兵前往,若是出事,我如何向我阿姊交代。”

    “董太尉怎么会让牛辅中郎将深陷凶险呢,放心。”他搭住董月娥的臂膀,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倔强的女子并不接受他的好意,仍绷直身子跪在原地。

    “他不会管的。”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父亲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咬着唇瓣拼命忍住哽咽,嗓音都不自禁柔和了几分。“陛下,求您了。”

    咣咣碰地的声响撞击在永乐宫殿内,也撞击在刘辩的心上。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闷得他差点呼吸不上来。

    设身处地一想,他竟然觉得董月娥的举动可以理解。若是非皇帝之身,袁基涉险,他也定会为了万年公主前去相援。

    可正是这层身份,予了他便利,也给了他禁锢。

    她比他,要幸运得多。

    殿内还回荡着剧烈的撞击声,刘辩矮身将手置在她的额前,阻止了她的后续动作。浓稠的血水缓缓低落,伴随着的还有泪珠,如断线的玉串一样,砸在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手背抵在她的面前,董月娥终于忍受不住,在宫殿里放肆地嚎哭起来,将心中的委屈和不解,将人生的困惑和迷茫,尽数疏解出来。

    手掌无声地搭住她的臂膀,刘辩向前一步,将她揽着靠在自己肩头。氤氲的咸湿将空气都沾染,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随后,肩上突然一重,白貂也悄无声息爬了上来,蜷起尾巴围住他的脖颈。

    暖意开始席卷他的全身。

    “你父亲任原太尉掾贾诩为讨虏校尉,前往河东辅军,若想去,你可以混在他的军中。”

    太医为董月娥处理了破皮的额头,悉心上了药,并无大碍。她感激地看了刘辩一眼,却迎来一个富有深意的笑容。

    “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朕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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