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傅承锦这些日子早不复刚刚入朝为官的稚嫩,半跪在地上,等待着宫长酒阅完他调查了三月的成果:“爱卿辛苦了,起来吧。”
“来人草拟文书,将这些人全都关押待审。”
“殿下……臣下恳求殿下对傅家从轻发落。”
傅家不止镇国将军一脉,也有分支入朝为官。这次贪污修筑皇宫的人里面,就有傅家人在其中伸手。
“孤知道了,傅卿下去吧。”
傅承锦刚刚站起来,烟雨楼就如风一般进到御书房匆匆跪下:“殿下,边关急报……傅将军他……”
宫长酒蹙眉抬头,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意外和恼怒而是一片平静。
傅承锦脚步打晃,不敢置信地看着跪下的烟雨楼面上的神色。
烟雨楼冷静道:“已经去世了,据查是中毒而亡。现在边关是于副将暂代兵权,恳请殿下立刻派人前去边关接管十万军队。”
“抽调军院卓越学子前往边关,赋予千夫长职位。命何青即刻出征接管军队。”
宫长酒看向一旁的傅承锦:“傅卿,节哀顺变。”
傅承锦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慢慢重新跪下来:“殿下,臣想查明父亲的死因。”
烟雨楼道:“据前线和殿下暗线传来的消息,傅将军并非在战场上去世的,当时房间里面只有傅将军和上官副将两个人,所以目前为了军心稳定,上官副将已经被收押回朝。”
“傅瑜他……情绪太过激动,经过于副将劝说他同意扶灵回朝。”
“傅承锦,等傅瑜回来了,你想去调查这件事就可以去了,”宫长酒揉揉自己的眉心,“调查过程中,孤许你便宜行事。”
“傅将军为国为民十多载,孤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前线,不然何以安天下之心。”
傅承锦有一半相信这件事与宫长酒无关,因为前线大帅出事弄不好就是王朝倾覆,他不信宫长酒是这样不顾是非的人。
但还有另一半,与他的直觉交杂着,让他觉得内心无比冰凉和恐怖。
“多谢殿下……”他抬头看着那个人影,目光早已被泪水盈满,“臣一定竭尽所能,不让父亲死后不得安宁。”
傅承锦走了,烟雨楼却还在御书房。
良久,宫长酒才问:“谁动的手?”
“先皇留下的死卫,上官副将的嫡长子。他在上官副将去营帐与傅将军议事时,在带去的酒中放了毒。”
“另外,在他试图向傅瑜下手的时候,臣已经将傅瑜保护起来了。”
“我相信傅承锦可以查出真相的,”宫长酒勾唇一笑问道,“多兰国还剩三城,一月之内能否踏平。”
至于傅承锦会不会质疑她袖手旁观,宫长酒可没有必须出手保护傅远行的义务。
“若非要稳固掌握已经攻下的城池,多兰早已经是大周囊中之物了。”
“多兰之后便是蓝玉国了,长公主……”
宫长酒道:“出兵蓝玉之前,孤要先行即位,战事危急一切仪式从简,联系礼部去办吧。”
烟雨楼领命,离开之前她道:“傅将军去世这件事可能有古怪,因为臣原本没想过投毒会成功,他征战沙场这么久岂会连酒里有毒都分不出来。但不知为何最后却是突然传来死讯……是否让属下重新查证此事。”
宫长酒道:“不必了。”其实她知道,傅远行在发现军心稳固百姓安稳之后,已经心怀死志。
因为他不能对不起先皇信任,他可能本想战死沙场,但大周军队战无不胜竟无败绩。
宫长酒心中不是痛傅远行之死,她只是在想这样一位保家卫国的英雄终究是壮志难酬,死时难履心愿罢了。
哪怕他的心愿,是让皇位换人。
傅承锦回到家中,本想让人上酒浇愁,却突然想起家中妻子周嫣同样是宫长酒的人。
他回到家门口脚步沉重的样子活像行尸走肉。
一脸茫然地问:“管家,我……”
管家看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少爷,怎么了?”
傅承锦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觉得心里好空很痛,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管家若有所感:“是老爷去世了吗?”
“老爷早就说过,他或有一死,或全忠义或报家国或全私心。只希望那天到来的时候,您和小少爷都不要为他难过,因为他渐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
傅承锦总觉得管家的话里好像有个他不知道的的秘密,但他现在不想去问了。
“让将军府挂起白绫,管家您去找个阴阳先生先行处理父亲的后事。”
管家没有问为什么:“少爷,少夫人这会儿还没睡还在家中等你呢。”
“让她等吧,我去书房坐一坐。”
管家没有再说什么,温和地点了点头。
傅承锦不知道自己该怨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恨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好像恍惚间看见了父亲的英灵对他点了点头,而后他便彻底醉过去了。
第二日,傅承锦便已经清醒开始筹备丧事,而且按律他当为父守孝所以并没有参加早朝。
朝堂上则落针可闻,只有宫长酒不断任命官员的声音。
经此一事,得知傅远行去世的惶恐褪去,所有人都暗暗地为皇座上的人心惊。
时至今日,还有谁可以威胁她一统四海呢?
宫长酒回到乾清宫之后,心情其实是有些压抑的,但她看见了一个人。
玉寒风坐在她的御座上,翘着腿吃东西,所有人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吃这么多东西,不想吃午膳了吗?”
宫长酒早已习惯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收敛,只用温柔对着喜欢的人。
但她却不知道,玉寒风其实是多敏锐的一个人。
她发现了宫长酒一如经常从容温和的外表下几乎看不见的疲惫,笑着跑过去将自己投入她怀里。
玉寒风轻轻在宫长酒怀里拱了拱,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她。
“怎么突然撒娇。”宫长酒将她揉乱的头发拿手轻轻理顺。
“我想吃你做的东西,你都好久没有下厨给我做吃的了。”
宫长酒温和的问:“想吃什么?”
玉寒风伸出手指将她的嘴角牵起来:“你果然今天很不对劲,我撒娇让你做吃的你居然没笑。”
宫长酒突然脆弱地将玉寒风抱住将自己的头埋在她肩上,长长的黑发之中已经看不见她的面容。
她声音微哑:“傅远行去世了,孤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并不觉得高兴。”
宫长酒最茫然一点是今天早朝上,她看见了所有人更加弯下的脊梁却并不觉得意气风发,原来无论用谁做刀,在她心里傅远行都是为她而死的。
哪怕他的死早成定局,但在大周朝堂上汲汲名利人不少,他却的确是一位英雄人物。
“你不用为此高兴。”玉寒风亲了亲她的发丝,“如果不高兴,你想抱我一会儿吗?”
玉寒风是柔软的,也是温暖的。
她在怀里,就像在自己心里放了一个小小暖暖的火炉。
“我帮你揉一揉,好不好?”玉寒风牵着她的手去了乾清宫的寝殿。
有宫人帮她很快将宫长酒的外衫褪去,她牵着乖乖跟着她走的宫长酒,心中奇异地觉得自己像在牵小孩子。
宫长酒像个娃娃一样亦步亦趋地被她扶着半躺在床上,目光一直绕着玉寒风转,看她动来动去的手和顺着手臂披散的发丝。
其实玉寒风并不会按摩,她的手也没什么力气。
但在她轻柔的安抚下,宫长酒还是很快地睡了过去,因为她的心是安宁的。
“等她醒了,记得让她给我做晚膳。”玉寒风本来准备离开,因为她本没有身份继续留在这里。
但她不知为何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人,叹了一口气:“算了,去给我找一把椅子来吧。”
宫人动作很轻将椅子放好,玉寒风就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宫长酒的容颜。
她其实是玉寒风见过最美的人,她的美不是小巧的精致也不是温雅的怡人,好像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如仙人出尘。
睡着的时候,像凡人误入仙人梦境。
大周王位与她那样配,就像为她而生。
玉寒风其实原本觉得,她早已经千锤百炼失去了同情和自责这样的情绪,所有的柔软都留给了自己。那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她不觉得不好就没什么不好。
若非这样,又怎么能成为一个王呢?
但她为王之前,其实先是宫长酒。
二十一岁,为君七载,人人称颂。
只是世人不知她的所有权衡,便因她手段年岁成就对真正的她讳莫如深。
不知是不是存有偏爱,玉寒风见她几次对傅远行下令,心中总觉得她对傅远行是给过机会的。
也许她会对自己的行为有质疑,玉寒风心中却不会有——人为自己的想法买单,傅远行若无欺君犯上之念,岂会有今日之果。
玉寒风的心里真是一丝一毫对傅远行的怜悯都没有,她没经受傅远行守边关卫家国的利,便更难生出同情。
而且,她大仇未报也没有余力去同情别人。
看着睡着的宫长酒,玉寒风心中叹息。
什么时候,她来大周所为的目标能够达成,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如此沉重的仇恨呢?
天下什么时候太平……
大周什么时候一统,到时候宫长酒与她又会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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