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然和向弋风尘仆仆赶过去的时候，滕新一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玩手机, 他双臂笔直向上伸着, 本来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屏幕安静如鸡，直到听见向弋进来的声音, 瞬间变成了嘤嘤怪。
纪然知道过了24点就会恢复，自然没什么担心的, “高中生侦探新一同学, 打住。”她给了他一大串头衔, “你学校打架时那么英勇，怎么这会儿泪眼婆娑了？”
“人要学会在更强的人面前展露伤疤，特别是偶像面前。”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 “哥，你看见我这样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向弋瞥了一眼，“长点记性，下次循环躲开点儿，别让人一推就从上面掉下来。”他说完又跟滕新一他爸似的语重心长：“我去和你班主任那对接。你跟你姐先聊着。”
滕新一冲他挥挥手：“好的！偶像哥哥！”
纪然没想到他俩还挺入戏，手里握着的手机差点被吓掉, 她默不作声地攥紧手机，这俩人一个腿断了还嬉皮笑脸，一个演人家长演上瘾了。她看傻子似的睨了两眼，发现都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 完全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眼光。
她莫名叹了口气。
滕新一眼神从门外收回来，“怎么了？”
“本来你应该和这些事情没关系的。”
他咧起嘴轻笑：“姐姐，你怎么也开始这样了？就算你没告诉我这些事情, 事情还是会这么发展，因为我和祝愿是同学。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一遍一遍不停的在时间循环里去帮助她。”
纪然说：“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有教养的孩子，你父母肯定也很好。”
他揉了揉眼睛：“不不不，父母好是好，主要还是我本身更优秀一点。”
纪然：“……”
她被他厚脸皮堵的哑口无言，只好不接话茬儿说点别的什么。纪然看见他双腿吊在床位，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准备手术，她问：“你这脚医生怎么说”
“四周肿了，暂时不适合手术。医生说等水肿消失再做手术的打算。”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过你也知道，等不等水肿下去对我来说都一样。”
纪然看了看时间，“你再坚持几个小时，过了半夜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到时候你从床上起来，又是个健康人。”
“我也这么打算。”
纪然看这屋子这么久也没别人过来，“祝愿呢？她不是和你一起来了？”
“那个啊……我让她出去吃饭了。跟着跑过来哭了一路，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反正我这也没什么事，不如让她去吃点饭再说。”
两人聊地东一句西一句，也没什么重点，无非就是关于今天怎么救祝愿又怎么被郝豪从楼上推下来的事。
谈话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急匆匆从踏进来，右腿口袋里装的鼓鼓囊囊。他腰间还挂着一大串钥匙链，因为步伐太急，铁片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滕新一？”男人张口便是这三个字，似乎并不确定，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试探的询问。“孩子你是滕新一吗？”
纪然站起身，“您是？”
男人见她过来，焦急的脸上瞬间堆积起笑容：“你是新一的姐姐吧？你好你好。我刚被朱老师告知新一在5204。”
他热情的反常，这倒让纪然察觉出些什么，她蹙眉：“你是郝豪的家长？”
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男人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内心的焦虑。他看了一眼滕新一，对着纪然小声道：“新一姐姐，咱们到外面说吧？”
纪然不明所以，却也跟着他出去。她伸手将门关上：“你想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报警，咱们私下处理，新一这段时间的医药费我们家全包，过一会儿处理好了我就带着郝豪过来给你们道歉。”
纪然眉头皱在一起。
男人看出她在犹豫，趁热打铁说：“马上就该高考了，我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因为这些小事错过考试。如果他因为这些事错过考试，我们一家都不能安宁。特别是他奶奶，她奶奶对他望子成龙。”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成绩也没成什么龙。”
这话说的纪然不爱听，这么一大段没有一句是为滕新一着想。想的全都是自己儿子如果受影响了会怎么办？
她回头透过门上的小窗看了眼不知情的滕新一，转头对男人道：“那你们想过小滕吗？这么紧要关头他的腿断了，且不说学习会耽误多少，光是生活有多不方便你们想过吗？”
男人不知怎么的，突然脸色发白，额头上有细细的汗冒出来。他抬起手臂用手撑着医院墙壁喘息了一会儿。
纪然发觉不对劲，“你怎么了？”
郝豪爸爸缓了口气，“没事，突然有点儿乏力使不上劲。可能是感冒了吧。”他平缓了一会儿，继续刚才的谈判， “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如果孩子以后做完手术可以去上学了，我一定会让郝豪照顾他在学校里的生活的。”
说的倒是好听，两个人不一个班级，怎么能照顾？两个不对盘的人，不趁着滕新一行动不便暗中使坏就不错了，还照顾。
想想就是天方夜谭。
这些话她没说出来，纪然低头想了想，“他哥哥正在和班主任那了解情况，你不如直接去找他们，而且虽然我是新一的姐姐，但新一毕竟才是受害者，到底原不原谅，还是他说了算。”
男人本想继续说什么，可一看现在的状况，明白还得去那头商量。自家孩子不争气，天天给他惹事情，到头来解决麻烦的还是自己。
纪然推门走回病房，滕新一直接问：“他说什么？”
“他想和解，让你原谅。”她斜靠在半人高的柜子上，“原谅吗？”
“嗯……”他重新躺回去，有些为难的盯着天花板，“我嘻嘻哈哈不代表我不疼，但是如果我不原谅又能怎么样，今天也没几个小时了，我就算不原谅，过了今晚，所有事情又会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
他依旧盯着天花板，眼神并没有移开：“虽然如此，那我身上的伤它就不存在吗？祝愿被人当众欺凌的事情就不存在吗？时间回到从前，坏人伤害别人的心也会消失吗？”
疑惑被串在一起，一股脑的抛向了她。他说的对，就算伤痛能消失，时间能回溯。那那些施加伤害的人就能把自己的暴行当做不存在吗？
曾经纪然也有过这样的疑问，如果时间回溯，倒带小组在时间循环时阻止了再次悲剧发生，那凶手就能不存在吗？
宋钉钉告诉她，不存在，因为没人记得，只有他们少数人记得。不仅如此，就算时间线正常的那些犯罪分子，也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如果没有给他们重新悔过的机会，就是将有犯罪前科的人驱逐出社会之外，而逐出社会的人不会遵守社会的秩序，他们会有极大概率会报团取暖，集结成派，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以整个社会为敌。
没有目的的犯罪，和恐怖分子没有区别。
明明是她自己想太多，纪然转过身却说，“滕新一，你想太多了。”
“可能吧。”
“那你原谅吗？”
“不是我。”他眼神里多了许多温柔，“是我不能替祝愿决定原谅，郝豪和青青对她做的那些事，我没有机立场替她原谅。”
纪然忽然笑出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就这几个小时，做错了事总要收到点惩罚，既然凌晨一切都不见，那不如把这几个小时的不原谅，当成他们的惩罚吧？”
“还是姐姐狠～”
“你少拿我当借口。”
“我腿折了嘛～动也动不了～吃也吃不好～就指望着心情舒畅点～可是偶像哥哥又不理我，只有姐姐你理我～”
又来了，纪然瞪了他一眼：“住嘴！”
滕新一顿时噤若寒蝉。他伸手在自己嘴上做了个虚拟拉链的动作，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顺手又给拉开了，“如果明天还继续循环，祝愿在学校里的安危你们就用担心了，我会让她放弃自杀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姐姐你客气了。说不定以后我们会成为队友呢。”
“你先把学上完了再说。”
“你们组学历有要求吗？专业有要求吗？户口有要求吗？政治背景有要求吗？年龄有要求吗？除了有循环记忆还有别的要求吗？”
纪然刚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中调整好心态，又听他在一边跟个夏天的蛐蛐儿似的叫个不停。
“没那么严重，就一个要求。”
他两眼放光，“什么？”
“话少就行。”
滕新一：“……”
他正无声幽怨，向弋先过来了，“常畅那边找我有点事，我先过去一趟一会儿我再回来。”说完这些他又交代两人按时吃饭，虽然时间循环依旧，但饭不能少。
滕新一也跟着添油加醋，“是啊，姐姐你赶紧去吃饭，怪不得你心情不好，我看都是因为没有摄入碳水化合物。”
纪然撇撇嘴，一脸“就你懂的多的表情。”
“我送你。”
向弋居然没有拒绝，“好。”
两个人一起下楼，他却把她推到医院餐厅里。“今天你跟我跑了一天，一整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吃饭，趁着这个时间吃些饭。”
她问：“你呢？”
“一家化工公司放射源丢失了，怀疑是被人捡到扔在了别处，现在担心的是这东西被不知情的人重新捡到放在身边。常畅那边组了四个队出去找，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纪然不是很懂这些，“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主要是它没有经过衰变，辐射能力特别强，如果贴身带在身边两个小时，就会出现恶心呕吐这些症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东西对人后续影响非常的大。虽然放射线看不见摸不着，被辐射以后，情况严重的截肢的也有。”
纪然听的入神，都忘记了饥饿，“听起来很严重……”
“所以我过去帮常畅的忙。”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我说如果你看到有类似一个手链的东西，不要靠近，保持距离一定要报警。”
她点点头，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那东西总归很可怕就对了。
向弋走后她很听话的点了一碗面。
纪然咀嚼着嘴里的东西，顺便捋了一下思路。她以为今天的重点是让楼上三个按摩店的小年轻不被杀害，接着是阻止祝愿烧炭自杀，天亮了以后，再带那个老太太逃离坍塌的路面，再然后是阻止她在学校跳楼自杀。
当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适可而止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放射源丢失的事情。
其实纪然还是满头问号，为什么前几次没听说什么放射源丢失的事情，怎么这次就闹得沸沸扬扬了，难道前几次没有丢失？
或者说丢失了，又及时找到了？
不然不会都这个点了，常畅还会让向弋过去。
前几次急于搞定被杀的三个人和祝愿爸爸之间的矛盾，她没什么时间关注社会新闻。所以她不确定前几次到底有没有出现过放射源丢失的消息。
今天偶然得知此事，其实她更倾向于前几次也丢了，不过在晚上之前找到了。而这次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常畅才会打电话过来。
那到底是什么事导致这次循环没在晚上来临之前找到这个东西。
这么想着，她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坐了过来。向弋刚走不会是他，滕新一腿正瘸着，更不会是他。短短几秒钟她就锁定了另一个人。
郝豪的爸爸。
纪然转头，果然。
他身后一大串钥匙坠着裤边有点变形，他还是想努力一把套近乎，“新一姐姐，你在吃饭啊？想吃什么我请。”
纪然搅拌一圈自己的面：“这一碗面就行了。”
“不行不行，别的不说饭要吃饱。”他站起来准备要手机，却忽然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地上。纪然眼疾手快扶着他，“郝豪爸爸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强装淡定，又想继续掏手机，奈何头昏昏沉沉还没适应过来，闭着眼睛摸索着将手伸进口袋里，手机这才被拿了出来。
这一拿不打紧，还把其他东西也带出来了。
纪然见他不知怎么的，一个大男人弯腰也费劲，就放下筷子主动蹲下身帮他捡东西。
只是这一蹲，她居然看见地上一堆凌乱的物件中有一个小小的，细细的，酷似金属手链的东西安静地躺在地上。
向弋的话此刻还在耳边缠绕，她想到他说过的那个丢失放射源的形状，又想到郝豪爸爸莫名其妙头晕的现象。
头脑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喧嚣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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