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被困人员！”
恍惚中她听见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不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纪然羽绒服上的帽子被扒掉, 脸上的遮挡物也被人轻轻撤掉。
她睁着眼睛，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消防战士帮她解开手上的绑绳, “没事吧？”
像是从一个虚幻缥缈却又危险重重的世界里逃脱出来。纪然声音里透着沙哑：“我没事。”
“你怎么会在这被绑着？”那男生将她扶起来, “这地方中间刚好有个天然隔离带，你被绑成这样看不见还能到躲这里, 真是命大。”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却从四肢百骸穿透出来，伴随着所有的话语变作一句：“你看见有另外一个男人从这边出去了吗？”
他摇头：“没有。”
另一个催促：“快走吧。这件事估计需要警察介入了。”
两人把她搀扶出去，此时林歘和付史他们也早就赶过来了。林歘看见她, 瞬间就把人抱在了怀里。
他没说话, 就这么紧紧拥着她，仿佛生怕下一秒她会从怀里消失一样。
纪然的双手被熏的附着灰尘, 她犹豫半晌, 终是轻抚着他的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洲儿跑过去，伸开双手抱着他们两个人, “我差点就吓哭了。害怕和那次坠桥一样，找到你的时候就……”
宋钉钉不想听太晦气的话, 她过去也抱在一起：“好了好了以前的事不要说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向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大家都抱作一团，自己也跟风过去。
付史本来故作矜持, 一看向弋也过去了，自己咳嗽了两声抱在了最外围。“我们都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
纪然满脸是土和灰，心情也复杂万分。
林歘松开了她：“看到绑你的人脸了吗？”
纪然想起来阻挡在脖子里那个熟悉的柔软感，却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没机会看到他的长相。”
宋钉钉说：“没看到也好，要真是看到了，估计你也会被灭口。估计那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对你下手了自己也会留下很多线索。”
听见灭口两个字，纪然不知怎么的，内心一阵酸涩。如果她真的看见了他的样貌。他会因此下狠手杀了自己吗？
还会……费尽心思地把她带到远离过海的安全地方吗？
安顿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两点，纪然回到分部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雾气。见林歘还没睡，她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轻声问：“不睡吗？”
他坐直身体，“刚把向弋哄睡。”
纪然眼睛有些酸涩，忽然说：“喝酒吗？”
林歘一愣，“喝酒？”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却不是欣喜的情绪。纪然打开柜子，“这酒是钉钉以前藏在这里的，那时候她出不去，有时候我们会背着组长偷偷在分部喝酒聊天。”
她拿出两个杯子，甚至来不及放进醒酒器：“我忽然有点明白喝酒的乐趣了，喝酒不会消愁，可是会放大快乐。”
纪然又说：“林歘，你快乐吗？”
林歘站起身，盯着她：“你怎么了？”
屋外光线明明灭灭，纪然仰头给自己灌了半杯，她低了低头，“我很乱，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一切，我都理不出一个所以然。”
“我现在很乱，可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纪然把眼神飘向窗外：“我哥不是我的亲哥，我只是被他领养的。”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
“我的父母是生物学家，2011年的春天出车祸去世了。对，车祸。”她重复了这两个字，像是真的坠进那年的春风里：“半个月后，我就被我哥接走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出车祸吗？”纪然又把剩下的半杯喝下去，呼吸却随着身体颤抖起来，“因为我贪吃。”
“如果那天我不是非要吃城东那家的雪媚娘，他们也就不会急匆匆的出去，如果不是急匆匆的出去，我就不会失去他们。”
林歘忽心里一紧，然意识到那天在桥上，她为什么会说自己对吃的恐惧了。
纪然眼底多了泪光，将另一杯也喝了下去。
“然后我哥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他供我读书，教我做人。哪怕很多时候都很忙，忙到看不见人，我也一直是快乐的。因为他重新给了我一个人生。”
她声音里有些苦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人与人之间到底是隔着一层。组长不信任我，甚至连我哥也骗我。”
人恐惧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回想起以往的恐惧。林歘以为她只是在火场收了惊吓，黑夜总会让人陷入一股浓稠的负面能量里不能自拔。
“只有你没有骗我。”
他过去轻轻拿掉她手上的酒杯，“太晚了，你该睡了。晚上想太多，会让自己陷入虚假的困境。”
纪然深吸了一口气，“当我是喝多了脑子不清吧。”她转身离去，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拖鞋却被自己踩住差点拌到。
林歘接住她，却被连带着一起跌落进沙发里。
纪然倒在他的身上，林歘双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中，半天却来了一句：“没事吧？还好没倒在地上。”
纪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方式收场，她尴尬地直不起头来：“是啊，不然会更狗血。”
林歘：“…………”
纪然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却没有站起来，声音隔着衣服，闷闷地传过来：“谢谢你。”
他一愣：“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能够听我倾诉。至少……我现在还有个能够相信的人。”
林歘的手轻轻放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我很开心能够当这个被信任的人。特别是你，小跟班。你对我坦诚相见，可是，我也想和你说一些事。”
纪然没有说话。
他摸着她头发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我也骗了你。”
纪然沉默着，连呼吸都变轻了。她抬起头：“你说什么？”
林歘闭了闭眼睛：“我认识你的父母。”
纪然心里一滞，她从他身边站起来。
林歘坐直身子，低着头：“我父亲和你的父母是同个研究所的同事。自从我父亲去世被冻在液氨里以后，他们两个每年都会来看他。”
“爷爷对我很严格，所以我的童年很多时候并不快乐。他们来的时候会和我说起家里还有个和我同龄小女儿。他们每年祭日前一天都会过来。”林歘声音很低：“其实我本来不知道。从魏灵家回来的时候看到照片才知道。”
他们之间明明没有见过面，却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很深的渊源。纪然想起来他的刻意接近，想起来他给自己买了许多相册架。
“是因为那天是5月23，是父亲的祭日的前一天，祭日那天爷爷会来，所以他们都会提前去。没想到那一年在来的路上出了事。”
纪然心里五味陈杂：“这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对。”
纪然苦笑：“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没人知道这些，你可以骗我一辈子。”
“我想把你从梦魇里解救出来。”林歘盯着她眼睛，“因为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能预料。我想让你往后余生好好吃饭，不再恐惧吃饭。哪怕……”
他弯起嘴角：“哪怕把恨转移到我身上也没关系。”
“所以你把这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她没发觉自己声音都开始抖了：“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觉得愧对于我？就像我曾经的愧疚一样？”
“不是。”他否决很快，“不是愧疚。”
林歘的眼底藏着半空星辰： “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很美。”
“是因为，冬至快乐。”
“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看了看窗外，天空中没有灿烂的烟花，只有无声的星辰。“这句话，冬至那天我就想说。不是一时冲动，它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像是星星那样存在很久了。”
林歘向她伸出手：“这就是我的秘密，关于喜欢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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