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思

    板子落在身上,谢俊华闷声承受。

    他脑海里却在反复思考,这封信为什么会落到姜婉手上。

    明明把信藏得严严实实……

    怎么可能突然掉了?!

    谢俊华咬着牙,想起那个撞过自己一下的小太监。

    他当时以为对方无心,见小太监慌张求饶,并没有多想过什么。

    但这封信确实是在这之后不见的。

    四处找,竟都找不到。

    之后没过多久,那两个大力太监出现了。

    只因那封信落到姜婉手里。

    太快也太巧合……分明是有人想害他……谢俊华心底一瞬闪过这个念头,却又异常的清楚,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其他人不信,姜婉更加不相信。

    是谁要害他?为什么害他?谢俊华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这一招借刀杀人哪怕是真的,也等于假的。

    因为没有证据,因为无法澄清。

    刹那间,谢俊华遍体生凉,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这个人盯上的?

    ……

    谢珍赶过来的时候,谢俊华正被摁在地上挨板子。

    她看着她三哥满头冷汗,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一整个人都是犯懵。

    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不是……也接受道歉了吗?

    太监们下手一点都不客气,板子每一下打在谢俊华身上,便听得到他努力忍耐痛苦的闷哼声。谢珍忽而眼眶发红,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发抖,迈不动脚下步子。

    然而谢俊华之前的伤才刚刚痊愈。

    今日这遭他怎么可能扛不住?此时不过咬着牙在硬挺,不开口求饶。

    谢珍很害怕。

    她知道是姜婉要罚谢俊华的,同样听说是因为什么事。

    说不出谢俊华没有错之类的话。

    谢珍只能想着,求一求姜婉,放过她三哥这一回。

    念头一起,心思仿佛忽然变得清明,又仿佛捉住一丝的希望,谢珍提起裙摆奔向凉亭。望见沉默坐在凉亭里冷若冰霜的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心生胆怯。

    站在姜婉旁边的一个是冯绮烟一个是大皇子姜瑞。

    姜瑞一双眼睛盯着谢俊华,几乎冒火,完全掩盖不住他的一腔滔天怒意。

    这些人都在气头上。

    这个时候站出来,大概会被谢俊华牵连。

    但谢珍没有办法退缩。

    她的三哥出事了,不管怎么样,那个人都是她的三哥。

    谢珍咬唇,在凉亭外对着姜婉“扑通”跪下。这一跪招来无数目光,她深深低头,闭一闭眼,泣声道:“求殿下宽恕臣女三哥,他身子骨不好……经不住……”

    姜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冯绮烟人在凉亭里,见状悄然走过去,扶替谢俊华求情的谢珍起来。

    “责有攸归。”

    她压低声音对谢珍说,“你这样只会火上浇油。”

    谢珍怔住,耳中听到谢俊华的惨叫声,越是哭得不成样子。冯绮烟将谢珍从地上扶起,见她一味流泪,招过来个小宫女伺候,也不好说谢俊华活该,免得刺激。

    冯绮烟明白姜婉为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罚谢俊华。

    若不这么做,轻轻放过,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便真正不好处理了。

    对谢俊华的一番质问是要众人了解事情始末。

    如此才不会往宫外传些乱七八糟的。

    同样只有那些人看得清清楚楚姜婉不会手下留情,他们才会从心底里害怕胆怯,才会把那些不好的心思彻底压下去,从此轻易不敢造次,晓得这个人不好欺负。

    冯绮烟唯一有些担心姜婉。

    这三十板子打下去……万一谢俊华没挺住……

    纵然要怪得怪谢俊华自己恶毒。

    却担心到时候忠勇侯府在朝堂上闹起来,陛下会责罚。

    怕事情更严重,她瞧见谢珍哀求,才会去劝。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求情,只会让人心情变得愈发不痛快。

    冯绮烟走回姜婉身边。

    她暗暗叹气,又想起先前吩咐的那个小宫女,不知有没有见到皇后娘娘。

    ……

    姜婉的赏花宴比预想中“热闹”。

    孙晓霜这凤鸾宫、琉璃殿,同样沾光比往常热闹许多。

    郑遥诚和郑雪香都没有收到姜婉的邀请,郑夫人对此十分头疼。在她看来,事情变成这样总归是不值当。虽说长公主和她儿子有过婚约,但当初亦是长公主……

    不应该算好聚好散么?

    如今纵然婚约作废,可他们诚哥儿未曾负过她,并不该被针对。

    郑夫人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好直接说。

    她思来想去,皇后娘娘颇为讲理,兴许可以帮忙解开误会。

    谁知同她有一般想法的人甚多。

    且凑巧都赶着在今天来求见皇后娘娘,偏偏聚到一块。

    热茶一盏接一盏下肚,可都没有聊到正事上。

    郑夫人见旁人都按捺不提,掂量又掂量,还是压下那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孙晓霜虽然向来不善应酬,但不是不晓得这些人为何而来。赏花宴的宾客名单,姜婉曾经让她过目,她留了个印象,便清楚这几位府中小姐少爷不在受邀之列。

    为什么求见她,也就不难猜了。

    不过,孙晓霜觉得这件事自己帮不上忙。

    一帮小姑娘小少爷之间的事,合该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而不是长辈处处插手干涉。

    夫人们自己不提,孙晓霜自然假装什么都不知,耐心喝茶。

    这么喝着茶,倒先等来了个小宫女。

    小宫女说有急事禀报。

    孙晓霜让她上前,附耳过去,但听小宫女低声说明御花园里的情况。

    从小宫女口中得知姜婉罚谢俊华的事情,孙晓霜面色凝重起身。

    对诸位夫人交待两句,她离开琉璃殿去往御花园。

    孙晓霜走了。

    诸位夫人见此情形,互相看一看,索性都不言不语跟着去。

    尽管刚听小宫女说明过情况,孙晓霜立刻赶来御花园,但依旧来得有些迟。地上的谢俊华几近昏迷,谢家的二小姐亦哭得快要晕厥过去,谢家大小姐守在一旁。

    那顿板子已经打完了。

    今天的赏花宴也因为这件事而到此为止。

    姜婉不在御花园,这儿同样不见各府的小姐少爷。

    姜瑞正指挥宫人把谢俊华抬上春凳。

    孙晓霜交待身边的大宫女去请太医,之后快步走向姜瑞。

    谢俊华趴在春凳上,不能动弹,姜瑞看着他,沉声:“往后莫动歪心思。”

    “瑞哥儿。”

    孙晓霜听见姜瑞的话,喊他一声,“怎么回事?婉婉呢?”

    姜瑞猝不及防,被突然出声的孙晓霜吓了吓。

    他回头,定一定心神回答:“母后,没事,皇姐去了找父皇。”

    孙晓霜拧眉低头看看谢俊华,一时没有多问。直到太医来,检查过谢俊华的伤势之后,知不会伤及性命,她才吩咐宫人把谢俊华、谢珍和谢莹送回谢家去。

    诸位夫人见识到御花园里的情形,早已识趣退下。

    多看过两眼谢俊华的郑夫人,心里一个“咯噔”,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长公主殿下……

    该不会哪一日突然对他们家的诚哥儿和阿雪下狠手吧?

    郑夫人心有余悸随其他人离开。

    她却开始琢磨着,实在不行,回头把送一对儿女去外祖家避避难……

    御花园里所有人散去。

    姜瑞把谢俊华挨罚的事说给孙晓霜听,他说得详细,连带提起之前的事。

    “母后,我觉得他是罪有应得,这件事真的不能怪皇姐。”姜瑞小心看一眼孙晓霜,“他心思恶毒,只是今日未曾得逞,倘若他得逞,皇姐该会怎么被折磨?”

    “他有这种念头,便说明是恨不得不给皇姐留活路。”

    “对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心软。”

    谢俊华表面上认错道歉,背后早已想好要怎么报复姜婉。

    姜瑞认为,单这一点,放过他,他也决计不会领情,索性狠狠的治一治。

    孙晓霜听得出来,姜瑞很担心她会责备姜婉,不由叹一口气:“错在谢家的三少爷,我为什么非要责怪婉婉?这一点你不用发愁。方才你说她去了找你父皇?”

    “嗯!”

    姜瑞点头,又摸摸鼻子,“皇姐她去向父皇请罪了。”

    谢俊华有错是真。

    他是忠勇侯府的三少爷也是真。

    侯府少爷在宫里头受罚,那么多人瞧着,很难不招来风波。姜瑞一方面觉得他父皇不会不讲理,一方面知道那些大臣恐怕会闹上一闹……先下手为强也好。

    孙晓霜思索片刻。

    末了,她开口:“让他们父女两个单独聊一聊不是坏事。”

    今天的赏花宴草草结束,宴席还没摆上人先散了。

    但饭总还是得吃。

    “遇到这种事,婉婉心情肯定不太好。”

    孙晓霜招呼姜瑞说,“走,看一看让小厨房准备点什么她爱吃的。”

    ……

    朝晖殿正殿内。

    姜道鸿埋头批着奏折,夏福海进来:“陛下,长公主殿下在外头跪着。”

    握着朱批御笔的手动作一滞。

    搁下笔,姜道鸿抬起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三少爷欲图用一封信笺污蔑长公主殿下与人私通,被发现了。”

    “殿下在御花园罚了他三十大板。”

    姜道鸿略一思索:“把这事前前后后都仔细说来听听。”

    夏福海便把事情说得详尽。

    姜道鸿听罢这些,眉心微拢,径自起身往殿外去。

    走出正殿,姜婉果真倔强跪在阶下。

    他步下石阶,几步走到姜婉面前:“起来。”

    姜婉当下没有动。

    姜道鸿掌心用力托住姜婉的手臂,几乎把她强行从地上拽起来。

    之后他松手,示意道:“里边坐下说。”

    姜婉沉默的跟着姜道鸿走进殿内。

    所有的宫人皆被遣退,连夏福海也没有留下。

    殿内只他们两个。

    姜道鸿问:“为什么要在这外头跪着?”

    “我给父皇闯祸了。”

    姜婉一双眼睛看着姜道鸿,“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忍受。”

    姜道鸿语气平静问:“哪里不对?”

    姜婉答:“他是忠勇侯府三少爷,我这样是不给侯府留体面。”

    御花园那么大的动静。

    她心知姜道鸿定然已经清楚前因后果,是以不多解释。

    姜道鸿继续问:“所以就在外头跪着?”

    沉默半晌,姜婉字字句句道:“听凭父皇处罚。”

    “为什么要罚你?”

    姜道鸿手指敲一敲桌面,“我并未说过你做得不对或是你要受罚。”

    姜婉讶然。

    同一刻,她又听见姜道鸿问:“那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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