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听费老提起过你，从小长于京城的师姐。”
宣八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范闲，“我的确也师从费介，我也听费老提起过你，澹州来的那个狐……范闲。”
范闲咪了咪眼睛，有些困惑，“师姐，您本来要说什么？”
“啊，没什么，费老和院长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你。”宣八把玩起了手中的鞭子，“小师弟，年少有为，久仰大名。”
“师姐才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轻功，范某心生佩服。”范闲拱手道，心里觉得有些蹊跷，费介对他说过，他和京都的这位师姐品性十分相像。
他就以为她是个好相处的，今日一见，这位师姐，不那么欢迎他，而且并不打算掩饰情绪，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嫌弃。
“范闲小师弟，若是要去检察院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宣八话音刚落，范闲便看向藤梓荆，只见他的脸已经憋的通红，于是推拒道，“师姐，我急着回范府，以后再给您赔罪。”说着，余光里观察着，藤梓荆只见他已经脸都快被憋紫了。
宣八似有所感的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范闲的马车，抱着手臂，说道，“你若是有要事。那便先回去吧，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多谢师姐。”说着，范闲礼貌的拱手，马车便架着他们离去了。
走了好一段路，藤梓荆这才松开了手。范闲有好奇道，“你为什么要一直捂着口鼻？师姐虽然也是费老的弟子，但他也并未放毒。”藤梓荆喘息了一阵，这才缓和过来，“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鉴察院的这位八大人。”
“八大人。”范闲听这个称呼，就觉得哪里不对不对劲，“庆国民风开放，但从未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
“这先例从她开始。”藤梓荆摇了摇头，感叹道，“至于为什么叫八大人，因为检察院已经有了一位姓宣的大人。院里为了区分开这两位，于是都叫她八大人。”
范闲一听忽然笑了，费老没有和他具体的提起过京都的这些同门，没想到这个时代里，还有这样的女性，居然还做了官员，“她一定出生不凡吧，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掩住口鼻，怎么，她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藤梓荆叹了口，“江湖上都说她是八品，与九品只有一线之隔，可也有传闻，她已经到了九品上，而九品上的人是可以通过呼吸辨人。”
“这个年纪，若真是九品上，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天才了。”范闲的霸道真气是七品，但由于稳定性差，有时只能发挥出四品、五品的宫里，总体上是个六品，即使是这样，他也算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
“我说呢，大白天穿夜行服，果然不是普通人。”范闲用手撑着下巴，想起了前世武侠小说的套路，笑了。
“我刚才呼吸乱了，想来也是传闻，若是真的九品上，她应当知道轿子里面不只有你一个人。”藤梓荆说道，“你助我一臂之力。那我也提醒你，女性本柔，但鉴察院里年轻一辈里最不能惹的，恰恰是这位八大人，她和言冰云觊觎提司腰牌多年，连我也以为这块牌子会属于他们其中的某一位，却被你收入囊中，只怕对你，她不会那么信服。”
“看出来了。”范闲之前隐隐有些推测，现在才彻底明白了，为何那日，言冰云会是那样的态度，他把玩起了自己的腰牌，“原来你，还是这么一个香饽饽。”
“你见过他了？”宣九看着闷头吃饭的宣八。
“嗯。”宣八点头。
“那……”宣九刚要低头说话，便被宣夫人白了一眼，“老爷，食不言寝不语！”
“唉，夫人呀，小八就是怕你这些繁文缛节！”宣九无奈，“圣上的国宴还让众臣谏言呢，您这又是何必。”
宣夫人刚想反驳宣九，一听他说宣八，就变了脸色，赶紧夹了一块肉给宣八，“也是，为娘的错，小八，多吃点。”
宣八望着碗里的肉，点了点头。
“你说的他，是男的吧？小八主动去见的人家？”宣夫人见宣八面色如旧，心里活络了起来。
“是。”
“娘，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埋头吃饭的宣七抬起了头。
宣夫人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七，大人说话别打断，乖乖吃饭。”
“范闲是吧？家是哪的？父亲是谁？官居几品？有无婚配？”宣夫人放下了碗筷，拉住了宣八，满头的珠翠，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轻轻地颤动着。
宣七埋头吃饭，但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记住了范闲的名字。
宣八则是差点没被噎住，本想找借口离桌，但看见宣夫人一脸期待的表情，还是挪回了要一跃而起的脚尖。
“着凉了？”宣夫人叹了口气，“着凉了你就多穿点，你看你一天到晚穿得黑漆漆，也不多加点衣服，你看你，还装作听不见，那就说正事，那范闲，是怎么回事？跟娘讲讲？”
“哎哟，夫人，这是公事。”宣九一听就知道他夫人，给人做媒的爱好还是没有改，“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小八是有造化的，小八这孩子有她自己的想法。”
“老爷，小八都没怎么说话，你倒是急上了？”宣夫人优雅地瞅了宣九一眼，看向宣八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小八，你也长大了，两姓联姻，缔结良缘，你不愿，但两情相悦，永结鸾俦你总可以了吧，父母答应不干涉你的婚事，可女儿家终究要嫁人的啊！”
“母亲说得对。”宣八无奈，真的不是她不愿意回家，自从及笄之后每一次见面，她总要见缝插针的提及此事。
“你看看孩子多懂事。”宣夫人得意地看了宣九一眼，宣九无奈扶额，她轻轻拍了拍宣八的手，“母亲啊，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已经与你父亲同心同德，生死相依。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叶家的女儿都没你鲁莽，人家只是爱习武，哪像你，又不是迫于生计的小门小户，本该是大家闺秀净是做些刀口舔血的营生，你看看人家京城第一才女范若若……”
“母亲，那是鉴察院的工作，父亲不也是……”
“你父亲那是文书工作！”宣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前阵子靖王妃宴请诸位夫人宴席，像你那么大的女子，基本上都许了人家，那礼部尚书之子郭宝坤倒是对你有意，可你看看你的态度，以前以为你和言家的那孩子闹一闹还有点结果，没想到他……”
“娘，我吃饱了。”
“唉？”
宣八放下了筷子，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宣夫人看着宣八离去的背影，落寞极了，宣九摇了摇头，“夫人啊，我就说嘛，孩子才回来没几天，你最好少说几句，别又把人给逼回鉴察院。”
“因你二人都在鉴察院，外人不的确敢议论她，可你会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想小八的吗？不结交名门望族，反而喜欢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现在哪有哪家公子敢娶她。”
“夫人啊，小八哪里是惧怕流言的？她在乎的，不过是我们的感受。”
宣夫人才张口，便化作一声叹息，“唉……我这不是为她好吗？”
夜半三更，京都灯火终歇，唯有流晶河上一片灯火辉煌，这是京都富家子弟的另一个家。
小船点缀在河上，仿佛夜空的星辉，大的画舫都安着玻璃，画舫散出或是昏黄或是艳红的光，在水面上氤氲出朦胧的雾霭，月亮静静地望着这人间风月，只将自己的情思撒下。
船只在这一片温柔地光雾中轻轻地滑动，在柔柔的烟波里，泛起层层的涟漪。夜间的流晶河繁华更盛于白日，仿若搬到人间的仙境。
而其中最为雅致的画舫上坐着交谈的，却是两位清醒的女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大半夜的跑来找我。”
“这个世界对我很不友好，我始终是浮萍、是过客，却不知道为什么。”宣八抱着酒坛子，“我知道我有点不正常，理理你别对我说教，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要是连你也来指责我，我该多难过。”
“知道了，这世道，谁心里又没有些苦楚呢？”司理理和宣八对饮着，说着说着望向躺在床上大腹便便的男人，“即使我打着清倌儿的名头，可有些人，小小的醉仙居是拦不住的，多亏你的药了，否则我就太难办了。”
“都认识那么久了，致幻的迷药而已，小事一桩。”宣八喝着酒，对她摆了摆手。
“你看你，喝酒的样子倒像极了个男人。”司理理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脸，低声轻笑，“我这上好的女儿红，就这般被你牛饮了。”
“我要不喝，留给这些浊物？”宣八轻蔑地看了一眼司理理床榻之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男人。
“这些男人啊，总爱劝我离开醉仙居，仿佛这里是什么魔窟。”司理理冷笑道，“哪里又是魔窟，若没有他们，哪来这流晶河畔最具盛名的销金窝、温柔乡。”
“男人这种生物。”宣八摇了摇头，“最爱劝妓1女从良，寡妇出墙。”
“噗～你哪来那么多的歪理，又喝多了？”司理理忍不住嗤笑出声，“鉴察院也有爱来喝花酒的，也就你这位八大人最奇特，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不和名门望族的子女打交道，倒和我这样的下九流混在一起，要被人知道……”
“哼，庆国多的是披着官袍的家禽，和狐假虎威的小崽子们，这些年，我见得还不够多吗，为官之本忘得一干二净，聪明的知道争权夺利，而愚笨的就只知道贪图享乐、作威作福。”
一听宣八的话，司理理就知道她喝到上头了，于是赶紧过去扶她，宣八却一把捉住了自己的手，“但你，理理，你和他们不一样，也和流晶河上所有身不由己的女子不一样。”
“八大人？”司理理听着话，紧张地望向了宣八，宣八平日里苍白的脸变得通红，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她望向她的眼睛里有着星星，“我知道你不简单，可是没关系，做朋友足矣。”
司理理愣了愣，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八大人，您心里有山河，要是位公子，那该多好。”
“是女子又如何？”宣八抬眼。
司理理一愣，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激昂却又很快平复了下来，她细细打量宣八，只觉她眼神清明，却说起了胡话，于是给她喂了杯水，“八大人，可别在这里醉了，否则明日，您和我都不好交待。”
“这点酒醉不了我。”宣八连毒药都毒不倒，不过是借着点酒意，将情绪发泄一二，她站起身来，将一个装药的葫芦扔给了司理理，“我要回去了，这个药你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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