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容初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噗通掉进了水里。
她怕水, 平时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要是掉水里该怎么办。可现在她预备的那些什么憋气,踩水技巧根本一点没用。
她甚至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迅速被水波包围。窒息带来巨大的恐惧感,她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想呼喊, 可一张口, 更加汹涌的冷水就灌了进来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容初很快就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感觉不到江水的涌动和冷意,也没有想要求救的意识了。
她听见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她,却又不确定喊的是不是她。初榕
初榕是谁
她好像又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她还听见有人在争吵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们不要过来”
“我们分开吧宴岑, 我信错你了”
宴岑
噩梦中不断下沉的无助感并没有出现,意识消散之际, 她感觉到有道强劲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又拉着她离开幽暗漫长的黑色隧道
再次努力睁开眼睛时,跳进视野的是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 瞳仁出奇的黑亮。
容初瞪着那双距离过近的大眼睛懵了两秒, 后知后觉吓出一哆嗦。
居居赶紧直起身来, 惊喜出声“妈咪妈妈醒啦妈咪你终于睡醒了呜呜呜”
容初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跟她脸贴脸的大眼怪, 就是她的小猪崽子。
她撑着床坐起来, 迷迷糊糊的, “这是哪儿啊”
“家里呀。”居居立刻清脆答道。
“妈妈你不记得了嘛爸爸说, 说猪猪很小的时候, 妈咪也在这里的”
容初揉了揉眼睛, 抬眸打量四周。
这间卧室的装修跟她平层的风格差不多,但要更精致考究一些。无论是跳跃火苗的壁炉,还是桌上一看就是收藏品的摆件,都处处彰显格调。
“妈咪”居居不知道从哪儿拿回来个保温杯,正两手抱着往容初这儿走。
这个保温杯大得出奇,小短腿拿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很努力地给妈妈送来了。
“妈咪喝”猪猪把保温杯放到床边,“爸爸说,生病就要喝药药。猪猪生病喝药药”
他仰头看容初,很认真地强调“仙女生病了也要喝药药”
容初轻轻笑出声来,点头道好。
她拧开那个巨大的保温杯,立刻闻到浓热的姜汤味。
容初扭头看儿子,“这是你爸爸做的么”
居居使劲点点头。
容初又抬眼看了一圈不见男人的踪影。
她捧着杯子刚抿了两口,床头上的手机嗡嗡大响。容初看到屏幕上经济人的名字,接起来“喂”了一声。
“你醒了”修衍松出口气,“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容初舔了下唇边,“没什么事儿了。”
她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拍个照也能把自己拍河里去,然后还晕过去了估计修衍以前也没带过这样的模特吧
容初觉得自己简直是“事故体质”,不知道公司私底下会不会也这样腹诽
她轻轻咳了下,“你是什么时候去那儿的是工作人员救我上去的么”
“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救上来了,辛亏救得快”修衍顿了下,“是宴总,宴总下水救你上来的。”
容初怔住。
“他”
“我不在现场,是听助理说的。你掉下去后,现场立刻就乱了,工作人员竟然一时没人敢下去结果宴总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直接从岸边跳下去了。他可是真牛逼啊,居然那么快就游到你跟前去了”
容初微微张着唇瓣,不知道自己是太惊讶,还是震撼。
她捧着保温杯,盯着袅袅上腾的白气愣了好久。居居突然蹬着小短腿爬上床,手里还捏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卡通汤匙。
小人儿见妈妈停下不喝了,就抓着自己的小猪佩奇勺,舀了一小勺姜汤送到容初嘴边。
容初眯眼笑了下,滋溜一下喝掉姜汤,又捏了捏小猪的小肉手。
“宴总下去了,他那边的保镖司机也赶紧下水了。哎,这家杂志社也太不靠谱了他们的工作人员一点应急素质都没有也多亏宴总在,不然救援人员和救护车也不会来得那么及时”
容初垂睫听着,只偶尔轻轻应两声。挂掉电话后,她很轻地吁出口气,出神一般半天没有动作。
她记得自己在栏杆上时,岸边的男人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
“仙女妈咪”居居偏着脑袋看她,大眼睛溜溜的,“妈妈,你是不是在害怕呀”
容初“嗯”
“妈咪不要怕”居居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下次,下次猪猪也会救你的”
“猪猪就biu”小人儿手舞足蹈地比划,“跳下去,就把妈咪救上来啦”
容初忍俊不禁,“你会游泳嘛”
“会的呀”居居说完想起什么,下床蹬着小腿跑了,没一会儿他又抱着一堆东西回来。
“妈妈你看,”居居献宝一样,把怀里的东西哗啦摊到容初面前,“这些都送给妈咪”
容初一看,全是小孩学游泳用的,有浮力臂圈,小救生圈,还有潜水镜之类的。
“这个”居居指着救生圈,再次挺胸向妈妈保证,“猪猪就带着这个去救妈妈猪猪很会游泳的”
容初轻笑,止不住的窝心。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到底是攒了多少的福气,才能生出个这么乖巧贴心的天使小宝贝儿哦。
孩子对母亲亲近和爱意也是天生的吗
她不算是个好妈妈,可这个小天使,怎么会这么爱自己呢
容初一把揽过儿子,在他白鼓鼓的脸蛋上亲了亲。
“居居,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妈妈啊”
居居嘿嘿笑着还没说话,门口就有一道磁音替他回答了“那是随我。”
容初扭头,看见宴岑正端着杯子走过来。
大概是看到她和孩子刚才亲密有爱的一幕了,男人的表情也很柔和,薄唇勾出极淡的浅笑。
“爸爸”居居赶紧向爸爸邀功,他举起佩奇的小勺子,“爸爸你看,猪猪喂妈妈吃药药了”
“嗯,居居真棒。”男人低低赞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床侧,一边还试探般看了容初一眼,似乎在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踹下去。
容初只是有点不自然地在被窝里挪了下,并没有别的动作。
听完修衍刚才的那些话,她也没法一脚把他踹下去啊
宴岑也明显感觉到了容初的缓和,他又弯了下唇边,很柔声的“感觉好点儿了吗”
今天他也下水了,现在应该是刚洗完澡不久,稍稍倾身时,容初立刻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冷杉香气。他的头发也不像往前一样一丝不苟,几缕发丝垂在前额,柔化了锋利的五官。
容初看着男人的头发,觉得这个脑袋应该跟居居一样的软绵好rua
她有点僵硬地动了下脖子,“没,没什么事了。”
宴岑点点头,突然毫无预兆地扬起一只手,覆上了容初的额头。
容初浑身僵住,一下子没有躲开。
这个男人,连手都带着一种贵气,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五指是不染阳春水的洁净白皙,冷白如玉的颀长手掌,覆上来时却是温热敦厚的。
“还好,没有发烧。”宴岑喃喃低语,手收回来时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指尖蜻蜓点水般划过容初的脸颊。
容初的后背立刻起了细微的小疙瘩,她偏开脸,又往后撤开一小段距离。
宴岑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缓慢落下。
良久的沉默。
尴尬,还有点微妙的暧昧
半晌,宴岑先低低开口“你怕水”
容初怔了一下,僵硬地点点头。
“就之前那次从海里被救上来后,才这样的。”她尽量轻描淡写道,“医生说这也算tsd,正常。”
她淡淡一句“正常”,殊不知,又不声不响地在宴岑的心上扎了一刀。
他现在才很迟钝地意识到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落水,居然给她留下了这样大的阴影。
听到她刚才昏迷时的含糊低喃,宴岑只觉得,那一字一句都是对自己的控诉。
是他害她掉进海里。
是他害她受伤,失忆,甚至还有了心理障碍
她今天浑身湿透,瑟缩又无助的样子,他愧责心疼到无以复加她三年前也是这样瑟缩无助,伤痕累累么
那都是拜他所赐。
或许她tsd的不是水,而是他。
宴岑虚虚闭了下眼睛,开口时磁音低哑“对不起。”
容初愣了下,轻微扬眉。
“为什么道歉”
他张了张嘴,无从解释。
直到今天,他才真切地亲眼看到,自己给她带来过什么样的伤害。
他的这句道歉,晚了三年。
而且,她到现在还没想起之前的事情。
要是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意外落海的,会不会
容初审视般看了男人两秒,缓声开口“三年前我落海之前,我们吵得很厉害,是么”
宴岑一震,喉结重重一沉。
“你,你想起来了”
容初只望着他,没有回答。
今天落水后,她脑海中划出好些破碎又陌生的片段和声音那就是她的过去么
她知道能让她掉到海里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她能想起来的那些画面和声音,竟然无一例外都是压抑的,激励的,难过的。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依然是一团模糊
她挑起猫眼,别有意味地试探“那你是想我记起来,还是想我记不起来”
宴岑深深看着她,眸底好像有什么一下子碎掉了。
他牵起唇角,低低开口“我希望你能想起来,又希望你就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
他希望她能记得她曾经有多喜欢自己。她找回自己的依恋和爱情,他们是不是也就可以回到从前了
可他也不愿意她想起以前的他,那些没来得及解释的误会和怨怼,那些错误的针锋相对
宴岑有个很深刻的直觉如果她真的想起那些,他们可能连现在这样,相对而坐的机会都没有了
容初不动声响地打量着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一下子疲惫颓然了不少,就连下颌上的青胡渣都重了一层。
“榕榕。”宴岑重新抬眸看她,黑眸深刻带光,好像落水的人在无声地呼求。
“以前的事情你要是想起来了,你生气吗”他喉尖轻滚,“你还会原谅我么”
容初紧紧盯着男人看,“你做了什么事情,需要我原谅”
不等男人回答,她的语气又倏地冷然,“我该生气就生气。同样,不值得被原谅的,我当然也不会原谅”
宴岑眼眸瞬黯。
容初心里憋闷更甚,说不上是气自己想不起来,还是气男人在这儿一直闪烁其词。
刚才对他下水相救的那点温情和感慨,也随之消散。
容初冷着脸,猛地用力将被边扯向胸口。
宴岑身下不稳,一下子从被面上滑了下去。
他也立刻领会到女人的不悦和防备,很自觉地起身站起来。
“居居,走了。妈妈要休息了。”
居居缩在被子旁边不动弹,很小声的“猪猪要跟妈咪睡”
“你要自己睡。”男人沉声,“爸爸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小朋友要自己睡。”
猪猪拽着容初的被子角不撒手,“爸爸骗人别人小朋友都是可以跟妈咪睡的。”
他噘起小嘴,“可爸爸为什么说,只有爸爸才能和妈咪睡”
宴岑“”
容初“”
居居扭头看了眼妈妈,小嘴噘更高,“哼爸爸就是想和妈咪睡,才骗猪猪的”
宴岑“”
他确实是想
可人家不让啊。
居居已经钻进了容初的被窝,紧紧抱住亲妈的胳膊,一副耍赖到底的架势,“猪猪才应该和妈咪睡”
他伸出一只小胖手挥了挥,“爸爸,你也去找你的妈妈吧”
宴岑“”
容初忍不住嗤笑出声,她看了床边的宴岑一眼,也没说话,只轻柔给居居盖好了被子。
宴岑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若有似无地叹出一声,捞起榻边的一条毛毯,转身往外走。
男人身材高大,可容初就是从那个背影里看出了些许落寞。
走到门口宴岑又转身。
“你要还想洗热水澡,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你习惯用的。这房里的任何东西,你随意用。”
他顿了下,“反正本来就都是你的。”
容初没有应声。
带上门前,她又听到男人很低声的“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房里的光线稍暗,容初靠在床头,盯着墙边的梳妆台又出了神。
男人对过去三缄其口,可他越不肯说,她的好奇和疑虑就更甚。
他们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经常吵架么
她又为什么会掉到海里
容初吁出口气,又给已经睡着的小猪盖了盖被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这是她他们之前住过的地方,那会不会还留着些东西,她看了之后能想起来什么呢
容初很快发现,这间房里,处处都有女人,或者女人生活过的痕迹这个人无意就是她。
无论是梳妆台上的化妆品,还是浴室里的香氛,都是她常用的牌子。衣帽间里那些成堆的,未拆封的首饰和衣包,也都是re的高定和特制款
但这些东西并没有给她任何头绪。
容初在偌大的房里转了一圈,又一无所获地坐回到床头。伸手端水杯时,她这才看到床头柜上有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银色的边框看上去有点旧了,像是有人经常性抚摸抹挲,边角都泛出圆润的磨损。
容初把相框翻出来,看清照片后,心里一颤。
这比她那次看到居居相册上的三人合影,还要让她震动。
是他们两人的合照,四宫格,类似于拍立得的画质。
前两格照片,是她勾着男人的脖子嘟嘴向他索吻。她青涩灵动,他和现在的样子差不多,眉目冷淡又持重,对她的投怀送抱毫无反应。
第三格的照片里她明显不高兴了,抱着臂偏头不看男人,噘嘴时那个娇嗔的撒娇劲儿,是绝对不会出现在现在她脸上的。
身边的男人长眼睨她,唇角微微勾起,似笑而非。
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被他抱到腿上接吻。
静态也能看出有多热烈,她不堪重负般躺倒在男人怀里,眉梢眼角上都是妩媚的娇羞和窃喜,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他胸口,长腿不自觉挂在他身上,裙摆都快褪掉大半
她也从没见过晏岑这幅模样,强势又色气满满。他结实的胸膛压住她,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箍上她后脑勺,修长的手指深入发丝,强制般让她和自己接吻,俯身亲下去时下颌用力收紧,高耸的眉骨都在泛红,欲得不得了
容初看得脸上身上都开始发热,心跳也快得不正常。
她啪地赶紧把那个相框扣了回去,视觉受到污染一般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可刚看到的那些画面,依然往脑袋里面钻。
扭头看见居居,容初没由来又想到别的就是因为总那样,所以才擦木仓走火出这么个小猪吧
他们是在哪儿有的居居不会就是在这里吧这个房间,甚至就在现在的这张床,他们
脑海中,奇怪的画面又增加了。
容初赶紧使劲晃了晃脑袋。
她怎么会联想到那些啊
她不干净了
这不是她想要记起来的记忆啊啊啊
这晚,容初睡得很不踏实。思绪又多又乱,头脑反而更加清晰,久久无眠。
直到身旁的小猪哼哼唧唧扯出鼾声时,睡意才慢慢袭来。
半梦不醒之际,她好像感觉到有手掌覆上自己的前额,又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和头发
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身边的猪崽崽不见了,床头给她留了一堆玩具车车和毛绒玩偶。保温杯里的姜汤换成了新鲜的甜羹,依然温热冒着白气。
容初喝完羹汤,晃悠悠走到门口。一推门,脚下差点被绊一跤。
一张软塌摆在卧室门口,差不多是紧贴着门框放的。
她盯着这张摆放不宜的软塌看了两秒,后知后觉想起男人昨晚的话
“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容初“”
所以,昨晚他就是在这上面睡的么
容初看着明显比男人短了一截的软塌,还有皱巴巴的白色毛毯,心里好像有滚热的小气泡咕嘟咕嘟上腾,满满涨涨的微妙感。
手机开机完毕,经久不停的震动声打断了容初的思绪。
她垂头,看到未读的红点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最上面的正是睡短塌守夜的男人
我送居居去幼儿园,下午你再带他回去。先好好休息。
容初并没有休息的空档。她接了个修衍的电话,便匆匆离开这栋让她心慌意乱的豪宅。
她也没让宴岑的司机跟,自己打了个车先回家。下了车又急匆匆往大厦里走
“初榕”
容初刹住脚步,扭头望向,看到个有点熟悉的面孔
这不就是她第一次捡到居居那回,来这儿接孩子的那个女人么
陈姝羽款款走过来,笑容跟上次一样得体。
“或许现在该叫你,容初了”
容初对她并无好感,只淡淡收回目光,“有事”
陈姝羽但笑不语,“我只是没想到,我们真的还会再见面。”
她唇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更没想到你居然是容氏的小女儿”
容初已经迈开长腿,“我还忙,失陪。”
“等一下”陈姝羽立刻道。
见容初脚步未停,她赶紧又提高声音“我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你不想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容初定住脚步。
陈姝羽对着那个高挑的背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慢慢走向容初。
“三年前,你和宴岑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生下居居最后又怎么会落海失踪”
“这些事情,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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