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宴是国中的祈天宴, 以皇上为主的权贵齐聚圣宫以向神明献上的祭天歌舞为民众祷告祈福。
这是表面上冠冕的说法。
但只要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不过是居于暖宫中的权贵们苦于寒冬中的百无聊赖,想要一欢歌舞美人寻乐子的粉饰之词。
宫中不乏的耻于此道的人,但越在这寒冬当中不止平民要安抚, 一些权贵们也需要安抚。
“两位郡主不惜从南黎来我太缇,以解我太缇燃眉之急, 朕心悦然,朕心悦然啊!”
筵席之上。
高座在堂的太叔昭日举杯向远客示礼,“朕在此代我太缇百姓相敬两位郡主一杯!”
“太缇王言重了。”
“我也代我南黎诸民谢谢太缇王这些年的相助之情, 愿两国交好长情。”
南雅与南音含笑举杯遥敬。
祈天宴上坐着的权贵不少, 等酒晌过后便不乏有举杯向两位郡主敬酒的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来参席这样所谓祈天宴的人,多是国中享乐的老鱼,算是经熟此道,几番推杯换盏便将筵席热闹了起来, 和着蹁跹的舞姬与钟乐, 听着惬意而又快畅极了。
只是偶有几人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新面孔, 不由得心里讶然于今儿个皇上怎么把卢怀王也请来了。
不说早年里卢怀王客居境北不沾此道,就是在濮阳城的日子里头也鲜少参加这些花酒舞宴。
“王爷。”
“哈哈, 一直有闻王爷眉宇高轩,早有往王府拜谒之心, 只恐贱身登不上大雅叨了王爷的清闲。”却也有不少的人逮着这好容易见上一面, 举杯过去敬酒,“在下此来敬王爷一杯,愿王爷大喜, 福寿安康。”
太叔卢只是颌首示谢,却丝毫没有端杯的意思,见对方饮罢后望着自己,便开口道,“本王不善酒。”
“哈……哈哈……当然了,王爷随意,王爷随意。”那人面色有几分尴尬的干笑着几声。
这话却被一旁的南音听见了,探出了半个身,一脸的好奇,“你连喝酒都不会吗?”
太叔卢望了她一眼,道,“不会又如何?”
“会被人嫌弃的!”南音说道。
“是吗?”
太叔卢不以为然的半敛下了眸开口,随即微抬起了眼睛望了过去,之前那个过来敬酒的人听着一愣之后惶惶然的摆手,连声的说道,“没,没有,没有的事,是卑臣叨扰了。”
太叔卢又望回了南音。
南音一脸目瞪口呆的望着望前的这一幕。
花酒舞宴多是少不了美人娇俏美酒新酿,等宴席完全热闹起来的时候,南黎的两位郡主便是也热络了起来,尤其是南音更是跳进了花殿上与那些艳丽的舞姬一同跳起了舞来,直看得在座的权贵与公子们看得吃惊之余又大笑拍掌。
“好!好!”
“郡主果然非凡也!”
太叔卢坐了一会儿便得一位太监低头附耳传讯,敛目听了一会儿后,随即起身跟着他走了过去。
他是清楚太叔昭日的,既有邀他前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便断然是有其它的事情,加之这日里他也有事想要与他说上一说。
宴席落得热闹,便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皇上与王爷什么时候离了场。
加之这本身就是皇上特地为城中的权贵们所设的宴席,有得美人美酒玩乐,也更没人在意其它。
风雪声撞响了安龙殿的宫门。
太叔卢在那个内务总管太监的领路下进了内殿,只解了下身上的大氅,一旁的宫女呈手恭敬的接下了他的衣氅。
“王爷,请。”那太监躬身道。
太叔卢举步走了进去,却看着姜统帅正佩剑立在了内殿旁,见他过来了登日警惕的将手搭在了剑上警惕的望着他。
太叔卢只是神色平静的掠过了他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皇叔来了?”太叔昭日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抬头望了过来。
“皇上何事召见臣?”太叔卢抬眸问他。
“退下罢。”太叔昭日伸手示意。
宫殿内一应的宫女太监躬身退了下去,只是御前的姜统帅不动的佩剑立在了一旁,目光依旧是格外警惕的望着眼前的太叔卢。
有过金殿行刺皇上的前例,这个人着实的危险。
“姜卿也退下罢。”太叔昭日道。
“这……”姜统帅握上了腰间的剑,却是迟疑的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皇上神色坚决不容臣子置喙,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应下,“臣候在殿外,但请皇上差遣。”
说着,那只手依旧没有松懈的搭在了剑上,却是沉步的退了下去。
“嘎——”内殿的门关了起来。
太叔卢揽手立在了原地听着那一声关门声,抬起了眸,“在养将忠心这一块上,你却是做的不错。”
太叔昭日一怔。
“哈。”却是似有苦笑的笑了一声,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皇叔赞誉了。”
“什么事。”太叔卢望着他。
“其实,经了那些事之事,侄儿本是没有脸面再来向皇叔讨要什么。”太叔昭日望向了他,“第二道圣旨已经下达到了卢怀王府府上,朕拟将南黎的两位郡主许于王叔为侧王妃。”
……
“——钦此。”
寒瑟的白雪簌簌的落了下来,似绒似絮,直飘飘扬扬的在天空中曼妙的飞舞着。
那雪花生得冰冷。
梅廊之下,见着白色的雪与红色残烬的梅一同落了下来,沾在了谈凝的发上,落在了她的眉宇间,沁入了她的肌肤里。
染上乌发的霜雪似是须臾白头。
“卢王妃,这南黎的两位郡主可是远道而来的客宾,可切莫不得怠慢。”那太监宣完旨后,将那圣旨合成了两帘躬身递给了她。
那太监说,“皇上也是体恤王妃,念着王妃在府上寂寞,这有了姐妹一同侍奉王爷,王妃想来也不会劳累了。”
谈凝只是跪在了雪地里望着那一帘递过来的圣旨。
她依旧是温婉的大家闺秀,虽未有出身权贵,但也是受得学识受过教礼的德贤之淑。
伸出了一手冻得没见了血色的手。
她依旧是贤良的妻。
那一双手恭敬的接过了那一道圣旨,她低首恭敬的道,“月卿,谢过圣恩,定会善待两位来自南黎的姐姐,与她们一同尽心尽力的侍奉王爷。”
她是皇家的妇,有贤名,有德名,有容人之量。
只在前来宣旨的太监离开的时候,揉皱了那一旨的圣旨把脸埋在了圣旨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
安龙殿的鼎炉正是春温。
太叔卢揽着手立在那里,神色平静的说道,“你可真是不记事。”
太叔昭日沉默。
“上次还不够让你安定下来吗?还是说,一定要见些血才会让你长记性。”太叔卢神色依旧是平静的。
只在他说完之后,却见着眼前的太叔昭日突然俯身跪了下去,直跪在了他的面前。
安龙殿内一时静寂,那是死一般令人窒息的静默蔓延从内殿中蔓延开来。
只太叔卢依旧是揽着手神色不变的半敛着目望着他。
“……这一次,是侄儿求您。”太叔昭日低下了头,一双手握紧成了拳,他面色格外的难堪却还是忍着这一份耻心低下了头道,“非常时期,南黎的助力我不能不要,但是——但是国中自边王骞后立朝君主不得纳外族之人,只有皇叔,只有皇叔是最适合的人选。”
太叔卢低头望着他。
“南黎有心与我太缇联姻,他们既然走了这一步有示好之心,皇叔,虽然两国曾有交好,但近来各地冲击动荡,难保不会有外心。”
太叔昭日抬起了头望着他,“太缇国内这些年也是不太平的,我们真的再也折腾不起了。”
太叔卢只是望着他。
“所以,就当侄儿求您了,为了太缇,为了我太缇的子民,求皇叔答应这一桩联姻之喜!”太叔昭日俯首切字道。
“……”
整个内殿一时沉寂了下来,只有偶尔一阵穿堂的风吹起了太叔卢披身的玉带,见那一冠宝冠雍华。
他拢着手久久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少年。
少年,或许对于他还说甚至还只是孩子,那个他曾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孩子也曾天真无邪的在他怀里叫着他皇叔,也曾攻于心计的算计他想要除掉他要他的命,也曾与他共谋家事国事子民之事。
也曾为他敬过酒,送过他一应的新奇玩意。
也曾在他膝下调皮过,顽劣过,得过他的打骂,也得过他的嘉赏。
就这样望着他许久后,太叔卢半屈下膝伸手扶起了他,道,“起来吧,像什么样子。”
“皇叔……”太叔昭日怔怔地抬起了头。
“你到底终于长大了,昭日。”太叔卢语有轻叹。
“皇叔,太缇几万人在我手上……我,不得不惶然战兢啊。”太叔昭日却不由苦笑的抬头望着他,“其实也不乏有时候侄儿会想,为什么皇叔不与我来争位,这皇位若是在皇叔的手上,定是比我要治理的好过千百万倍……”
起初,但卢怀王这一根针扎在他身上的时候,是有让他寝食难安彻夜不眠,只觉得许是有下一刻,这皇位或然就被他给夺了过去。
疑心,惶然,不安。
再到后来,当这种不安深扎于心底的时候,让他越发的像一只惊弓之鸟,稍有触弦便是一崩。
这种时刻在惶然不安中度过,每一日每一刻却越发的像是在被无形中凌迟一般。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太叔昭日骇然的发现,原来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其实一直在等着卢怀王夺位的那一天。
仿佛这样,便能让一切划了个句号,他也能得安息的做一个好梦。
可是——
无数的风向显示着他能够夺位,无数的迹象显示着他可以夺位,无数的助力显示着他有这个能力。
但是,他却一直的都没有动手,哪怕是在识破了他的心思之后。
“侄儿不明白。”太叔昭日抬头望着他,“……为什么,皇叔不夺位呢?”
太叔卢扶起了他后收回了双手,再听到了他的问话后,只是望了他许久,随即答道,“因为你比我有更遥远的未来。”
太叔昭日一怔。
太叔卢没有再说其它,只是望向了窗外那飘飘扬扬落下的大雪。
这一场雪下得更大了,等到太叔卢从宫城里回到王府的时候,大雪甚至已经将卢怀王府府门的门阶给埋藏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已是夕暮,没有太阳的暮晚。
府上走廊上的灯盏已经被府人的丫头小厮奉燃了。
大氅上沾了不少的雪,远远看斑斓的像是个雪人,这样的一场雪让府内走动的丫头也不见得多,这次来接驾的是老管家与阮琳。
“王爷。”
“王爷可仔细着别着凉了。”
太叔卢走进了中堂内,待脱了外头的大氅后才觉得中堂里的地龙烧得并不见旺,环顾了一方后,他开口问道,“王妃呢?”
阮琳接过了他的大氅,正想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连老管家面上也有几会踌蹰。
正在两人犹豫的这会儿工夫,却听着外头突然传来福宝惊慌失措的叫声,“管家,琳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王妃闯进了书房里——”
中堂里的人一惊。
福宝没有想到太叔卢竟然已经回来了,一时之间也有惊怔的吞下了余下未尽的话。
太叔卢刚换好了衣衫,听到他的这一番后之后转过了身,眸子见深的问,“你刚才说王妃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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