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境北篇03

    “皇上!”

    “启禀皇上!踞南岭一役我军大胜, 现已擒下边王骞一羽乱臣贼子!”帐营被人一把掀了起来,走进来的是一个腰刀的年轻将帅, 粗犷坚毅的脸上却是满显着藏不住的雀跃。

    他怀刀跪了下去,语色中满是快色,“还请皇上处置!”

    万里山河屏前,太叔卢穿着一身玉锦的华衣冠龙负手,却只是背对着他负手望着那一屏大好的山河。

    无人知他深浅。

    无人知他心思。

    “主犯皆杀于市集, 悬其首, 以惊警示威恫吓贼孽。”半晌后,太叔卢开口道,“扣其子, 逐边王骞于塞南之地受流放之刑, 若死, 不得棺椁。”

    处刑下来了, 但是任整个太缇的臣民都为之不解的是,他竟然只是放逐了边王骞而没有杀他。

    甚至连边王骞其子也未有杀绝之心。

    为什么?

    ……

    卢怀王府, 造访而来的御史公孙黎弛披着一身的风雪,直放下了手中的伞。

    “这一年的冬天又来了。”他道。

    “嗯。”

    公孙黎弛问他,“这些年了,为什么还留着边王骞?”说到了这里, 他打趣了一句, “你可别说是为顾念着那几分手足之情,我可真不信你太叔卢会有这般的妇孺之仁。”

    逢冬的雪只在地上初染了白,到是有几株早开的梅红得喜人。

    太叔卢伸手摘下了那一支梅, 只道,“居安,而得以思怠,人总是向于安逸,喜欢于安逸,习惯于安逸。但是安逸同样的也是一味腐药,能将人从身体乃至于头脑一应麻痹穿透。”

    烈火的梅染在了他的指上,这让他想起了那一日将花簪在她鬓间时她一低头的羞色。

    “边王骞要对付,但不能杀。尤其是对于尚且年稚的昭日来说,有边王骞这样一个仿佛时刻都会在枕榻边爆炸的炸弹,得以于每日每夜的鞭策他让他时刻拥有着危机感,此其一。”

    太叔卢说道,“举旗之下,民之所趋,于是成以一团一绳,边王骞要壮势,便需要有越多的人加入进他的麾下,在一定程度上,亦等同于养活了一批的人,得以减少境北每年受雪难而死的难民,这些到底都是太缇的子民。此其二。”

    公孙黎弛听罢讶然之后不觉失笑,“都说谋士玲珑七窍心,你这个做王爷的竟得此般多思。”

    “皇主年幼,我这个做皇叔的总要扶他一把,多看顾几分。”

    “所以这次远去境北,结果你预一如往年一般,只在制衡,不在兵定。”公孙黎弛望着他,问。

    “至少境北这些年来,死的人已经少之半倍。”

    太叔卢半敛下了眸,道,“这天下虽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到底最后如何的整治全在于掌舵的人,本王只以扶他一把,导他一向,但到底这艘能航至多远最后还在于他太叔昭日。留下边王骞也是一个示警,他到底有着太皇的血脉,若他太叔昭日治国不力做了那昏庸暴君,纵是他日我……”

    公孙黎弛拢手在一旁仔细的听着,却听在这里的时候见他顿了一下,心有奇怪的望向了他。

    “怎了?”公孙黎弛问。

    “无甚。”

    太叔卢望着手中这支新摘的寒梅,道,“若他太叔昭日日后行道偏差□□立朝昏庸愚固,便是边王骞取而代之也是无妨。”

    公孙黎弛惊开了一双眸子,只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他如此逆乱之言。

    “未来之事,从来无人预料。”太叔卢道。

    *

    境北。

    雪壑之中忽一场雪下。

    前后双方夹道而拦,一将太叔卢此来的一行人团团的围在此中,是桀骜不驯的弃子之王,是别有用心的怀鸿之王。

    “到底是谁要逃,谁无路可逃,你真的弄清楚了吗?平歧。”风雪藏杀中,太叔卢敛目不定。

    “锵!——”

    “哗!——”

    然而。

    只一句话,却在一瞬间迫得双方同时同地调转了箭头指向了对方。

    纷纷扬扬的风雪在无形中疾杀无影,直吹得青丝寸断,到眉头染上了霜雪。

    “……”

    “……”

    边王骞坐在了雪狼的背上微眯起了一双眸审夺着眼前的男人,又掠过了他望向了他身后的平歧王,再一转视线望向了自己身后调转的箭头。

    “不错。”依旧是有几分邪气的脸,但带着张狂而桀骜的笑,“只一句话便作废了本王的盟友之议,到是本王刚才眼拙了,以为你去了一趟濮阳便成了个沉迷女色的废物。”

    说着,便掀身从雪狼的背上落了下来。

    “毕竟是废物共谋所拟的盟议,足留人一哂罢。”太叔卢半敛下了眸道。

    边王骞的眸子微微眯起,满见的危险。

    他但掠过了太叔卢望向了那一方的平歧王,“只有这一个机会,我们联手一起杀了他,如果你心有疑心还要在犹豫的话,时转半月,许就成了他在这境北猎杀我们了。”

    平歧王望着那一处的两个人,面色不动。

    “……”

    谈凝望着立在雪原之地的太叔卢,有那么一瞬间,他抬眸望了过来,只望了一眼,视线与她有那么一闪而逝之臾的对视。

    谈凝一怔。

    却是落目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声俯在了谈烨的耳边问了他几句话。

    谈烨一顿。

    “确然,万不得放他入境北之地。”平歧王弹指,指腹上的雪鹰展翅飞了起来,他道,“本王愿同你一同在此地截杀他。”

    太叔卢负手而手,只半敛着眸子听着,听罢只敛目轻笑了一声。

    平歧王的话落了。

    于是,双方继续僵滞着对峙着,任谁人也未有前进一步的动作。

    毕竟,放太叔卢入境北,第一个死的是谁尚且不知道。但是,若他们当中当真有一人背弃盟义,暗中联络了太叔卢布置的话,那么就在今天死的将会是另一人。

    太叔卢曾经在境北而成一方势 ,但从不站属于任一方,也不受任何人的拉拢。

    但是,时隔数久,谁又会清楚往去濮阳走一遭又是何等局面?

    终究没有一人能摸清他的心思。

    也没有任何人在他的面前,能够赌得起。

    于是,只有继续僵滞下去,端看谁先沉不气,亦或是谁先暴露。

    “……”

    “……”

    凛冽的北风不断的奔驰而过,只见着无尽的雪花簌簌落下。

    “许久不见,本王确然心有疑惑你二人竟还是如此天真无邪。”呼啸的北风中,太叔卢长立不动稳磐如山,只发冠披后的玉带被北风不断的拉得翻飞而起。

    他抬起了眸,道,“难道是这境北的风雪吹过了头,长久以往以至于把人脑吹烹成了一碗脑花吗?”

    依旧是那般的不怒自威,在这一方令所有人都为之胆战的极地风雪之下,只这一瞬间,像是这天地与万象的风雪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

    任由天地为之俯首称臣。

    “咻!——”有一粒烟弹不知道从何处冲入天顶,响声震人。

    太叔卢神色不动,只是一边说着一边长身走了过去,无数的人随着他脚步一并跟着移动着,他一边走着一边语有轻淡的说道,“为何你们二人会如此天真的以为,本王会毫无准备的就支身返回境北?”

    平歧王脸色一沉,边王骞立在雪狼的一旁微眯起眸审夺着他。

    眼见他抱起了一个女人。

    眼见他翻身上了马。

    眼见他策马轻蹄的离开。

    “这里?”谈烨问。

    “就这里吧。”太叔卢颌首。

    眼见连一部轻骑都走远了,两人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脸色大变之余翻身上了座骑正挥手准备下令进攻,只手刚刚抬起——

    “轰!——”雪壑的开道上登时起了一声惊天的震雷声,只一瞬间便震得了山两旁的白雪不断的崩落。

    “啊!!”

    “是雪崩!”

    “快跑!快跑!往那边!那——”

    不尽的风雪滚滚落了下来,在那一声飞弹之后。

    夹杂着无数的惊叫声,眼见着山近道上的人随着雪瀑陷落了进去,只因为□□炸的地方与角度原故,冲击下来的雪埋得并不深,只将山壑的路道开口给一时封闭住了。

    飞雪落下如帘。

    谈凝被太叔卢抱在怀里坐在了骏马上望着被皑皑白雪封住的山道,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七弟身上带着火雷。”

    太叔卢怀着她坐在了马背上,道,“他既作探路的开锋,身上必然会备着□□与火雷以示信。”

    谈烨拉着那匹烈火脸色有些不大好,“到是你能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望着眼前一片的混乱与惊嚎。

    太叔卢敛目伸手抚向了身下的马儿,“到底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本王在境北十一年,这十一年的噩梦够在他们心底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了。”

    轻骑队以卫临为首全数上了马,见他望了一会儿往前走着,便是恭恭敬敬的跟在了他的后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谈凝被他圈在了怀里,突然小声的问道,“那王爷到底准备了什么来对付他们?”

    太叔卢望了她一眼,却是夸了她一句,“那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可见得我们夫妻愈来愈有默契,或然此行带你一来也是不错。”

    谈凝被他这一夸,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眉目里俱是笑。

    就这样乖乖的坐在他的怀里继续望着前路。

    突然一顿。

    不对啊。

    她的问题他还没有答的呢。

    谈凝顿了顿,又小声的再问了一句,“王爷准备了什么来对付他们呢?”

    太叔卢驱马继续走着,只低头望了她一眼,道,“这里以前不是雪壑,距离境北更还有三方路驿,连滕南的地界尚且没入。”

    已经这么冷了竟然还不是境北吗……

    谈凝望着眼前这一片呼啸的雪花,心里犹然有惊,她算是见过冬寒的,但是像这样浩浩荡荡的风雪举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境北竟比这里还要……

    想到了这里,却是突然又一顿。

    不对啊,境北的雪大不大和她问的问题没有关系啊。

    “……”

    谈凝侧眸望了身后的男人一眼,见他依旧面色不变神容自定。依旧是那张雍容矜贵的容貌,依旧是那番不怒自威的气宇,依旧是深不可测的眉目。

    “…………………………”

    所以,他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准备。

    ……

    “是这境北的风雪吹过了头,长久以往以至于把人脑吹烹成了一碗脑花吗?”

    ……

    谈凝望着这张脸。

    那一刻她像是突然的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整个境北里的掌权握势的上位者全数都不想他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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