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家长的劝解和多么痛的领悟

    倘若要给紫帝城下一个定义,人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就像人们对它的感情,极为复杂,而且随着一生际遇的变幻,它对你,你对它,都有不同的看法。

    它是个乐衷与玩弄人的妖怪,要每一个在它怀里生活过的人,无论是爱慕它、仇恨它、眷恋它、赞美它……还是已经遗忘它,都要在一生都带着隐性的烙印。活着,死了,死了再活,都摆脱不了。

    卫瞻淇很不能免俗的发自肺腑的深爱过这妖妇般的城池。

    这爱不高尚,不像天潢贵胄们爱母亲似的把它看作归属,也不像天之骄子们爱情人似的将它捧在心尖。而是水潭污泥般脏臭,深巷水道般恶心。却因为污浊下/贱,而永恒不变。

    而今,它老了。

    紫帝城,衰老的妖妇,只能用金钱的脂粉掩盖年华老去、风光不再的疮痍。是最低等勾栏瓦肆里头卖笑的粉头,人人都能拿出钱来,在它身上撒一口气,满足当贵族的瘾头。说白了,一个死了多少人早就不吉利的破屋子,放了些年头久的破烂,勉强挤出笑来贴金自己是什么“博物馆”,三教九流都能来瞻仰一翻,叹息朱颜辞镜与应犹在。

    卫瞻淇忽然就能“宽大”的原谅起它对自己的种种冷遇了。

    人在富裕的时候才能有同情心,他现在还活着,才能有高尚道德的来宽大过往种种不堪。

    散步在里面的感觉出奇的好,唯一的感伤还有些矫情,不能像曾经一般坐着步辇俯瞰一个个跪着的后脑勺。

    站在高高的钟鼓楼上,看着银杏与霜叶齐分秋色下飞檐斗拱巍巍峨峨。幽幽吐出白气的红衣少年,半张脸的轮廓笼罩在那寒却一片秋的气息里面,仿佛在一框艺术画里永远青春并愁恼,遥远并神秘的遐思弥漫在周身。

    这一幕很是动人,让两个跟了他一路的女孩呆了呆,脸颊发烫的在一边咬了半天耳朵,才敢上前来冒昧的要合影。

    大楚风气开放,贵妇人将面首男伶们视为争奇斗艳的财物,一如男人可以让娇妾美姬在酒席间起舞比美。千金公主好豪奢,发扬光大了历朝斗富炫耀的传统。为了和另外几位公主的面首争夺京城第一的名头,下令用一匹披着云锦的牛拉车,让他坐在上面披着件光芒闪烁的雀金裘,自主街到宫门前展示给路上的行人看。天色稍晚,又让小童秉烛,他则手持一枚夜明珠静静微笑。那时路边无论男女,皆掷果赠玉,让京城最贱价的水果都贵的不同寻常。

    而最终的目标,最大的收获,是人生转折点上出现的第二个女人——舒皇后,也就此在城楼上见了一面,一眼,她动了心。

    而重新投胎这回也不需要迎合谄媚了,但也没有少被李六小姐抱在脂粉堆里,当吉祥物,然后各种合影留念。便单是走在治学严谨的私立学校里,也有一堆陆续从论坛里看见照片特意过来拍照的同校。皮相的美丽就已经代表资本和热度,让人、让社会待他优待许多。

    一向精心经营自己和蔼善良的贵公子形象,自然不会拒绝,言语里透着一点为难,摆出有点困难的样子,让合个影都变成的弥足珍贵后,才大发慈悲的照了几张照片。

    两个女孩打开相册给他浏览之前跟着时偷/拍到的几张照片,答应把一些删掉。事情本来就该到这里的,但是在他指尖就要划过下一张照片时,他人手机上方的状态栏推送了一条热搜新闻使得白皙的指尖一顿,正和女孩们说话的声音也慢了下来。

    李嘉行和杨老爷子谈妥出门时,卫瞻淇已经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面站了一会了。

    小孩的个子是同龄人平均水平,耐不住仪态好,白瘦直,看着像一株泉水里洗干净的茭白,稚嫩清洁。紫京城的墙是红的,柿子树掉光了叶子,只余树梢上两个橙红色的果实孤零零的一二点挂在上头。南方来的孩子踩着湿漉漉的树叶子站在下头,等大人带他回家。

    李嘉行是从私生子一路变成官方书面上的李家少爷的,靠的是挂名了快绝嗣的大房。李澄琳不懂事,顺水推舟,但为了和其他几房夺权,要真坑自己的侄女一个死无葬身还不至于。所以有些事情他高高挂起,但总算还有一点仁心,是真把卫瞻淇当儿子养了,好歹给糊涂了半辈子的李澄琳一个老来能有所依靠的男人。

    路都想好了,中学就送他到外国私立寄宿的名校读书和各路名人做个校友,让他多交几个同样是金融企业家的朋友打下人脉,毕了业去拿百强企业的OFFER做准备,哪怕砸钱,也要争取在老爷子闭眼之前让男孩出息点。

    这样将来分遗产,势单力薄的大房,也更有胜算些……

    只是小孩聪明,也看出李澄琳身份在家里的猫腻,叛逆了,从锦海跑出来演戏,想迅速积累资本和家里掰开。

    哎,这要真是自己亲儿子,事情当然好办,一顿揍下去,可惜……

    “叔叔,事情谈妥了?”孩子说话样子又乖不少,嗯,这个点差不多事情也办了个七七八八了,小滑头一向不笨,出去这回闻见风声,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也不奇怪。

    “事情差不多了。杨老被修复组叫去处理工作,他叮嘱你要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就好好去做。”

    卫瞻淇低头“嗯”了一声,从手边把那条之前很不情愿系着的牵引绳主动递过来,大人接了,却顺手解开了绳结:“你是个大孩子了,不用大人看着,想来也能自己走好路的。”

    两句明明是不同事情的话被大人说的仿佛暗含深意,男孩品了一品,避过人名,谦逊的发问:“五叔公,那个角色您在来这之前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的,对吗。”

    大人伸出一只干燥宽大的手:“紫京城的霜叶很美,来的时候你心里有事,恐怕没有仔细看看,咱们一路慢慢走着,好好看看北方的景色吧。”

    他们行走在一片艳红木棕青瓦的宫墙内,几道墙外是游客们有些清楚又有些模糊的人声,明明一路过来说不上空旷,大人也解开了那道让人不悦的绳子。被握着手的孩子丝毫不觉得轻松敢怠慢。如毒蛇正盘踞在肩膀上头嘶嘶叫,他全身力气都拿出来维持那副表面的稚气乖巧了。

    “是不是觉得叔公做事情很不道德?”

    “路是他选的,染上瘾头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检测做不得假,叔公你只是把事情给大众看到而已……”

    “你能想透这一层已经很好了,但我觉得你心里还是有点什么。”

    “有些,有些胜之不武。”

    “是觉得不公平?”

    “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角色,并没有想要让他不得翻身,事情已经闹得有些太过了。”

    “那乖宝你觉得靠着人脉运作,把表现优秀的你的角色挤掉公平吗?”

    “……”

    “那乖宝你再想一想,如果你不姓卫,琳琳不是你妈妈,你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这一切当然不会发生了,傅文靖说不定能把这个秘密藏的更久,就能顺利的拿到这个角色,相对的,你就失去了自己本该得到的,这公平吗?”

    “……”

    “有点难以想象?那么我们再说说,傅文靖的第一童星的名头来的公平吗?或者……干净吗?你去试镜看见了有多少和他同年纪同外貌条件的孩子了吧。但还有更多,更多你还没有看见的。那是别的小公司里还在日夜颠倒赶通告的练习生、为了一句台词角色被父母带着在剧组到处送礼作揖的小演员、这个天气还在外面穿着夏装拍几百条外景的电商童模……他们不够努力还是自身条件不可以吗?为什么却独独是一个傅文靖,成了那个年收入上千万、打出名头就能挤掉已定一个主演、一条状态粉丝数百万的转发摇旗呐喊、连剪个头发都能有人出价数十万买来的第一童星呢?”

    “他吸/毒是我们引导并逼迫的吗?有这么大一个污点的人凭什么还能被追捧成为人上之人呢?”

    “不过因为有钱啊。是因为傅文靖的父亲是曾经的圈内明星,母亲是一线经纪人,他的工作室文靖娱乐刚拿到业内巨头的融资啊。这是他的资本、盘外招、爪牙。是淘汰了你和那些别的孩子的最终理由,也是造成一切不公平的幕后黑手。”

    “我们当然不是在编造犯罪事实发泄失败的情绪,也不是在污蔑对手让自己心理平衡。一切的运作和干预,只是为了让一切回到了他本该达到的位置。公平,当然是不公平的,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乖宝,但……我们让一切回到本该发展到的道路上了,不是吗?”

    出口到了,男人松开了那双小手,再次拍拍哑口无言的孩子的肩膀,像鼓励,也像把什么东西不容拒绝的放了上去,压的稚嫩的背微微弯了一点。

    “而且本来的确是不必选中他的,也不必这么大手笔。”

    男孩从长辈的语气和温和嗅到了风声,像草丛里的鹿听见风吹草动警觉起来,猛地一抬起头,那双遗传自他母亲的又魅又软的眼角,又聪明又迟钝的样子,活脱脱的是童话里头老木匠的用锯子和木板拼凑出的匹诺曹,一边撒谎不知道一边鼻子在变样。

    李嘉行为了脑内的联想再次真心实意的笑出一点细纹,刮了刮小孩冰凉的鼻梁:“叔公说过,想要什么和家里说,拐弯抹角的多不好。这不,你妈妈心急了,为了一劳永逸,就把事情就办成了这幅样子。”

    “别怪她,家里也是为你好。”

    监护人有理有据的歪理暴力塑造了孩子的世界观,最后还拿母爱绑架了一把,然后给学生上完课的大学教授似的,去停车场神清气爽的取车了。留下一脸空白的卫瞻淇憋着气,想骂脏话也不是,尴尬的脸红也不成。

    以为已经弹精竭虑的绕路来生米煮熟饭,大人告诉你太年轻耍小把戏别得意,这次纵容是为了你好。坏事做了也要推给你,把不听话的小伎俩收起来。是可以走这条道,但越界了就像傅文靖,一夕兵败如山倒,识相的话继续做个乖宝。

    意气风发进门,现在一心夹着尾巴做人,站在寒风里等车过来的卫瞻淇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狗。

    一条自作聪明费劲心力翻墙出去挖骨头,还没有来得及嚼几下,就忽然被麻晕了,醒来后浑身毛都被剃的差不多,只留下几片遮羞的宠物狗。

    ……好的,教训记下了,还是你们这群姓李的牛。

    牛啊。

    可给你们牛坏了,【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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