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溜着出去一趟得了教训的狗崽子回家，大人满意孩子焉头搭脑乖的像只鹌鹑，心里盘算过几天再给他塞甜枣，要“听话懂事”的孩子不难，难的是敲打后不要失掉少年人的锐气。
小孩上车便安静的捧着kindle去看书了——颇让李嘉行满意，得到挫折教训后郁郁寡欢是凡人常态，积极反思进取者才是脱颖而出的精英做派，如此才可堪大用。
心里把对卫瞻淇的评分调高些，刚好解决手头小孩的事，手机屏幕就开始闪烁，是留守酒店的司机郑伯的电话打进来，老人电话接通后，利直截了当，一开口就让人太阳突突的跳：“五少爷，出事了。”
郑伯是李家家里的老人。在回归前为还没有洗白上岸的李家杀过人、坐过牢，汗马功劳又忠心耿耿，一把年纪了，还断了根手指头。本该在李家投资的公司领花红股份颐养天年。但他也犯了不小的错误，不仅连累妻儿离散，而今现在年过花甲，也只能将功折罪的在李家当个司机，专门按老太爷的意思看住不省心的李六小姐。李小姐脾气犯浑，但总算给这位家里看着她长大的老人面子，虽然是个作精大小姐，但日常算的上遵纪守法，让这位接近爷爷辈的老人不至于为难的散了老骨头。
他混过三教九流，也一向有眼界，做事的分寸见地自有一派大家世仆的风范，平日李六小姐犯浑能遮掩的也就小心处置了，替李家内部糊弄个天下太平合家平安的样子，这通电话是今年他打来的第一个“求救电话”。
李嘉行先把免提摁掉了再听汇报，竖着耳朵的卫瞻淇听见前排“嗯、嗯”几声，电话便挂断了，没给后头的小孩多一点信息发挥想象。京城几环车道的堵车闻名遐迩，他们这辆车也堵在长长车流的路上。繁华的霓虹灯光将男人的肩膀照射的一片斑斓，半晌，前头的车在喇叭声里挪了几寸，男人也收起因为今天行程顺意而来的一点笑影，不咸不淡的戴上那张商业精英的面具，在空气都显得有些胶着感的小空间里和后座的小孩说话，刚刚的温情荡然无存，活象个牢里带犯人去杀头的牢头：“乖宝，你爸爸刚下飞机，现在就在酒店里。”
“正和你妈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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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是刘悦言头一回来京城。
她是个生长在南方小城的小姑娘，眼眸肌肤皆如水，让人觉得北方的冬天能把她吹散了。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南方来的小姑娘一来之后，便有能耐在这折腾了大半辈子。
十多年后已经有了名气，在访谈里言语带着熟练的笑，温柔又怀念的说妈妈给那时的她裹了一层层的衣服、围巾、手套，一路往集合见面的少年宫，光是从出租车上下来就挺费劲。
主持人问她：“那是《少年梦红楼》的第一次集训，所有小演员们就都来了京城拍摄取景地大观园不远的少年宫。但我你说那时你是剧组里最小的，为了来京城参加培训，所以家里人导演和选角导演花了很长时间做你家里人的思想工作对吗？”
刘悦言的妈妈是个南方小城里做服装生意的普通人，有点掐尖要强，女儿只是陪朋友玩票试个镜，就从数百个小演员和开拍前声势大噪的童星里，脱颖而出拿下林黛玉这个角色，让她沾沾自喜，也是家里头唯一一个赞同刘悦言搁置学业参演的监护人。
但做老师的爸爸却认为《少年梦红楼》剧组有猫腻——“那个上过中秋晚会的傅文靖是原本定下的宝玉对吧？我知道现在这事黄了，咱们就不说娱乐圈有多乱七八糟的了。就是这个傅文靖因为这个事情啊不参演了，他本人对剧组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你看看，好几个本来都算是定了角色有名气的童星都发声明弃演了。咱们家悦言啊，的这个黛玉的角色啊，说好听是导演看中请她过去，其实就是没有人，才矮个子拔高个找人抓壮丁呢！”
爸爸说的话是最有道理的。可已经女大十八变为成年人的刘悦言想起来还是有点伤心。她打小就是个挺没有自信的女孩，不仅仅是因为奶奶一心想要个带把的传香火，还因为爸爸是个老师，和手底下聪明的学生一比亲生女儿真的不够看。
妈妈听话就摔了筷子对爸爸最后一句话不满：“我们家悦言怎么就在你嘴巴里成了顶缸的了。”
也许是憋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天生好强的妈妈童倩在曾导演的再三请求下也下了决心。在坐了一整天的高铁，听妈妈讲她年轻时辍学去锦海打工，回来开服装店又一个人从人生地不熟的外省进货………
母亲外柔内刚的劲头就这么遗传给了她。
成年的刘悦言对着镜头的机位露出一个在镜子前专门练习很久的表情课成果的笑容——有点天真烂漫，但又带着着轻熟/女的娇媚，露出一点牙，使得漂亮的脸上在成年拉伸了皮肉骨骼和各种医美微调后，再次得到孩子气的纯真。这样量身定制出的讨喜笑容，适合她童星出身有国民好感加持走来的小花形象。她谨记着自己在镁光灯下每一次出现，都是对自己身上花费数百万的明星课程的检验。
她在娱乐圈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参透了个道理，普罗大众对真像是感兴趣，但往往要的却不是真像。
“是的。我妈妈到现在还跟我说呢，当时啊，曾导就天天打电话跟我妈妈要人。第一次的时候我妈妈一看是陌生外地的电话，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的，没接。曾导就一小时一次一小时一次，把我妈吓得差点报警。后来接了电话知道不是骗子，但也没有答应下来。但曾导还是叮铃铃的打电话啊。我妈她也实在撑不住，不是撑不住面子，是话费撑不住了，就说有时间带我去看看。然后她说我就被剧组拐走了，人还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这段访谈的氛围是很轻松的，但刘悦言的妙语连珠背后却是好几天不敢马虎的团队工作。团队在她要上访谈前就先在粉丝和几个营销号那开始预热，回答的所有问题都是一个月左右开始写的。
他们充分考量了当时的真实情况，然后进行了删改和美化。比如从小经常在家不是妈妈，接电话最多的是爸爸，但在十多年后刘悦言父母离婚的情况下，为了营造后面预备打上热搜话题榜单的“单亲家庭下刘悦言坚强成长”的悲情氛围，他们要大幅度降低刘悦言父亲在她人生中出现的比例。
又比如现在轰轰烈烈的第一童星傅文靖的陨落，在现在可谓闲的发慌的各路牛鬼蛇神的话题，在十多年后已经是无几人记得清楚旧闻。那么访谈就不必特意说清楚为什么曾导要这么卖力的请来一个素人背景的童星，只要突出曾导看中刘悦言，是慧眼识珠的部分就好了。
十多年后的事情都是刚来京城，一路牵着妈妈的手，进了少年宫的小刘悦言是不知道的这些的。她现在心里既不担心爸爸说的傅文靖让剧组的拍摄变黄，也不操心全网唱衰《少年梦红楼》这一队几乎全素人的童星队伍。女孩子的心里充满了异地的高楼大厦和触手可及的明星梦，和……梦里笑了很多次的卫瞻淇。
小女孩的思慕来的很浅薄，心里男孩子的影像在琐碎的生活里早就模糊了，但这种模糊更方便她的美化和想象——所有单恋都有的，自顾自的把恋慕对象升华到方便做梦的过程。
等到了颇有雪国异域风格的红砖白墙尖顶的少年宫那签到，看见一路乌泱泱的被家长带着在四处放风、走动、交谈的同龄人，内向的刘悦言才有一种换了学校开学要认识新同学的惶恐，轻飘飘的美梦被击碎，拘谨又回到她身上，拽着妈妈的手怯生生的不敢多看。
刘悦言的妈妈虽然没有参与过类似的场合，但生意场上打交道的能干延伸到这次女儿童星逐梦的道路上也是如鱼得水。她很快找到了之前在小演员家长群里说的投机的两个家长。几方经历了国粹式的互相寒暄式吹捧后，几个孩子乖巧如刘悦言乖乖叫了人，得到了“孩子真乖懂事可人疼”一类的评价后，几个家长才移步人比较少的二楼走廊那，打算互相交流情报。
少年宫的整体建筑很是庞大，远远望去颇有老派民国电影里的风情，但终归还是融入这片土地时间久远，中间的花园里种满了竹子和牡丹、菊花、山茶一类的国风花卉树木，中间的绿地扎起篱笆，硬生生的挖出了个池塘，造出了一块假山在边上，有几片睡莲叶子和塑料包装在水面飘着。监护人在一边说话的小孩们百无聊赖，在假山边的蘑菇亭子栏杆上指着水里因为太阳浮出水的锦鲤，一点也不认识“禁止投食”的牌子似的，一起往下面扔早上匆忙赶过来而吃剩下的馒头。
妈妈还在和别人客气，盯着孩子大人们在底下闹腾的刘悦言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小女孩梦里的娱乐圈可不是刚开学的大门口，家长们说无聊事情的班会。而且到现在也没有看见卫瞻淇，对未知的一切的恐惧迟来，但小姑娘开始真的有点慌了。
想要咬手指，却被旁边的人碰了碰胳膊——是同样入围的小演员，两个生着桃花眼的小姑娘，个子相仿，衣着却不同。
碰碰她的那个好奇的说：“哎，你看起来好小啊，今年几岁啊，读小学的小妹妹？”
开玩笑的这位梳着很多辫子成一股马尾的红棕色头发，一件衣服上有大大的英文LOGO的运动衣，里面的填充物夸张化的让她肩膀格外宽阔的同时，将里面黑色紧身毛衣里的腰显得更细了。下面开口宽松的长裤存在感极强的彩色的袜子上印着一个个夸张的爱心，和厚厚鞋底的运动鞋搭配起来十分有艺术感。她的桃花眼被马尾拉的头皮非常紧，加上鼻梁高高的，有几分泼辣的攻击性，还好古典式的鹅蛋脸和缓了这种让人不快的锐利。浑身的打扮像极了刘悦言在电视上看见的跳街舞的舞者，虽然不适合一个古典书籍为背景的剧组，但那副开朗且外向的样子阳光的让人眼前一亮。
“你又来吓唬小朋友了。”看出了刘悦言的拘束，另一个桃花眼的女孩子走过来解围。两个女孩明明一样高，这个却生的特别窈窕似的，削肩细腰，一件针织外套和浅色的衬衣有小大人的感觉。她的脸庞部分和另一个女孩很像，却因为悬胆似的鼻子更加有传统风格的文雅温柔。披散到背上的长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垂落在肩头又徐徐流动，如一匹绸缎。发顶恰到好处的被一顶带着樱桃装饰的贝雷帽压住，犹如蛋糕上的巧克力装饰般一样恰如其分。
这两个画报上才会出现的童星般光彩夺目、风格各异的少女将刘悦言那个彩虹色的娱乐圈梦又轻飘飘的吹了起来。她心跳的有点快，只顾得傻乎乎的点头：“是的，是的，我叫刘悦言，今年开学就三年级了，还在读小学，今年七岁了，属羊。 ”
刘悦言自报家门的风格明显比较腼腆，先说年级再报年龄，最后还说属相，活脱脱的还是个上课要举手发问的小孩。两个姐妹花一样的少女同时笑了，一个内敛一个外向。外向的自然就是街头运动风格的女孩，不认生直接上手摸摸刘悦言的下巴，像摸家里那只亲人的苏牧。
“我们两同岁，都大你呢，小羊羔儿~今年十二了哦，是初一的那啥，韩剧里叫学姐是吧，来来来，叫一个欧尼~我是你许赞欧尼~她呢，是许善欧尼~我们两呢是堂姐妹，一个住京城南，一个住京城北，一条河流过去，我就得天天喝她的洗脚水。”
许赞是标准的北方风格的姑娘，那口京片子别提多标准的同时，擅长插科打诨，活跃气氛，跟她说话就恍惚在哪个茶馆听相声，还不知不觉能让所有人都能成为她的捧哏。
刘悦言就这样被新朋友吸引了注意力也开始活跃了。一边的三位家长聊天同时也注意着孩子，许家二位妈妈明明见怪不怪了，只有知道刘悦言内向的生母童倩有些吃惊，许赞的妈妈指着自己女儿说：“哎，我家那个假小子人来疯，特别是见到好看可爱的小孩子哦，就热情的不行。不就是闪音里说的那什么“颜控”。我本来啊，都打算让她试镜贾宝玉的，谁知道导演啊给她定了个王熙凤。你们看看，她身上除了王熙凤的泼辣，哪里还有女孩子的妩媚啊。”
童倩当然知道这是家长互相吹捧的时候了，当下就靠着买衣服时练出来的口才，夸的假小子许赞：“外刚内柔、活泼精干，如此贴切又漂亮的女孩才适合做出场就惊艳了黛玉的人，也是三生有缘，我们家悦言和闷葫芦一样平时，今个以来就被小赞抓的话头往外冒，这不正是和书里的一样吗？”
几个家长互相借着孩子吹捧一下，不一会许赞妈妈就神神秘秘的指着底下的家长跟童倩透露消息了：“你看看，这些孩子几乎都是没有表演经验的，但家长啊，好多啊都是有家业的人，你们觉出来了什么没有？”
“哪里都像你似的在相关的机关上班啊，就别卖关子了。”许善的妈妈看着童倩有些迷茫的眼睛，看了一眼在后面不远不近玩闹开心的女孩们，及时递了台阶。
“傅文靖啊，他家要被爆料出那种事情其实不光导演啊，还是很多下面的那些家长啊都知道点风声。”对着童倩放大的眼睛，许赞妈妈带着八卦的兴奋指着下面一个男孩的家长说：“大家家里都是有人脉关系啊，才得了消息进得去面试的。但因为孩子表现好就可以选上大头的角色，这种事情哄哄孩子就算了，知道内幕的家长谁会当真？谁会明知道被刷还让孩子去报名扫兴？但这位可是个家里出了个导演的教授呢，他女儿啊，报的是原本是内定给某童星的宝钗。事情出来后，本来官宣与否的童星们的公司都辞了角色，他女儿呢就被选上了。”
许赞妈妈意味深长：“所以我跟你们说，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童倩被许赞妈妈的这句话勾起了害怕。身为大人，她倒是不怕老公泼冷水说这个剧组糊掉的事情，但娱乐圈里的“隐情”这种未知最能吓唬人，联想到傅文靖的丑闻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娱乐潜规则啊，小市民怕事的心理又冒出来了。
许善妈妈不露声色的和妯娌对视一眼，亲切的挽过童倩的胳膊，柔软的肌肤就像学校里结伴的女学生似的，一只水头漂亮的玉镯在童倩快消牌子的外套上轻轻磨蹭，像一只猫爪子勾着童倩的外衣往自己地盘拽。
“不过你也别多心，现在是法制社会了，连傅文靖都是有证据怪不得别人。咱们一起互相照看着孩子，有个帮助，怕什么。”
“是啊，是啊，再不成还能买卖人口呢，我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能图我什么呢。”童倩不知不觉握紧了许善妈妈的胳膊，更亲切了：“多谢姐帮衬提点，要不然我光身一个糊里糊涂的就算了，但还带着女儿就不成了。”
通过共享一个内部秘密，妈妈们达成了同盟，毫无血缘关系的她们顿时热情亲密的如亲生姐妹一样。后头的许赞人小鬼大，指着自己大笑的妈妈，很受不了她的样子拆台：“更年期的女人啊，就是有话题，能唠嗑，叽叽喳喳的。”
浑然不反思自己说话那股热火朝天的劲头，是不是和妈妈有点基因学上的像。
刘悦言刚要接话，就听见下面的大门那传来喇叭声，只准步行进入的少年宫入口打开了路障，院子底下的大人小孩从各处探出头来，像一只只圈在里面无聊透的鹅似的，一齐往开进来的那辆车上看。
许赞扑在栏杆上踮脚，许善立马拉住她后面的外套，堂姐妹们动作熟练的很，明显不是第一次了，二姐妹看的刘悦言目瞪口呆以致于没有来得及第一眼看到入口来车。
但也不用她看，许赞就一只胳膊向后招手的大声嚷嚷着：“酷爆了啊这车！阿善！阿善！别拉着我了！你也来看看！是一辆越野啊！”
刘悦言在栏杆缝隙里蹲着看过去，只见那园林入口处大大方方的开入一辆迷彩色的、军旅电视里常看见的那种越野车。比轿车、出租车车轮巨大了不少的轮胎有着一种野性的张狂，颇合许赞身上的假小子气质。
鹅软石镶嵌的地面上，从车上的司机座驾下来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她的出现让认出她的监护人们把整个少年宫，都彻底变成了一座布满惊叹声的“鹅场”。
那是哪怕十多年后，已经是当红小花的刘悦言上任何课程都模仿学习不来的“巨星气场”。
李澄琳，明明出身就能让她混吃等死，上天依旧钟爱到让她可以靠脸吃饭，为了证明她还可以不败于岁月，又给了无与伦比的演技天赋，还有……一个更得上天宠爱的儿子。
一个数千万粉丝的大V，深情的，在专栏介绍李澄琳的文章标题处打下了这样的标题：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玛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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