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空气湿度很高,视野中的沥青路都在揺晃着。这种揺晃的景象模糊了现实的边界。一波波热浪袭来。
一个公园。
周防尊坐在长椅上,紧皱眉头,抽着烟,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敌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在自己梦里那是个拒绝弱者的广阔荒野。他随心所欲,凭自己力量所实现的自由,充满了发自内心解放力量的喜悦。那种让人感到眩晕的解放感。
破灭。
周防尊紧抿着嘴唇。
回想起来,他在当王之前,虽然没有超能力,却也很强大。他喜欢享受打破外压,贯穿自己意志的的时刻。这会让他有种解放和达成愿望的感觉。
超越困难后,自己会成长,变得更强——这可以说是周防尊的骄傲。
换做以前的周防尊,所谓力量,就是将妨碍自由的壁垒打破。是他引以为荣的武器。
但对于现在的周防尊来说,「力量」成为了束缚。
自己使用「力量」时,会伤害到同伴。
如果没有真夜的话,他会爆炸的。
所以,敌人一直是他自己。
但是,若是有一天,那孩子离开了……
周防尊咬牙切齿,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了,那抹不是因为他而展现的笑容。
从没有看到过,她为别人展露那样的笑容。
青王。
而就在这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你的气息啊。”
那是一个聪明坚定的声音。
周防尊露出冷峻——过于冷峻的视线,望向声音的主人。
站在长椅旁的那个青年,在这大太阳底下,还是一张清爽自如的表情。
在周防尊的睥睨下,他却镇定自若,挺直了背,优美的站姿犹如贵族一般。
周防尊无言地瞪着这个青年,发现自己内心正提高警觉,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甚至新鲜。
相对的,眼前的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原来是你的气息啊。”
“哈?”
“哦呀,或许你不认识我,但是我们却有共同认识的人,真夜。她身上那股炎热的气息,原来是你的吗。”
真夜?周防尊忍不住冒火,视线从青年身上移开,又靠在长椅上,“你和她很熟吗。”
“谈不上多熟,只是交谈过两次。”
周防尊轻轻笑了:“那是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宗像眯了眯眼,表情显得有些意外,周防尊的话大大超出他的想象。
他再次微笑,却有几分跟之前不一样的意味:“名字本身不就是给人叫的吗。而且,叫了下面的名字,更显亲切,能拉近距离。再说,本人都没有反对,阁下是不是太过多管闲事了。”
周防尊嗤之以鼻,拿出香烟放到嘴边点燃,道:“谁规定名字就是给人叫的。”
“当然是基于大部分人的意见。而且,这里是禁烟区。”
“这里又没人。”
“没有人也必须遵守规定。”
作为回应,周防尊刻意缓慢地吐了一口烟,“所以呢?遵守规矩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当然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可是,这里没有半个其他人吧?”
“……还要我再说一次吗。就算这里没人也一定要守规矩。要是人人都不遵守规定,这个社会迟早会解体。”
像是落入清澈红茶的一滴忌廉,宗像沉稳的声音交织着冷淡。
周防尊叼着的烟微微一动,他从靠着的椅背上起身,身体前倾,继续抽烟,“规矩这种东西,原本就是由每一个‘自己’组成的。结果你反而盲从规定,轻蔑自我,这是本末倒置。”
“真是让人哑口的个人主义。”
“不明白道理的是你才对。”
交谈就此中断,两人无言地凝视对方。很难理清是谁先开始认为“这家伙真叫人看不顺眼”的。
伴随沉默的是四处的蝉鸣声。猛烈的阳光并没有收敛的念头,正全力继续炙烤着下界。
周防尊吸一口烟,烟头发出熠熠红光。
“你叫宗像吧。”
“哦呀。”宗像意外地推了推眼镜:“想不到赤王居然记住了我的名字。”
“然后呢?”周防尊像头龇牙咧嘴的狮子那样笑了,“有何贵干?是新人来向前辈打招呼的吗? ”
“我身为青之氏族的王,是来向赤之氏族的王请求协助的。”
“真是惊人。刚才那段话,哪里听来像是请求协助的?”
周防尊真的是打从心底的惊讶,但也觉得有趣。如果草薙和十束看到他这样,也许会目瞪口呆。明明心情非常差,现在的周防尊却是如此的神采奕奕,他已经很久不曾露出这种神情了。说起来,出现这种神情的下一秒,通常伴随的都是在壮烈的大笑中,将周遭烧成灰烬的疯狂。
相对的,宗像脸上的笑纹风不动,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道:“我掌握了镇目町的现状,想必这并非你们乐意造成的吧。或者说,现在的状况也有助于你们的『生意』,但我不认为你会重视那些当保镖所得的收入。坦白来讲,应该觉得很棘手,或是觉得很多余,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
“造成镇目町现状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压制超能力者的暴走机能都集中在你们「吠舞罗」——赤之氏族的手上。我可以代行。不管怎么说,这原本就是我们青之氏族——Scepter 4的业务。”
“……哼。”
“怎么?”
“真是个迂回的男人。”
“真是太没礼貌了。我是为了让你理解透彻,才特地说的这么详细。”
这个男人的态度完全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周防尊从内心涌起一种想大笑的冲动。就某种意义来说,这男人简直跟他想的一样讨厌,不,甚至到了讨厌到令人感动的地步。
“阁下认为如何?不会太麻烦的,当然,我不会对赤之氏族动手。目前最多就在镇目町一带巡逻。按照目前的情况,我觉得是个好提议。”
“对你来说是好提议吧? ”周防尊转动身体,终于正面打量宗像,刻意做出扭曲的表情反问。
宗像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明显有些僵硬,而且变得凶残起来。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像盯着虫子似的蔑视眼神。他又推了推眼镜,“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不接受指示。”不假思索的冷淡回答。
宗像表情不变,只是将视线从周防尊身上移向喷水池。周防尊也转头望向喷水池。
公园里依然没有其他人。在灼热白光的照耀下,喷水池里喷涌而出的水流犹如水银般晃眼。
宗像开口了:“看来我是在浪费时间,居然想说服你承担王的责任和义务。”
“想说政治,还是全国统一呢?”
宗像的唇边闪过干冰似的冷笑,“很好。”掷地有声,语调中带有一丝清凉感,“那我就按照自己的主张去做了。麻烦你到时候不要出手。”
“……”周防尊已经不想说话了。他不想再三重复“自己不接受指示”的话。
沙沙,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宗像转身离去。可是,他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
他并未回头,道:
“……这个问题,单纯是我个人好奇……”
“……”
“你对迦具都玄示有什么看法? ”
“……”
微风轻轻拂过,蝉鸣声像被波浪盖住般变小了,香烟窜出的紫烟消失在暑气中。
周防尊吸着烟,而后吐出一口烟雾。
“不巧的是,我没见过他。”
他盯着喷水池说道。
这次轮到宗像不说话了。他收下周防尊的回答后,就没有再追问,而是重新迈开脚步,毫不停步地走出了公园。
太阳继续炙烤着皮肤。
从周防烟头积累的长烟灰无声地落下。
**
真夜和十束忙了一下午,才把矢俣的消息全部打探清楚。
之后,因为真夜想要去找周防尊,于是之后就和十束分开了。
日落西山时,真夜徘徊在街头,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去找尊,不过是想自己一个人走走,想些事情。
可想些什么呢?真夜不知道,因为她想了半天还是无厘头。
真夜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头顶的太阳终于在西方落下,周围都染上了淡红色。暑气沉淀的镇目町街道恢复了一丝生气。
现在,尊在哪里呢?
正当真夜这样自问的时候,有人说话了。
“栉名、真夜!你是,栉名真夜吧!”
两个男人——或者该说是两个少年出现在真夜面前。
一个是留着卷卷短发的瘦弱少年。另一个是背着大背包,戴眼镜的怯懦家伙。
两个看上去都是未成年人,穿着私服。
那个卷短发男生满脸焦躁地盯着真夜,并且从同伴的大背包里掏出了一把枪,颤抖着手,将枪抵在真夜脑门上,冲着真夜大吼,“喂,女人,我有事找你,给我听着!”
他怒气冲冲的,音量很大,引得路人注视。而在他们看到男人手中的枪时,他们惊叫着慌忙走开。
真夜就算被枪抵在脑门上,也是一脸木然。她感觉得到,这两个人,即便拿着枪作势要杀她,但是投向她的眼光,没有敌意,也有任何加害或挑衅的意味。只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自暴自弃的感觉。或许还有找人倾诉的打算。
“喂,女人,带我们去见赤王!快!”少年的声音颤抖着。
“……现在,我也不知道尊在哪里。”这是真话,但是显然这两个少年不信。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待在赤王身边的吗?!”卷发少年将抵在真夜额头上的手|枪用力往前逼了一点,使得真夜脑袋不可抑制地向后仰。
“快给我老实交代,不然我杀了你!”
“喂,别真的杀了她,不然赤王……”
“吵死了,闭嘴!”
卷短发男生向身后的同伴发火。
“你的枪……”这时,真夜对着怒火冲天的少年道:“枪口抵的我额头疼,能不能拿走。”
卷发少年被真夜淡定自若的神色弄得一愣,毕竟他还没见过被人拿枪抵着脑门还能镇定的女人。
不过,愣神之后,愤怒如潮水般涌来。
“你在小看我吗!”少年大吼。
被手|枪抵着,这应该是第二次吧。真夜想,她不应该说这么多的,应该跟前一次飞机上那样,直接烧了好了。
这样决定后,真夜身上泛起了淡淡红光。
可还不等她有动作,高温的热浪从背后猛的扑来——!
红色的火焰一部分包围住真夜,另一部分如猛兽那般扑向那两位少年。
一阵哀嚎,却是没要了他们的性命,不过是添了几道皮外伤。
真夜转过头。周防尊踏着不急不慢地步子走过来,火焰在他的周身燃烧,懒散疲惫的神情和狂躁热烈的赤色阳炎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他找到真夜身边,看着地上的两个少年,却是对真夜道:“怎么在这里?”
真夜摇摇头:“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周防尊侧过头看了真夜一眼,然后又看向不知何时颤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的两个少年,淡淡道:“有什么事?”
两个少年身子颤抖了一下,感到了超乎寻常的紧张。这是就算他们被不认识的外国人用枪口指着也不会有的僵硬。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种感觉才是正常的。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让他们更加害怕的“王”。
卷发少年拼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开口道:“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
“……什么约定?”
“将我们收入吠舞罗的约定!我、我们两个都是权外者,虽然没有很强大的力量,但应该有资格加入吧?”
“……”
周防尊狐疑地眯起眼睛。
少年似乎是被逼急了,死也不肯退让,“是你下的命令吧?所以我们才会加入黑社会,踏进这条不归路,帮你们查探情报。”
因情绪高涨,他湿润了双眼。
少年的叙说太过笨拙,不过足以让周防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瞬间,周防尊有一种说不清的疲倦感。他沉默了一下,正要开口,那厢,真夜却道:
“尊如果这样有干劲的话,出云大概会开香槟庆祝的。”真夜冷漠的声音,将两位少年的注意力拉了过去,“所以,尊不会说那种话,也不会做那种事。”
“诶?什么意思……”
少年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比起方才拿枪威胁人,这样倒更像是孩子。
“就是你们被骗了的意思。”她淡淡地宣布结论。
“怎么可能!难道我们从开始就被人欺骗和利用了吗!”少年悔恨得满脸通红,口沫四溅。而跟在他身后背着包的那个少年的脸上也刷地白了。
其实,在这两个少年眼里,「吠舞罗」就是个控制镇目町的恐怖组织。这种控制不仅对外部,对内部人员自然也是。
少年们认为,在内部存在着一种绝对的上下级关系。而站在顶点的王理应控制一切。
不过,说到底,造成旁人对「吠舞罗」这种印象的元凶,或许是周防尊自己。
不能用一句不知情带过。这是周防尊的责任,是身为王的职责所在。
“首先——”
周防尊用强硬的语气开口。两个少年都浑身一颤。
“加入吠舞罗不需要得到任何人允许。”
“……诶?”
“有心加入就要接受测试。测试通过便可以成为族人。跟个人素质没有任何关系。与其他人无关,更与任何约定无关。加入的条件只有这些。”
少年们睁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卷发少年愣住了。
“现在想加入吗?”说完,周防尊摊开手掌。
接着,解放「力量」。
鲜艳的红莲火焰“呼”地一声燃起。少年们尖叫着退后。连远处的行人也将视线移到这边。周防尊却对周围的一切没有反应,而是悠闲道:
“握住我的手。只要顺利,你们便能成为「吠舞罗」的成员。假如失败……会死。”
火焰在周防的手掌处迸发,进而往手腕蔓延。华丽且漂亮的火焰仿佛玫瑰花束一般,开得异常显眼。
可是,就算保持距离,少年们依然能感受到火焰传出来的热度,如同荆棘般锐利。
少年们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冒汗,无法动弹。
周防见到两人的反应后冷笑。他冷笑并非由于这两人的反应,而是自己故作邪恶的态度。
他正要挥去手上的火焰,但此时,一双纤细白嫩的手,穿过火焰,握上了他的大手。
周防尊低头,就见真夜就像是在看什么耀眼的事物一样眯起了眼。
周防尊的眼帘微微煽动了一下,然后他熄灭手上的火焰,并将自己的手,从少女那里抽了回来。
他说道: “是矢俣吗,骗了你们的人。”
少年们呆呆地站在那里,用充满绝望的眼神看着周防尊。
“怎么可能……”背包少年说道。
而那个卷短发少年也咬牙切齿: “……我从没听过……”
真傻啊,周防尊在心里说道。
两个笨蛋,被坏蛋所骗。他已经厌倦看到这种事了。这两人应该在“不归路”上做了很多蠢事,算不上受害者。
但是现在,除了接受现实,这两个少年,别无他法。
“……混蛋!又被人骗了,我真没用……”
少年无力哭泣的声音在街头喧闹的掩盖下显得尤其微弱。
可是,周防尊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胸口充满焦躁,搅拌得他想要呕吐。
他突然间领悟了——「吠舞罗」已经千疮百孔。
当「吠舞罗」随着人数增加,成员数量变得庞大,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个简单的街头团伙了吗?
没有规定,就会乱套。
周防尊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
——“不遵守规定的团体,迟早会解散。”
那个男人那双看穿一切的冰冷眼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防尊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然而,所谓的“规定”本就是“每个人”定下来的,如果不感谢他人的付出,那么所谓的“规定”就根本不存在。
既然这样,也没必要为了遵守规定,而过分压抑自己。即使在能妥协的范围内妥协,也没必要让出自己本来的位置。
对于没有什么狗屁规定的「吠舞罗」,只有解散吗?
解散?那就这样吧。
“……喂。”
连周防尊自己都明白,现在他发出的声音很可怕。少年们再次颤抖,屏住呼吸凝视周防尊。
周防尊露出饥饿野兽般的笑容:
“矢俣在什么地方?要是心里有底就带路。”
真夜看着这样的尊,一言不发闭上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两个王之间的交谈,就能对双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她握紧拳头,突然觉得,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
尊对那个四眼仔的在意,似乎比对她的,要多一些。
真夜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在尊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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