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煞神下凡一般的人,和他梦里那个人有同一张脸。
越星川压低身子,绛紫色的夜幕与橙色的火光交相辉映之下,他身穿黑色衣袍,露出月白的牙齿,笑起来魅惑众生。
然而薛蟠只觉得阴风阵阵,仿佛对方是阎王一般。
越星川狭长的凤眸盯着薛蟠,轻声道:“这人看起来,着实可疑。”
说着伸手拔起插在地面的尖刀,银光一闪,只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众人看去,只见薛蟠双腿之间已经被鲜血浸满了,方才那声音显然是他喊出来的。
女眷们纷纷惊呼,王熙凤登时就怒了。
“这是干什么?五城兵马司来救火,贾家感激不尽,但伤了贾家的客人必须要有个说法。”
王熙凤虽然善于钻研经营,但毕竟不是男子,交际面有限,如何认得越星川?
看他打扮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只以为他是京城中无数个靠祖荫谋得官职的纨绔子弟之一,并未放在心里,因此说起话来也十分居高临下。
话音刚落,越星川转过头来,凄冷的夜风吹动他的发丝,飘扬在夜幕里,仿佛阴冷的毒蛇。
他没有说话,但王熙凤生生打了个寒战,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贾琏暗道不好,慌忙走前两步将王熙凤挡在身后,恭声行礼,又给大家介绍:“这位是越星川越二公子,却不知您去了五城兵马司,今晚幸好您及时赶到,只是这……”
他看了一眼贾母,又看向被薛姨妈和大夫围着的薛蟠。
“薛大爷是我们家的客人,我们太太的亲外甥,不知如何惹了您生气?”
越星川直起身子,宽松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这样啊,我看他贼眉鼠眼,还以为是纵火之人呢。误会了。”
这话鬼都不信。
但贾家人不在乎真相,只在乎利弊。
越家的阴私旁人不知,贾家人门儿清,自然明白越星川比长子更得将军府长辈们疼爱,不愿意因为这一件小事和其起冲突。
王熙凤也瞬间偃旗息鼓,仿佛方才的嚣张没有存在过。
许是觉得当着众人脸上下不去,讷讷道:“吓着女眷了怎生是好?”
越星川余光掠过,看到如同护崽的鹰一般将母弟护在身后的黛玉,心中轻笑。
原想着折腾薛蟠,不料还有个意外之喜。
分明她也是个孩子,却总是有一股执拗的劲儿,有清冷绝美的外貌也掩藏不住的滚烫的爱,要将在乎的人融化在这爱意里。
他多希望自己是这些人之一,甚至不需要是唯一。
然而他无法忽视,小姑娘看着他时那满是戒备和警惕的眼神。
她不记得自己了?
还是根本没记得过?
越星川将刀藏于身后,这个动作的私心是不想让她对自己的厌恶加深,虽然知道不大可能。
他心想,她可不会吓到。
至于旁人,管他什么事?
被忽视了的王熙凤:……
最生气的要数薛姨妈,确定了薛蟠并未伤到子孙根,只是大腿上削掉一块肉,薛姨妈的心疼就转化为对越星川的怒火。
原看着王熙凤为她出头,也就甘心当个受害者,谁知贾家人听到他的名号就变了,俨俨有轻拿轻放的意思!
薛姨妈耳边是乖乖儿呼呵喊痛的声音,心里的火一窜三尺高,立时就要扑卷向越星川。
幸好薛宝钗眼明手快,用最大力气攥住了她。
“妈,从长计议。”
入京以来,薛宝钗逐渐成为了薛姨妈的主心骨,也因此在此刻听了她的阻止。
薛宝钗年纪小,到底没有多深的城府,她只靠着天赋认为此时发难对薛家不利,却也忍不了这把火,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把“刀”。
史湘云与三春站在一处,离她不很远。
薛宝钗悄悄地挪到史湘云处,正待开口拱火,却见她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妹妹,你——”
史湘云脸一红,攥住薛宝钗的手:“你看那,他就是越星川!比我想象的要优秀十分,我明日就回去告诉叔叔婶婶,我愿意这门亲事。”
这把刀是借不到了。
薛宝钗吃了瘪,心中却很不屑,史湘云这次跑来贾府就是为了躲议亲——她还惦记着她的二哥哥呢——主意改的可真是快。
史湘云沉浸在少女心思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宝姐姐的异样。
但俗话说得好,每个陷入爱情的女子都是狄仁杰,她看着看着,便发觉不对了。
自己的如意少年郎,为何频频看向林黛玉?
约一盏茶的时间,五城兵马司的人结队来回,说火已扑灭。
如此就没有理由呆下去了,越星川兴致寥寥,瞥了一眼在地上打滚儿的薛蟠,挥了挥手,带人走了。
早有下人去清点损失,回来时满脑袋官司:“除了梨香院哪里都没烧到,但之前看着的确是从后院烧起来的,大抵是只是看着凶,走得快,没损毁什么东西。”
从后院到西边的梨香院要经过几个院子,这解释根本说不通,但事实摆在那里,再奇怪也只能接受。
薛家今晚真是倒霉透了,薛蟠伤得重,住的地方也没了,损失什么的只能等天亮了再清点。
隔日还是贾母的生辰,请了许多人过府,必须要赶紧休息了。
王熙凤便提出让薛家三人先住各房,其余人也就各自回去了自己房中。
黛玉面色古怪地往夜空中看,似乎明白了什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一旁的林松狐疑不定,等到众人都散了,房中只剩下母子三人,林松欲言又止:
“姐姐,你说的那个越什么的,不会就是刚才那位大人吧?”
黛玉早就忘记了这茬:“啊?”
林松一脸复杂,决定为女大不中留的姐姐保守这个秘密:“没事。”
黛玉无暇顾及他,拢在手上的袖子里,仿佛盛了一块极烫的烙铁,灼烧得她心神不宁。
这是她扶着贾母在府中疾驰的时候,有人趁黑塞给她的。
虽未看清来人样貌,但她能确定那人就是越星河。
如她所想,那人的确是越星河,而且此时此刻在窗外看着她的也是。
火烧起来时,越星河与姬褀然夜探贾府,刚有收获。
黛玉那一番哭诉,小姑娘哭得极其委屈,说起话来哽咽难言,听到的寥寥。
但越星河从“祖宗”“天祖父不见了”“贾府”“设计”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十之七八。
黛玉是女子,行动多有不便,想查什么也束手束脚,那就让他来。
越星河拉上皇帝夜探贾府,没想到差点被火烤。
皇帝:“你们弟兄二人商量好要弑君吧?”
越星河没理他,目光穿过浮动的夜幕,顺着月色看向眉头紧皱的小姑娘。
看着她借着月光,将袖中的纸张展开,仔细辨别上面的图样。
看着她脸色由不解变成惊讶,再由愤怒变成坚韧。
她看明白了。
越星河稍稍放心,哪怕知道她聪明非常,但关心则乱,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接着,小姑娘做出了一个让二人都惊讶万分的举动。
她正准备将纸张叠好塞回信封,忽然顿住了,然后将信封捻到眼前,秀气的鼻头动了几下,在嗅信封的气味。
仿佛确定了什么,黛玉眉眼舒展,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越星河:……
顿时有种吃醋又不该吃醋的感觉。
姬褀然凑过来:“啧啧啧,你看看,宝贝得很,肯定猜到是你给的了。啧啧啧,再想想白日里见面恨不得离你八百里,怎么样,现在感受如何?”
越星河:“想弑君。”
君臣斗,惊出几只沉睡的倦鸟。
小姑娘吓了一跳,匆忙将东西藏回枕下,想叫夕雾,才想到这不是在自己家。
谁知外间有了动静,仿佛一直警醒着听着里间似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姑娘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是紫鹃!
黛玉压下呼之欲出的两个字,用最温柔的声音道:“鹦哥?你不是跟着史大姑娘,怎么在外面守夜?”
一句话的功夫,鹦哥已经上前在她背后放了个引枕,又端了杯茶递过去,这才说到:
“史大姑娘明日一早要走,她和二姑娘住在一处,那里有司棋呢,老祖宗怕这场火惊了姑娘,姑娘睡不安稳,就打发我来守着。”
说着走过去将窗户合上:“夜间有风,外面的树上鸟虫多,姑娘可别贪凉开窗。”
依稀还是那个细心周到的管家婆。
黛玉来了兴致,往下一滑钻进被子,然后往里面凑了凑:“我真的挺害怕的,你过来陪我一起睡吧。”
鹦哥忙摇头:“不了不了,奴婢一个丫头……”
黛玉佯怒:“丫头怎么了?你再不来我可恼了!”
鹦哥还在迟疑,黛玉拿出杀手锏:“我睡不安稳,就喜欢踢被子,若是晚间着了风可怎么办……”
鹦哥这才答应。
黛玉开心极了,她们前世经常这样呢!
她对鹦哥极了解,挑话题时小心避雷,很快就让对方卸下了心防。
两人说了一会儿,鹦哥不肯再继续:“姑娘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些起来,看再肿了眼睛。”
黛玉忙点头:“好!”
仿佛在说“我特别好伺候,快来当我的贴身丫头吧!”。
特别好伺候林黛玉很快就睡着了,而被她强力招揽的鹦哥今晚注定无眠。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史湘云拿了泻药给她,让她下到黛玉的茶盏里。
黑夜里,鹦哥看了一眼床边高几上的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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