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越星河将越星川打发走,迈步进了内阁。
皇帝姬褀然瞅着他嘿嘿笑:“你不怕他自己搞出乱子来?”
越星河云淡风轻:“乱也是他们的乱子。”
姬褀然颇感兴趣:“你对这弟弟倒是有信心。”
越星河:“重要的关节有您把控,小乱子怕什么?微臣说到底还是对圣上有信心。”
姬褀然伸了个懒腰:“行了,就咱们俩还论什么君臣。”
说着拱火道:“顺着刚才的说呀——你不打算对贾家出手?小媳妇都哭满怀了,是我肯定怒发冲冠为红颜,你就忍了?”
“满怀”这个细节可不是越星河说的,但姬褀然误打误撞,越星河耳朵往后红了一片,而后冷笑:“忍这个字从来不在我的字典里,也就是姓姬的喜欢。”
沉迷扮猪姬褀然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摸了摸鼻子,不服气:“那你不声不响跑来干什么?”
越星河嘴角微挑:“我要夜探贾府,问你有没有兴趣同去。”
见他连尊称都不用了,皇帝心中颇为跃跃欲试——
这次该谁倒霉了?
越星河出去后,太监总管郝春凑了过来。
“皇上。”他打小和姬褀然一起长起来,撒尿和泥的交情,心里眼里只有自家主子。“小将军若是莽撞行事,会不会耽误了大事?”
姬褀然唇边笑意未消:“朕若无能至此,就更愧对列祖列宗与姐姐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女官走进来,看穿衣打扮,显然是来自太后宫中。
姬褀然周身的气势顿时变了,满都是畏畏缩缩和阴郁,见到那女官,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姑姑来此,可是母后有什么事情吩咐?”
郝春见状心里叹了口气,将情绪如数收起,眉目柔顺地垂手站在一旁。
被越星河惦记着,也不知是否应了那个民间说法——耳朵若是又热又红,一准儿说明有人在想你——黛玉这会儿耳朵红得血滴子一般,惹得林松看了好几眼。
一家四口这会儿刚到贾府,因是进京以来头次上门,林如海便跟着一同先去拜见贾母。
贾母虽然对林如海此时才上门颇有意见,但她怵林如海,每次见到这个贾代善越过她定下的女婿,都觉得头皮发麻,仿佛一切伪装都被看穿了。
那感觉,就跟见到贾代善活过来了似的。
因此并未多说,只半敲打半关心地说一家人要多走动莫要生分了云云,便放他与贾政去书房,如此躲在屏风后的娘儿们好出来,大家一起说话。
林如海做足礼数,转身要走时,忽然又停下,目光看向正往黛玉身旁凑的宝玉。
贾敏暗道要糟,她只记得要努力打消娘心中对黛玉婚事的安排,再带着家人多走动,说不得两边关系就此缓和,却忘了和林如海交代娘家侄子的痴处。
只听宝玉天真烂漫,边走边问:“妹妹可有字没有?”
林如海收回脚步:“……”有被冒犯到。
“宝玉。”探花爷温文尔雅,大抵是宝玉见过最具君子风范的长辈了。“是个聪明孩子,若得好的引导,他日定成大器。”
贾宝玉第一次被男性长辈认可,登时忘记了妹妹的字,站在原地激动到手足无措。
“姑父谬赞了,宝玉,宝玉愧不敢当,宝玉的学问不怎么好……”
林如海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子不教,非你之过。不如跟我们一同去书房,与你松儿弟弟探讨一二?”
宝玉感动到热泪盈眶,猛点头:“好好好!”
贾政觉得自己被指着鼻子骂了,回身去看格外父慈子孝的妹婿与亲生儿子,登时有些郁结于心。
林如海离开之前,给了女儿一个得意的眼神,黛玉拿帕子按着嘴角,掩藏住自己的笑容。
贾敏狐疑地在父女两人之间逡巡,她怀疑自己被孤立了。
这边男人们刚走,屏风后便乌央乌央出来一群女眷。
与薛宝钗依偎着走进来的那姑娘穿着一身打眼的衣袍,浓眉大眼,比京城里的闺秀都格外英气些,周身的气势乍一看有些像傅珈。
是史湘云。
然黛玉在意的是她身侧的人,并非翠墨,而是鹦哥。
这是何故?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鹦哥竟是给了史湘云?
她可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却不知鹦哥的打算,如此将她要到身边竟是难了些。
黛玉沉思着,没注意到史湘云在和她说话。
“我说这位林姐姐,难不成是看不上我这平民的丫头。”
声音大且刺耳。
这句话她是听过的,在她被比为戏子有些生气时,史湘云和宝玉争吵夹带的她。
如今再听来却有些可笑。
“云妹妹说笑了,方才我想事情想的入神,没听到妹妹说话。”
黛玉猛然抬头,眼波流转,美得史湘云愣了片刻。
片刻之后,更加烦躁。
她越看黛玉越不顺眼,怪道让宝姐姐那般好性儿的人都不愿结交,又想到之前她那般对宝玉,不喜之意更甚。
贾敏正忙着让两边修补关系,兼为人母心疼湘云父母双亡,闻言笑道:“这从何说起?算起来呀,你林姑父如今还没官职,黛玉也是个‘平民丫头’呢。”
原是好话,听到湘云耳中,却觉得贾敏在对她炫耀黛玉父母俱在,咬了咬唇,更是不服。
正想说话,手却被人扯住了,回身一看,是薛宝钗。
宝姐姐温柔地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无奈。
史湘云便如同泄了气的河豚,软和下去了。
小辈之间的插曲很快过去,长辈们各怀鬼胎地聊得异常融洽。
黛玉和三春走得近些,故作不经意探听鹦哥的事情。
探春道:“翠墨家里有事,告假回家了,以往都是珍珠伺候她,后来珍珠给了二哥哥——就是现在叫袭人的丫头,最为妥当的一个人——这不,就暂且指了鹦哥伺候。”
黛玉也就不再问,和她们说起最近的诗词来。
得知鹦哥不是给了湘云就好,若想知道鹦哥自己的打算,小姐们可不清楚,黛玉记得前世紫鹃说过,她和平儿最好,如此得找机会去问问平儿。
说了一回子话,林府送来信儿说有客找林如海,林松便来问贾敏要不要一同回府,贾母苦留。
因提前一日来,隔日才是贾母的寿辰,贾敏原也打算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一晚,便顺势答应了。
王熙凤忙出来活跃气氛:“早就盼着姑妈回来住,这不,屋子都是现成的,我这就亲自带你们过去。”
话音方落,黛玉开了口。
“外祖母,玉儿想和您睡。”
贾敏诧异地看了一眼黛玉,她越发猜不透女儿在想什么,但女儿愿意和母亲亲香,无意是她愿意看到的。
黛玉当然不是为了和贾母联络感情,她有自己的目的。
“今晚我和老祖宗睡,好不好?老祖宗?”
史湘云做出最惹人怜惜的表情,这都是惯常做的,那时想躲着叔叔婶婶时,她只要露出这样的神色,便能在贾府多住几天,多半还能拿到一些金银首饰。
其实自打宝钗进府她就整日在梨香院,早就不和贾母睡了。
但是黛玉提出这个要求,她就忍不住去争抢。
扬州来的,父母双全,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么?那她倒要看看,若是黛玉在乎的东西被抢走会是什么反应。
可惜注定让她失望,贾母笑道:“你这皮猴儿不是闹着要和你宝姐姐住?你林姐姐好久不来一次,今日你就大度一回罢。”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史湘云不甘心,口不择言:“宝姐姐如何比的上老祖宗?”
说完方觉得失言,回头看宝钗并无异色,心道还好宝姐姐大度。
然而贾母意已决,只笑着当她小孩子闹脾气,一边张罗鸳鸯为黛玉收拾床榻。
史湘云极不高兴,一步三回头凑到宝钗身旁,却又被告知薛姨妈不舒服,今晚宝钗得陪薛姨妈睡,无法收留她了。
史湘云愣住了,又说:“那我住你的卧房——”
薛宝钗非常懊悔:“莺儿那丫头毛手毛脚,撒了一床的茶水,怕是要晾一整夜。”
诚恳到史湘云根本无法怀疑她是不是生气了。
最后她跺了跺脚,去和迎春睡了。
入夜。
贾母呼吸逐渐绵长平稳。
黑暗中,黛玉睁开了眼睛。
她想着设计林家既有贾家和甄家的手笔,以贾母的性子,定会留下一些往来书信。
这书信必须由贾母自己保管方才放心,所以她刻意留宿在贾母房中,并非全然是为了和史湘云赌气——诚然必须承认,看到史湘云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很爽就是了。
她悄悄地起了身,静候片刻,听着贾母的呼吸一如方才,可见并没有醒。
她依稀记得贾母的重要东西都放在一个匣子里,匣子的钥匙仅有一把,由鸳鸯保管着。
前世贾母没少给她好东西,每次给时都是招呼鸳鸯捧着匣子过来,亲自打开了让她选。因此她很记得那个匣子的模样。
视线适应了黑暗,房间中各样物事都显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黛玉小心地走到床边,吹了一声哨——那只哨子是找人特制的,只有雪狐能听到。
很快,窗外传来了响声。
黛玉轻轻推开窗,雪狐叼着钥匙丢了进来。
接过钥匙,她轻手轻脚走到屏风背后,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只匣子。
深吸一口气,又等了一会,确认贾母确未醒来,这才伸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啪”的一声,锁开了。
这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异常突兀,黛玉再次停下,许久没听到动静,然后将锁拿开,打开匣子。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珠宝,和她前世所见过的一模一样。
黛玉五味陈杂。
老实说在进京之前,她一直以为外祖母对她是真心疼爱。
哪怕前世有诸多不如意,心里的不适和疑惑也每每在外祖母泪盈盈地说自己年纪大了力有不逮时变成了内疚。
但是今生初来贾府,那一桩乌龙让她瞬间看清了外祖母。而再看这些珠宝,想起那些颇具表演成分的疼爱时,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摒除杂念,她翻看起匣子来,可惜来来回回仔细翻找,里面除了珠宝还是珠宝。
不在这里。
刚将匣子放回原位,只听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间或有丫头小厮们的吵嚷。
黛玉正觉得稀奇,就听里间贾母的口齿不清地问:“玉儿怎么不在?发生什么事了?”
黛玉也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匆忙走进去:“玉儿也被吵醒了,想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还未说完,门边被打开了,鸳鸯披头散发地急声道:“老祖宗,林姑娘,咱们后院着火了!这火越烧越大,如今已经往这边来了!”
黛玉心中一凛,抓住鸳鸯的手腕便问:“我娘和松哥儿呢?”
贾母那厢也走了下床,正披衣服,见问也忙道:“是啊,她们可好?其他人呢?”
鸳鸯:“也有丫头们去叫了!老爷说让咱们先过去外院,这火势很大,说不得就要烧过来。”
贾母脸色一变,迈出去的脚就收了回来,反而将黛玉推到鸳鸯怀里。
“你先带林丫头走,我有些东西要拿。”
这时候还要拿,定是什么极要紧的东西,比如她要找的书信。
黛玉闻言故作担心:“什么能比老祖宗的安危要紧?老祖宗还是先跟我们一同去避避吧。”
说着鼓起了腮帮子,在可以任性的年纪的尾巴上再努力一把——
“老祖宗不走,玉儿也不走了。”
贾母脸色古怪,只得道:“夜深,老祖宗怕冷,得拿件衣服才行。”
鸳鸯已经明白贾母有要紧的东西,便不吭声,黛玉却迈步跟了上去:“玉儿跟着老祖宗,老祖宗不能有闪失。”
贾母权衡片刻,只能让她跟着。
黛玉留心,却见她没有奔着匣子去,而是去了往常放衣服的箱子,那个黛玉也熟悉,前世那件她极爱的白狐狸皮里子的大红鹤氅便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贾母年纪虽大,力气不小,单手打开了箱子,伸手往里面三掏两掏,再拿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秋香色的包袱皮。
包袱皮包裹着方方正正的东西,八成是书信。
黛玉不动声色,急切地催促:“外祖母快走吧,慢了火就来了。”
贾母将包袱皮往怀中一塞。这才跟着她走出去。
她们到外院时,众人都已经到了。
黛玉小碎步跑到贾敏身旁,又看了看林松无事,这才放心。
白日里温度尚可,夜间有风,吹得小姑娘发丝浮动,略略发冷。
她转身看向后院,深紫色的夜幕倾斜至地面处,闪烁着愈加强烈的橙光,那是火焰烧来的方向。
微冷的体感和灼热的视觉,让这夜格外虚幻。
她在看风景,早有人看她是风景。
火烧着处,梨香院也被波及,一家老小男男女女都跑出来避祸,这时候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薛蟠在梦里完成着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将那逃了的越星川酱酱酿酿,正得趣时被叫醒,狼狈如斯,一路骂骂咧咧。
忙乱之中,薛蟠看到了少女黛玉。
他酥倒在原地,头次知道自己并非是个断袖,也是会对女子动情的。
男人,女人,美的,媚的,俊的,柔的。
都不如她。
她的美胜过了将他追杀至此的火舌,滔天的火光都要避开她的锋芒。
薛蟠想了半日,只觉得自己的心是放了最多猪油揉出来的酥饼,碰一下就掉渣,只能在她的美中小心摆放苟延残喘。
他鬼使神差地就往林家众人处走,脚步渐急,心就跳得厉害。
最后一步落下,薛蟠抬起头,忽然觉得鼻尖一阵冰凉。
耳边听得一阵利刃破空的声音,这才看到一把钢刀堪堪插在自己跟前。
薛蟠风流之心尽数褪去,耳后汗毛竖立。
这……
谁他妈这么猖狂?
薛大爷扭头要发怒,一眼撞进了来人如蛇一般阴狠的目光中。
他的怒火瞬间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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