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惊呼:“曲夫人!”
这个姓氏少见,贾敏初来乍到,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是哪个曲家。
又听身后的人窃窃私语:“曲夫人为了避嫌想来不出门应酬,怎么今日竟是来了,还开口为林家说话,难不成?”
和她说话那人酸到:“说什么避嫌,也就是嫌贫爱富罢了,一听说林大人升了从二品可不就巴结上了?”
方才那人不赞同:“那可是曲大人,用得着巴结谁?”
这么一来二去,贾敏心中有了猜测。
不爱应酬,又用不着依附于谁的曲家,便是曾出过三朝元老、内阁首辅的那家了。
数十年前那场和北疆的鏖战,我方大败,连先帝都被敌军俘虏。是曲阁老以一人之力舌战群雄,单枪匹马将先帝从敌军营中安然带回,成功扭转了败局,也奠定了他在朝中数十年如一日的地位。
但曲家的依仗并非只有救驾之功,曲阁老文臣起家,在位极人臣之前曾主持多次秋闱,天下的读书人半数都出自曲家。
若非当日里有曲阁老盯着,庞氏绝对有胆子直接将这天下改名换姓,后来曲阁老过世,大局已定,她也没了办法。
而现任家主曲河清曲大人一路官运亨通,年纪轻轻便是从一品,若不是庞氏挡着早就进了内阁。
庞氏也拉拢过几次曲河清,无奈对方油盐不进,好的没学会,打太极的功夫和他爹学了个十成十。好在他也没有倒向姬褀然,庞氏也就随他去了。
黛玉暗中打量曲夫人,长相来自爹娘,但眉眼间的气质由岁月和经历酿造,不是能轻易伪装的。
淡泊,不卑不亢,坚韧不拔,如同一颗君子竹。
王氏一侧头,周瑞家的已经凑上前来将曲夫人的身份说了,知道眼前这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生生掐断两根指甲才将这口气抚平。
王氏扯出一个笑容:“曲夫人说笑了。”
曲夫人也不搭理她,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似的,低头继续喝起茶来。
她喝茶的时候神色认真,让人平白生出想试试那茶有多好喝的念头。
察觉到黛玉在打量自己,曲夫人微微抬眼,冲对方笑了一下。
被发现偷看,黛玉也没躲避,回敬一个微笑。
赏花宴还在继续,但王氏已经没多大兴致了,原以为此次终于能压压贾敏的气焰,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耳边纵有许多人奉承,听着也不是滋味起来。
王氏站起身,提议入席。
宴席就摆在凉亭隔壁的花厅里,说是宴席,但时间不早不晚,吃饭不合适。还是湘云提议:摆了几个高几,将府里厨子拿手的点心做了几样,各自取出一些放在攒盒里,配上上好的龙井茶放在高几上,各位边吃边聊,也能尽兴。
王氏将湘云好一顿夸,借机着人将湘云叫了过来介绍给众人。
这次来的有当日太后寿辰一起进宫的,也有品级不够没能去的所以没见过湘云的,没见过的看到见过的面色怪异,一时有些好奇。
“扑哧。”
又是一声笑,众人看去,果不其然,还是曲夫人。
这次曲夫人从善如流,主动解释:“我只是想到那日薛姑娘被太后赶出去的样子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
王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曲夫人何必和孩子过不去?”
曲夫人惊讶:“啊?我觉得薛姑娘宠辱不惊,是个好孩子呢。怎么还在因那日的事情有怨气?原来是我误会了。”
王氏:……
生怕这位惹不起的祖宗再说出什么话来,王氏招呼大家尝尝点心,又让人送湘云回去。
这会儿她全然忘记最初如何担心来的人少无法见证她的扬眉吐气,只想让曲夫人赶紧离开。但请神容易送神难,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王氏气得要吐血了。
黛玉坐久了有些闷,想着贾敏和众人一起左右无事,便悄声和贾敏说想去走走。
贾敏没有不允的,王氏听了便说找个丫头跟着。
黛玉笑了:“不用,我带着紫鹃呢。”
王氏看了一眼,见是鹦哥,也就不反对了。
主仆二人下了宴席,顺着鹅卵石子铺就的小路慢慢走,不一时就离开花厅一段距离,那边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
黛玉问:“这里是哪里?”
紫鹃看了看:“还是在花园,姑娘看,都是围着这片湖呢。只是隔着假山和柳树,挡了声音,所以才觉得远了。”
这边景色极美,虽然没有荷花,但荷叶田田,别有一番意境。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不远处隐隐有人声。
走近了才看到是湘云在声色俱厉地训斥几个丫头,黛玉转身要走,湘云却唤住了她。
“林姐姐见到我怎么就走了?难不成和我说句话的空都没有,还是看不上我们史家?”
黛玉叹息一声,收回了脚步。
她无心与湘云交好,对方又那般对待紫鹃,但对方搬出史家,她却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湘云便让丫头婆子们先走,丫头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走,虽然她们职责所在,但湘云极受贾母宠爱,连府里的姑娘们都让她三分。
更何况,主子们不知,她们丫头之间却是知道的,这位史姑娘脾气不好,动手的情况时有……最后她们还是决定听湘云的,自动去了后院搬花。
这下只剩下紫鹃,黛玉不愿意让她们两个对上。
刘小公子的事情紫鹃不知情,她不想让紫鹃知道后心存内疚。何况对面也是个小姑娘,说句话应该不妨事。便嘱咐紫鹃在能看到自己的地方候着。
湘云冷笑:“林姐姐真是通情达理,对个丫鬟也这般有耐心。”
黛玉不愿意惯着她:“我看史姑娘对袭人几个也挺好,是紫鹃入不了您的眼。”
湘云狠狠地道:“你可知道,我被婶娘逼着说亲,对方竟是我只见过几面的什么刘公子!我自小父母双亡,只想找个有情人结为连理,这个刘……”
黛玉提醒她:“咱们似乎没有熟悉过推心置腹的程度。”
湘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随即有些气急败坏起来:“凭什么你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爹娘双全,有人撑腰,自然不知道我寄人篱下的苦楚。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总是和我抢?”
黛玉心里说我知道的,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她何尝不知道?但她印象里那个劝慰她想开着些的小姑娘终究是不在了。
“我何曾与你抢?”
湘云:“你没有抢,但你站在那里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抢走了,你不该来贾府的。”
湘云嘴角勾起危险的弧度,匆忙环顾一下四周,忽然伸手猛地一推。
黛玉提防着她暗中搞鬼,见她有动作,迅速一躲,湘云扑了个空,熟料动作太猛,身形受不住,整个人直接扑到了池塘里。
黛玉:……
紫鹃本就站的不远,方才史湘云有异动她便注意到了,这会儿三两步赶到黛玉身旁,攥着黛玉的胳膊:
“姑娘没事吧?”
黛玉摇了摇头,主仆二人看着池塘里挣扎的史湘云,登时有些五味杂陈。
这湖并不深,但为了种荷花,特地从各处寻了淤泥灌进去,史湘云失去重力本能地挣扎,淤泥不承重,越挣扎陷得越深。
呛了好几口水才从湖里探出头看,看到案边看着这里的黛玉,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还看,还不赶紧救我!”
她的头发丝上沾满了淤泥,这会儿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加上因为生气扭曲的脸,看上去哪里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分明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黛玉勾起唇角:“云妹妹有心和我下湖嬉戏,谁知这么心急,自己先下去了?我身子弱,你也是知道的,就不奉陪了。”
前世时,她虽然讽刺过自己,但到底身世相似,也曾互相慰藉过,但这丁点情谊到底被几次三番的设计给消磨干净。
说完黛玉转身要走。
谁知史湘云脸色忽然惨白,声音都发抖起来:“别别别,你别走,我错了,你快拉我上去!”
她离岸边的距离不近,但这湖深不及膝盖,便是淤泥缠脚,最多半刻钟也能走上来了,为何这般失态?
黛玉目光沉沉,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史湘云。
这事儿不对,她不只是孩童的恶作剧般推自己下水,肯定还有后招。
那就……
更不能留下了。
带着紫鹃转身便走,湘云见状尖叫起来:“林黛玉——”
可惜她方才为了陷害黛玉,附近的丫头婆子都被支走,根本无人听到。
主仆二人转过假山,往宴席的方向走去,不料还没走几步,迎面遇到一个面生的姑娘。
她轻快地走到黛玉身边,裙摆上缀着的细小铃铛发生清脆的声响,身姿极其灵动,仿佛有一整个春天簇拥着她。
“林姑娘好。”
她认得自己。
“我叫曲瑶,曲夫人是我娘。”
曲夫人家的千金。
方才在宴席上并未见到,也不知她为何出现在此,看去了多少。
仿佛看出了黛玉的忖度,曲瑶主动说起:“我想在假山洞里躲个清净,谁知就听到你们姐妹说起话来,真不是故意偷听。”
……那就是听到了两人争执全过程。
黛玉顿住脚步:“曲姑娘何意?”
曲瑶笑了:“林姑娘莫要紧张,我虽然与你不熟,但厌恶那史湘云久矣,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我是想告诉你,你欠我一个谢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黛玉正想发问,便听到身后远处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黛玉拉着紫鹃和曲瑶,身影一闪,躲进假山洞,只听薛蟠踉跄着走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说什么有东西,能有什么东西急着这会儿拿?”
曲瑶低声啧啧:“原来她打的是这般主意?”
与此同时,假山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间或环佩叮当作响,显然是夫人们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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