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小溪并不觉得饿, 同时感觉不到真实时间的流逝——然而, 她已经在这个虚幻的村子里逗留了快整整十二个月了。
她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白祤纪盟所在的方向, 唯一能够感受的是, 周遭变得越来越热。
这种热区别于自然界的温度, 是烘烤带来的热感。空气里是灯芯灼烧的味道。
三元本身就披着厚厚的皮毛, 总是无精打采的蜷缩在翟小溪的身边, 吐着小舌头,看样子难受极了。翟小溪嘴唇干裂,脸上被晒的红彤彤的。这些体感上的不适只针对翟小溪与三元。
翟小溪眼里的村落依然在风平浪静之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刘秀才家的那场风波被时间带走。黑袍老婆子也不见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 另外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刘中和的老婆肚子越来越大了起来。
新生儿的出现并没有让这对夫妻产生任何喜悦, 反而,随着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成长, 刘中和越是不安焦灼。
他请了和尚、道士一一来家里查看黑袍老太婆临走之前留在家里的木头小人,可是那些人均摇摇头,满脸愁容的离开, 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因为翟小溪无法亲自接触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她不能捡起那个木头娃娃检查诡异之处。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刘中和的耐心和侥幸在某日彻底崩溃。傍晚时分, 他的老婆原本在院落里的井水旁洗衣服,突然脸色大变,匆匆忙忙的跑回来说见了鬼。
“那井水里!突然冒出来一簇鬼火!老婆子那个老婆子就坐在火堆里冲着我笑!”
孕妇托着自己的大肚子,满脸仓皇。
刘秀才站了起来, 脸色苍白:“她说了什么?”
刘秀才的老婆嘴唇哆哆嗦嗦重复着老婆子的警告:“不要玩花样,一命抵一命。”
刘中和忍无可忍,不顾妻子的阻碍,将木头娃娃丢进了灶膛里,想要一把火给烧了。
火势在一刹那窜出来一米之高,差点点着了刘中和的眉毛。然而,等火势散去了以后,木头娃娃依然冷冰冰的躺在原位,身上没有任何焦黑损坏的痕迹。木头小人的表情有些许的嘲讽,冷冷的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夫妻俩……
半个月厚的某天深夜,刘中和的妻子分娩了。
产妇在夜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翟小溪和三元就在婴儿诞生的屋子里守着。刘中和如临大敌,把前院后院的门都锁的严严实实的。
内屋里除了一个产婆,外屋还喊了许多同村的壮丁守着。那架势,分明就是怕人来抢人。
婴儿的嘹亮的啼哭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黑袍婆婆准时出现了。
她并没有破门而入,也没有穿墙过院,翟小溪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一盏油灯里晃晃悠悠的出现,由墙上的黑影变成了现实的身形。
她捏起了灶台上放着的木头娃娃,点了点刘中和的太阳穴。刘秀才才举起铁锹,一下就瘫软在地上,丧失了意识昏厥了过去。
床褥上的产妇刚刚把女婴从自己的身体里生出来,转头看到黑袍老太婆抱走了女儿,丈夫不省人事,自己不顾血淋淋的身体,扑上来就要和老太婆扭打在一起。
“说话不能不算话。”老太婆冷笑了一声,下一秒,她的利爪隔开了女婴的胸膛,剖出的心脏直接丢进了木头娃娃的身体里。
刘中和老婆哭也没来得及哭一声,仰头昏死了过去。
老太婆蹲下,凝视着刘中和老婆苍白的脸,“嘿嘿”一笑,再次把那枚她放进去的心脏又给原封不动的挖了出来。
放进去时,那是一枚猫的心脏,小小的灰扑扑的,再次被黑袍老太婆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人心的大小,扑通扑通鲜红的跳着。
老太婆贪婪的凑近闻了闻那枚心脏,转身,牵住了那个已经长成了普通小孩儿那么高的木头娃娃,晃晃悠悠的消失在了灯影里。
目睹了一切的翟小溪一阵作呕。她低头用手压住了自己的胸膛。
一滴,两滴,三滴的冷雨倾倒在了她的身上。翟小溪抬头,那种灼热的,无处不在的热感退散了。她全身的毛孔都疏通了一般。
她抱着三元,没有躲雨,仰面尽情的淋着甘露一般的雨水。
奇怪……明明其他东西都是可以穿过她身体的幻象,怎么雨水就如此的真实?
翟小溪眨了眨湿哒哒的睫毛,看到天空的中心裂开一样,瓢泼的大雨倾盆而降,很快把她淋了个透。三元快要被热脱毛了,此刻大口大口的喝着雨水。
灰色的雨帘里,整个村庄像是被融化了一样,逐渐隐没在了大雨之中。
刘中和痛苦的脸,他妻子与孩子的坟头,村里人形形色色的眼神,一样一样都消失不见了。
翟小溪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气再次从四面八方而来。
眼前一黑,等她再睁开眼睛,自己置身之处,和最后一次看到纪盟白祤的地方没有分别。她站在电梯的顶部,往下望去,圆洞里,是白祤和纪盟。
听到了电梯上空传来的声音,白祤仰着头冲着她笑了笑:“终于回来了。”
翟小溪和三元跳回了电梯之后,把自己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白祤。
而短短几分钟内,那些大雨淋湿的衣服转眼间干爽了起来。纪盟划出的符箓阵法暖和了她的身子,翟小溪直呼神奇。
“你看到那个老太婆是从灯芯里跑出来的?”白祤问道。
翟小溪点点头,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点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喂三元,一半自己狼吞虎咽了起来:“没错,我看的清清楚楚。而且,我感觉这个老太婆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因为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到我。村子,刘秀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段回忆。可是那个老婆子……”
翟小溪嚼了嚼馒头,背后一阵恶寒:“好几次,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角落,我分明感觉得到她的眼睛看得到我。”
“灯影婆婆。”白祤怕翟小溪呛到,拍了拍她的后背,“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飞天夜叉。专门猎取别人的心脏续命,历练自己的妖性,生性残暴凶恶。”
“不过以小溪看到的故事而言,这夜叉已经进阶到了刻意和人类讨价还价的地步了。”
白祤摇摇头:“她并没有讨价还价。从最开始,就是她害的刘中和的老婆奄奄一息,再跑去装好人,把猫的心脏填塞了进去。她选的人有些学问。想要把猫心炼化成人心,有个条件十分重要。”
“怀孕。”翟小溪抢在白祤前头回答。她打了个响指:“刘中和的老婆是新婚,不久后大概率的会和他生子,她以救命之恩勒索两人,等孩子产出,不但可以收获炼化好的人心,还可以顺势带走婴儿的心脏。”
白祤赞许的点点头。
“这贼婆娘!真够恶心的!”纪盟气的咬牙切齿。
翟小溪忍了忍,还是没有向两位伙伴复述亲眼看到灯影婆婆取心脏的自己有多么痛苦。
“可是为什么和尚道士都说没办法呢?是不是灯影婆婆道行太深?”
白祤思忖了片刻,否认了纪盟的推测:“道行深就不用婴儿的心脏了。残杀婴孩是滔天的罪过,很容易反噬。这种妖灵如此依赖婴孩的心脏只能说明她急于求成,等级高不到哪儿去。和尚道士之所以无计可施,可能是因为阴气无迹可寻。”
“那盏灯!”翟小溪想起了什么,“刘秀才的内寝里放着一盏古灯。似乎是大婚那日新娘带来的陪嫁之一。看上去平平无奇,如果不是我看着灯影婆婆从那里出来,压根就猜不到那是她平时躲着的地方。”
“那裘紫舒呢?她又和灯影婆婆什么关系?”
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一张符箓燃进,灰烬掉落了下来。
翟小溪搓了搓手,这才想起来那个顶顶重要的问题。
她看向面前两个男人:“刚刚那场雨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我和三元从那个鬼地方给救出来的?”
白祤默默的看向了纪盟,纪盟挠挠头,显然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解释来龙去脉。
“咳,祖传的手艺,是白哥推断出来这里是一盏巨灯的灯芯。”
“灯芯?”翟小溪咽下了最后一口干粮,敲了敲电梯壁。
“你离开了电梯,就等于进入了灯的其他部分,这盏灯兴许就是存放灯影婆婆记忆的载体。不过现在看来,它对我们并不友好。几番想要冻死我与纪盟,想要热死你与三元。再拖下去,我们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
翟小溪来了劲,她拍了拍手:“来,说吧,踢哪儿。我把这破灯盏踢烂了也要出去。”
纪盟连忙摆手阻止:“不用不用,我现在施法,冲了这火阵。你做好准备就好。”
“准备?准备什么…”翟小溪的问话没有说完,白祤突然抽出了自己的羽毛。
答案昭然若揭。
那羽毛在半空中再次形成了光膜,将三个人连同三元一起包裹在里头。
纪盟念念有词,猛然间,不知道哪儿冲出来的大水,从电梯的缝隙里汩汩往里灌着。
光膜形成的球体轻盈的飘在大水之上,很快他们就顶到了电梯顶部。水势越来越大,大有洪水滔天的架势,电梯外面响起了万丈巨浪的怒吼声。
电梯显然支撑不住这样的攻击,每一块金属板都在水压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纪盟的眉头越来越重,他闭着眼睛,那些翟小溪听不清楚的口诀飞快的划过她的耳边,与隆隆水声混合在了一起。
电梯的墙壁扭曲弯曲成了灯笼状,再变形,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灯壶的模样。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尖利的咒骂声,头顶的金属板率先支撑不住水压爆裂发散而去。
白祤的光膜好好的护着几个人一起往上飞升。
翟小溪看到光膜外包裹着深蓝色的水,而深蓝色的水势边缘是熊熊烈火。烈火吐着嚣张的焰,焰里有无数双眼睛与手。那些手试图穿过蓝色的水撕裂光膜,再把三人拖入热焰之中。
越往上,烈火就越是嚣张。
他们正往灯最热的地方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最强捉鬼师小分队,集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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