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四章

    中岛敦站在早已空无一人的昏暗矿道内。

    随着普希金的顺利被捕,共噬解除之后死屋之鼠募集来的大量不法分子也被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大刀阔斧地一扫而空,随后所有人疲惫又放松地离去,所以此刻,在这里,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现在的表情。

    青年缓慢地蹲下身来,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动作去触碰那被什么东西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地面——他努力地想要找出一个否定的理由,但是不行——太熟悉了,他对那银色的兽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甚至没办法欺骗自己。那曾经是他飞驰的载点,虎爪的延伸,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搭档,力度,痕迹,形状,周围的一切都在他脑海里汇聚成清晰的景象,告诉他在不过一个小时之前的过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明明让他离开了,那么龙之介他、应该平安无事地出去了才对!他计算过的,只要不带着他龙之介一个人走到出口的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就算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也好啊,有银和其他人的陪伴的话他一定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啊,但是,为什么龙之介会和已经死去的他一样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没能走出去吗?!外面还有敌人在埋伏吗?!与谢野医生没能及时赶来吗?!还是说...在半路又折返回来找他了...吗?

    疯狂蔓延的思绪和想象中的种种可能让中岛敦如坠冰窖,但他咬紧牙关,最终还是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不,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这么悲观。

    龙之介只在这里停留了一点点时间,和他的状态并不一样,所以,也许是通过什么异能力来到这里的也说不定。

    深吸一口气,中岛敦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开始思索,龙之介所说的【呼唤】是什么意思?

    他先试着向周围轻声呼唤了一句。

    “...龙之介?”

    没有回忆,在矿洞中穿行的依旧只有寂静的风声。

    青年叹了口气,是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

    “叽?”

    ——!!!

    中岛敦发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惊吓。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几乎是呆愣地看着咔啦一声从一堆碎石地下破土而出的那一团看起来非常可爱,但是又非常眼熟的银色不明生物,整个思维陷入了空白的凝滞。

    “罗...生门?”

    “叽?——叽!!!”

    听见呼唤声,本来还在茫然四顾,形状好像一团软趴趴的果冻的银色小兽立刻循着声音把“目光”移向了他——中岛敦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对上了视线,但是,在看见他以后小兽立刻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声,无数缩小版的罗生门从身体里变形而出往地上一撑——

    “叽叽叽叽——!”

    中岛敦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从天而降的小团子就炮弹一样直直冲进了他怀里。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个触感,这个形态,这个缠上他的腰的熟练度——确实是罗生门没错但是!罗生门这是...成精了吗?

    中岛敦一把把正打算往他衣服里钻的罗生门揪了出来。

    被揪住后颈的银团子露出了无辜的豆豆眼:“叽?”

    ——好可、等等不对!

    “罗生门,是龙之介让你来的吗?他没事吗?!”

    想到更加重要的事情,中岛敦猛地把它抬到眼前,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动作粗暴了。

    好在罗生门似乎能理解他的意思,很快把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

    “叽叽叽叽!”

    原本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中岛敦长出了一口气,感受到身上的力度放松的罗生门于是灵巧地把身体一扭,顺着手臂攀上中岛敦的肩膀——然后,分出一条触手轻轻地碰了碰青年的脸颊。

    那力道小心翼翼又轻柔,亲眼看见它刚刚是怎么瞬间粉碎岩石的中岛敦愣了愣,然后不由自主地柔和下眉眼。

    “你是在安慰我吗?谢谢你。”

    ——既然龙之介没事,那他就放心了,至于罗生门为什么突然有了自我,又为什么能停留在这个世界,都成为了没必要探究的问题。

    这样的话,是不是总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你呢?

    把小罗生门安置在腰间,中岛敦含笑拉起斗篷,又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开始想念你了,我的搭档啊。】

    ...

    “哎?想要那个吗?”

    中岛敦有些惊讶地看着从斗篷的袖口探出头来的罗生门。

    他们现在正在回据点的路上,因为这样的打扮太过于显眼所以走的多是没有监控的小巷,但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斗篷里的罗生门却在路过这个巷口时突然活跃起来,中岛敦顺着它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街对面是一家生意红火的甜品店——排着长队的店门口,大大的招牌上用显眼的大字写着【新品无花果蛋糕火热销售中!】。

    中岛敦:...

    “小家伙,你可以吃东西吗?”

    他无奈地按住物似主人型,此刻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冲出去的异能力。

    ——居然连喜好口味都和龙之介一模一样吗?

    罗生门疯狂点头,并且露出了人性化的祈求表情。

    “叽QAQ...”

    中岛敦下意识地带入了一下搭档的脸和表情,然后带着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一把捂住了脸。

    ——冷静,冷静中岛敦,让龙之介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话绝对会挨揍的。

    “好吧,”冷静下来以后他揉了揉罗生门的小脑袋,“你乖乖在斗篷里藏好,我们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再进去好吗?”

    然后他得到了高兴的罗生门的一个...嗯,大概是亲亲吧?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甜品店前面的人流终于减少了,流入耳中的声音归于平静,正在逗罗生门玩的中岛敦抬起头,却没想到在路边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没有轻举妄动,于是三分钟以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武装侦探社的顶梁柱,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先生又气鼓鼓地从他刚刚离开的方向绕了回来,然后慢慢在甜品店门外站定,不动了。

    ——迷路了吗?

    中岛敦立刻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如果他从前找龙之介的时候搭档不在,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出去捞这位不认路的名侦探了。

    目光在黑发绿瞳的青年身上转了一圈,发现他大概也没有带通讯设备,似乎是肚子饿了又没有带钱,一直盯着橱窗里甜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中岛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给太宰治打个电话问问侦探社有没有派人出来接他。

    ——然而,就在他拿出手机的那一刻,江户川乱步却突然转过身,并且目的地明确地快步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刚刚在是通过玻璃橱窗的反光观察自己,中岛敦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但凡是有秘密的人大概没有人会想和这位当之无愧的名侦探对上——青年当即决定在对方穿过马路之前先走。

    “呜哇——!”

    哪知刚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呼,而在中岛敦的意识回笼之前,他已经条件反射地冲出去把为了躲车而左脚绊右脚即将摔倒在马路上的江户川乱步给一把接住,然后拉到了路边——

    低头,正对上一双写满“计划得逞”的得意洋洋的绿色眼睛。

    总觉得这个场景和昨天在地下黑街时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中岛敦,看着自己已经被紧紧拽住的斗篷,再次陷入了沉默。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下一秒罗生门倍感好奇地把半个身子从斗篷里探了出来,然后在发现自己的领地(斗篷)被入侵以后瞬间变脸一口咬住了江户川乱步的手。

    “罗——快松开!”

    江户川乱步痛呼一声,而中岛敦的心脏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好在罗生门似乎有意控制了牙齿的锋利程度,只是稍微擦破了点皮,但他丝毫不敢疏忽大意,毕竟这位名侦探先生在侦探社的受宠程度可是出了名的,中岛敦在上个世界就没看见过他受伤,“任性又孩子气,却又比任何人都可以依靠,所以被众星拱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种固有印象的加持下,他以最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撕开包装贴上伤口一气呵成——然后,感受到那种充满兴奋的探究目光牢牢地锁定了自己。

    “你比我推理的还要心软嘛!”

    这样说着,像是终于在无聊的生活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江户川乱步站定后马上兴高采烈地围着中岛敦左看右看起来。

    “唔嗯,原来如此...哦——这不是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吗?!”

    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于是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新奇玩具却又根本没办法生气的中岛敦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反正太宰君和福泽社长都已经知道了,再加一个人...也没关系吧?

    “乱步君、先生是迷路了吗?”

    一边把罗生门重新塞回斗篷里,中岛敦一边问。

    “没错,就是这样!”

    非常理所当然地这样回答了后,江户川乱步一把把贴着创可贴的右手伸到了中岛敦眼前。

    “手机弄丢了,坡那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乱步大人就自己出来了!”

    中岛敦这才想起来,太宰治好像和自己说过,为了在港口黑手党的围攻下保护福泽社长,江户川乱步把自己和中原中也一起拉进了组合成员爱伦·坡所写的小说世界里——在不知道江户川乱步什么时候会从书里出来和手机遗失联系不上的情况下,怪不得侦探社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接他们的主心骨。

    “您没有借一部手机联系其他人吗?”

    和上个世界一样,中岛敦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

    闻言,江户川乱步不满地鼓起了脸。

    “乱步大人才不要和那些愚蠢的凡人说话呢!”

    “而且!你养的宠物可是让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受伤了哎!不打算负起责任来吗?!”

    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的中岛敦自知理亏,而且在怒气冲冲的名侦探面前谁都得矮一头,于是只能好声好气地拿出很久以前哄敦的架势道歉。

    “对不起,乱步先生,作为赔礼我送你回侦探社吧?”

    “就只是这样吗?!”

    江户川乱步立刻睁大眼睛,好像他是什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十恶不赦的罪人,完全没办法抵抗那种目光的中岛敦思绪飞速转动,然后余光一瞥——

    “...我请您吃甜点?”

    “这——还差不多嘛!”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终于满意了。

    五分钟后,用中岛敦的手机给侦探社打完电话,两人一异能力体在甜品店的角落里落座,眼看江户川乱步和罗生门兴致勃勃地把菜单上的东西差不多全点了遍,然后很有同步性地在把甜点舀进嘴里后露出满足的表情,并不缺钱的中岛敦突然就感受到了一种养孩子的快乐。

    ——嗯,再全部打包一份给乱步先生带回侦探社吃好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心态转变的白色死神这样想着。

    ——毕竟是给世界第一名侦探的赔礼嘛。

    然后——

    中岛敦任劳任怨地拎着大包小包的甜品站在港口的豪华游轮前,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唔,看在你请乱步大人吃甜点的份上,本名侦探破例允许你也一起来参加宴会好了!”

    “不,我还是——”

    “你的意思是要拒绝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吗?!”

    中岛敦被他逼退一步,所有拒绝的话又全部憋回肚子里。

    ——为什么侦探社来接乱步先生的人还不来?!

    就在这时。

    “乱步先生,我来接你——”

    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

    迎上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眼神,中岛敦缓慢地后退了一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后退。

    ——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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