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鸟笼。
在这个柔软的温室里,人的意识甫一诞生就被无形的伦理,道德,秩序和所谓的“常识”所束缚,在虚假的自由中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最后在牢笼中幸福地死去。
人的头盖骨就仿佛世界的缩影,思维的婴儿蜷缩在骨骼中酣睡,于是人得以用双脚在大地上行走。
【敦君,你喜欢鸟吗?】
中岛敦疾驰着来到位于横滨边界的废弃公园的时候,这片区域刚刚落完一场小雨。湿润的泥土与肆意生长的植被中,被雨后的露水所围绕着,银发的青年正随意地坐在老旧的木质长凳上,对停留在他手上的一只白鸽露出浅薄而温和的笑容。
【不要这么警惕嘛,最后再陪我说说话怎么样?呵呵——我很喜欢鸟哦,不受重力束缚,翱翔于天际,多么...让人向往啊。】
那样的表情,平静中蕴含着对遥远不可及之物的怅惘,与中岛敦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摘下了右脸的面具,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衣着有些怪异的英俊绅士,但当那只镌刻着狭长伤疤的左眼将含笑的视线投注过来的那一瞬间,白鸽扑棱棱地展翅,眯起眼睛的小丑将披风一扬,咧开嘴角,诡谲又带点疯狂的笑容就又随着真假参半的灵魂回归身体,唤起表演开场时兴奋的欢呼声。
“哦,我们的客人终于到场了吗——!”
【但是,我们...人类啊,永远没法从这个温暖又潮湿的地狱中逃脱。】
被惊起的鸟群呼啦啦地从两人之间穿过,略过天际,在柔软的苍蓝色中化为一些小小的黑点,风从地面吹起向它们追逐而去,在寂静中发出渺远的回响,拉长的略显夸张的语调缠绕上耳膜,强行营造出渗人的欢乐——但中岛敦记得他临终时的叹息,悲伤得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都心碎的眼睛,他从不会对敌人感到同情,只是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他依旧无法用自己的阅历和感受完全地理解这个人,一个疯子?小丑?谎言家?追逐着过于荒谬的妄想的狂信徒?——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中岛敦到达案发地点的时候,车子里只有司机的尸体,那么小栗虫太郎之所以还能活命,一定是还有什么别的价值,而在看见资料上他的异能力的那一瞬间中岛敦就明白了——能够消灭所有犯罪证据的异能力,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掩饰自己的犯罪证据,而是要将什么已经被抹去的证据重新唤醒——
费奥多尔真正的目标,是太宰君。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太宰先生早已经离开了,所以当时小栗虫太郎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的视野里,中岛敦只知道七号机关中有着能够完全抹消罪证的异能力者,所以一时没有把两者联系起来,而这个世界,通过坂口安吾联系上七号机关洗白了身份的太宰君,一旦他过去的犯罪记录重新浮出水面,等待着已经失去了港口黑手党的庇护他的,只能是有关部门的逮捕和追杀。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让小栗虫太郎落进敌人的手里,青年的眼神森寒,虽然会对不起乱步先生,但是,在最坏的情况下,他只能让死人永远地保守那些秘密了。
“嗯?条件?什么来着?哦对了——没错!我确实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第二次见面了,【中岛敦】君,对吧?”
隔着大约十步路的距离,两人对望。
“说出你的条件,”面色不改,掩在斗篷下的指甲延伸成漆黑的利刃,中岛敦冷下声音,“特意在这里等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果然,已经被那个家伙猜出来了吗。
“哎——你不否认吗?”
狭长的银色眼睛眯起,仿佛是心情骤然变得晴朗了,小丑打扮的青年欢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下一秒,视野忽闪,中岛敦冷静地后退一步,恰好和突然放大在眼前的带着灿烂笑容的面孔错开距离。
“又没吓到你吗?真是大——失败!”
惊吓计划不出所料地落空,果戈里不退反进,隔着一层面具,两人之间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也许只是一片树叶落到地面的那一个瞬间,或者是眨眼的千分之一秒本能驱使着身体向虚无的空间中闪避,然后神经末梢才迟顿地感受到了痛感——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的小丑先生抹了抹被利爪割裂出伤口的脸颊,笑容越发兴致高昂了起来。
“呀,好险好险!”
青年做了几个仿佛站立不稳的慌乱动作,然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配上与气氛不符的笑容则越发显得荒诞起来,中岛敦手上用力,将虎爪从被凝固的空间中割裂拔出,他冷眼看着对方演独角戏,因为在上一次交手之后彼此都应该已经明白了,不是生死厮杀的情况下他们谁也不能真正奈何得了对方,更何况现在果戈里手上还有人质,在拖延时间吗?不,有哪里不对——
“咦,难道说被发现了吗?哈哈,被发现了!”
感受到对面传来的越发浓重的杀气,果戈里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你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么现在开始提问!请问——我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什么呢?”
雪白的斗篷一展,他将手臂伸入漆黑的空间中,然后往半空中高高一扬。
“答案是——嗯!不告诉你!哈哈哈哈,没想到吧?!现在——Surprise!”
下一秒,漆黑的人影从高空中骤然坠落。
看清对方的面孔的一瞬间中岛敦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接住对方,然而猛然爬上脊背的直觉性寒意又让他立刻疾退数步——不行,他很快在果戈里恶劣的笑容中反应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而小栗虫太郎身上一定有什么只要他触碰了就会导致糟糕后果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他清喝一声。
“罗生门!”
早已悄无声息地潜伏进茂密草丛中的银色小兽在瞬间迎风暴涨,分化出与娇小身体比起来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无数银色利刃,一半将小栗虫太郎的身体牢牢接住,另一半则故技重施想要困住面前的敌人——然而果戈里早有防备,罗生门也终究只是一部分□□,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能与被主人驱使时相提并论,所以在普通人看来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过后,小丑先生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公园和刚刚所在之处被切割出的巨大黑色空洞,不由得叹了口气露出寂寞的表情。
“连自我介绍的台词都不听就走了吗?亏我还想了好久想要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的,真是的,超过分!”
一边以夸张的低落语气这么控诉着,他一边按住了被发丝掩盖的右耳上佩戴的通讯器,位于另一边的人低声说了什么,于是重新佩戴好面具的青年就望向中岛敦离开的方向,展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漆黑的笑容。
“啊,当然,您说得对。”
刚刚飞走的白鸽又扑棱棱地飞回果戈里的肩头,变戏法似的从斗篷里抓出一把鸟食,另一只空闲的手将食指竖起抵在唇前,他对着白鸽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以标志性的叹咏调满含笑意地对通讯另一头的人答道:
“吾等乃【天人五衰】,是潜伏于这片大地的恐怖分子【杀人结社】,告知天人世代之终焉的五指——怎么样怎么样,不觉得很帅气吗?!”
——另一个,另一个世界,位于这个鸟笼之外的天空吗?
“哦?您要亲自出手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么他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同伴,真是让人期待啊!”
——你看起来很了解【我】呢...所以,你能告诉我吗?你究竟是怎么挣脱那个牢笼的?告诉我吧!请告诉我吧!要如何得到这样的自由呀?!
“那么,祝您武运隆昌咯,【老大】。”
——告诉我吧?【中岛敦】,君?
...
武装侦探社的医务室外,中岛敦正被一脸高兴的江户川乱步大力拍打着肩膀。
“干得漂亮!助理!就是要这样才配得上本名侦探嘛!唔,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您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他的笑脸,中岛敦松了口气,决定回去以后就给最大功臣罗生门买一整个甜品店的无花果蛋糕作为奖励——赶回来的一路上他都用罗生门把小栗虫太郎裹得严严实实,遵循着不知道救过自己多少次的直觉没有碰到对方一下,果然,对方的身上已经被下了只要接触就能够使人昏睡不醒的异能力。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武装侦探社想要从他口中得知敌人的后续计划,就必须让太宰治对其使用人间失格,然而,一旦使用人间失格那么曾经被消抹的他的所有犯罪记录就会重新出现,二选一的选项,虽然知道侦探社的选择是确定的,但是,果然是那个惯会玩弄人心的老鼠部署的计划,不过好在小栗虫太郎性命无忧,至少江户川乱步不用为此背负罪恶感。
“今天辛苦你了,你下班吧!”
名侦探大人终于停止了他的褒奖,很大方地提前了下班的时间,中岛敦听见他嘟囔着“看我一下子拆穿你们的诡计”走远,也不由得稍微把心放下了。
“那么,与谢野小姐,我就先告辞了。”
“你真的没有受伤?”得到黑发女性狐疑的目光。
“...真的。”中岛敦无奈。
——多亏了超再生,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体验过搭档口中堪比地狱的治疗过程,并且以后也不会想要体验的,嗯。
其他社员都在外勤中,翘了一上午班的太宰治也在刚刚被暴怒的国木田独步拖走,打过招呼以后他揉着斗篷里罗生门的小脑袋回了家,准备试验一下最近横滨兴起的送货□□。
然后?
中岛敦黑着脸一手按住一个非人类,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出门取个东西的功夫涩泽龙彦怎么就这么巧地醒了,又是怎么和罗生门打起来的。
看着被暴风肆虐过一样的客厅,白色死神露出了死亡微笑。
“给我一个解释,嗯?”
瑟瑟发抖的涩泽龙彦/罗生门: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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