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六章

    横滨市警察局,第二十七警备所,附设看守所。

    江户川乱步如过无人之境一般快步走过气氛阴森的走廊,无视了几处传出的不和谐的叫骂声,径直走到尽头的一间的牢房外停下,一把握住了铁栏杆。

    “听着,我一定会让你从这里出来,”以罕见的严肃语气,他这样对半隐在牢房阴影中,面色颓圮的年轻男人说,“听见没,国木田。”

    话音落下以后,他得到一阵短暂的沉默,国木田独步的脸上泄露出些微的苦意,他靠坐在墙边,以往挺拔的脊背佝偻着,过了一会儿,才以以自嘲的口吻回答道:

    “算了吧,乱步先生,嫌疑犯被拘留...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知道会是这样。

    江户川乱步头痛地捂住了额头,叹息一声“服了你了”。

    “真是的,你可是社长属意的接班人,只不过敌人的一次陷害就让你萎靡不振了吗?”他不满地鼓起脸,口吻又重归任性的孩子气,“【因为罪恶感所以觉得自己是犯人】了吗?我才不管你在想什么,我会证明你是无罪的!”

    “而且!”他再度加重了语气,“为了救你我可是特意和其他人做了交易,出来以后记得要还本名侦探人情知道了吗?”

    “交易...?”国木田独步睁大了眼睛,“您和什么人——”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江户川乱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正帮我接受社长的处罚呢——总而言之,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发呆吧!”

    和放下豪言壮语就潇洒离去的名侦探不同,此时他的交易对象,中岛敦,正勤勤恳恳地套着巨大的玩偶服在大街上派发传单和气球招揽顾客,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顶替原本属于江户川乱步的工作,那要追溯到昨天宴会结束的时候——

    【我说你,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吧?既然如此,来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被兴致勃勃的名侦探拦住,对方抛出【推理出让你那边的芥川龙之介来到这个世界的方法】这个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作为交换,中岛敦要在这一个星期内担任他的助手,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

    上任的第一天,他的工作是给翘班的名侦探收拾烂摊子。

    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会感到沉重闷热的玩偶服,套在中岛敦身上就和没套没什么两样,灵活的动作和行动自如的姿态让他在其他一众玩偶里鹤立鸡群,不多时就吸引了一大批围着他打转的小朋友。

    中岛敦喜欢孩子,也一向招孩子喜欢,被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簇拥着,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下来,那是即使不通过语言也能被心思纯澈的孩子感知到的柔软善意——不请自来的太宰治就撑着脸坐在一旁的遮阳伞下,出神地看着憨态可掬的玩偶熊耐心地从气球堆里挑出孩子们各自想要的形状和颜色,偶尔应他们的要求摸摸他们的头,或者俯下身去接受他们的拥抱和亲吻——真好啊,我也想被敦君亲亲抱抱外加摸头,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忆起昨天的场景,他的心里又开始酸得冒泡泡。

    【那孩子是上天赐予我的奇迹。】

    对自己坦白以后,在将落的夕阳下摘下面具,温柔地望向少年离开方向的那双眼睛,在那一瞬间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虽然多少猜到了敦君还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情,但是...那种笑容也太犯规了吧?!仅仅只是注视着对方就感到幸福什么的,他这不是完败了吗?!

    于是百忙之中抽空往这边望了一眼的中岛敦看见的就是太宰治从昨天持续到现在不变的幽怨表情。

    ——总觉得太宰君最近越来越孩子气了...错觉吗?

    已经在昨天对方的控诉下深刻反思过自己的错误,中岛敦认错态度良好地对着气鼓鼓的太宰治挥了挥手——因为敦君的事情生气的话,果然是在意自己不是和他最要好吧?看见了太宰君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么作为朋友自己应该给他更多的安全感才对。

    自认为想得非常正确,并准备在结束工作以后认真告诉对方“我们会永远是朋友”的中岛敦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又重新投入回工作里。

    一眼看穿了他的心理活动的太宰治无力地趴到了桌上,眼神死。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敦君你未免迟钝过头了吧?!

    想他太宰治向来在女性群体(和部分男性群体)中无往不利独孤求败,现在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敦君,虽然知道你之前没有过感情经历他是很高兴,但是!能不能不要再给他发朋友卡了?!

    然而每每对上青年关怀又正直的眼神,太宰治就觉得自己仅剩的良心受到了万箭穿心,又像个胆小鬼一样不由自主地把所有吐露情感的话语憋回喉咙里——那颗鲜活的心里有一座墓园,他无比清楚的明白,在那里安静沉眠的是曾经枯萎在青年手心的花,在青年尚且未完全明白情爱之前,失去的痛苦就替他匆匆关上了那扇大门,过去的伤口也许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愈合了,但是,说来可笑,他并没有不会因此被拒绝的那份自信。

    ——太宰君?

    人流渐渐减少的空档中岛敦又抽空往身后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恹恹地趴在桌上的棕色脑袋,就连发丝蜷曲的弧度都好像失去了生气——该不会是生病了吧?还是伤口复发了?中岛敦忙趁着短暂的空窗期走过去,隔着玩偶服轻声呼唤他。

    “太宰君,你还好吗?”

    “不好,”太宰治的声音闷闷的,“我的敦君严重不足了,再不补充敦君的话我就要死掉了!”

    ——哎,难道说,是迟来的闹别扭?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是以怎么样的角度来看待对方的,中岛敦失笑之余还是控制着玩偶熊从后面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这样可以了吗?”

    棕色的不明物体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别扭的哼声。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这么大了还要和熊熊玩!”

    正巧路过的小女孩发出了天真无邪的感叹声。

    ——叔、叔叔?

    太宰治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假装)伤心欲绝。

    “敦君,我看起来很老吗?”

    自古以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且他深知对方就吃这一套,顿时呜呜呜地开始故技重施——假哭。

    上次他摸到了软乎乎的老虎耳朵,这次嘛——

    “我伤心了,我感觉伤口又要裂开了,我不管我要敦君亲亲才能好!”

    “妈妈,那个叔叔好幼稚哦。”

    刚刚走远的小女孩的声音就在这时又隐隐传了过来。

    “真的要亲吗,幼稚的太宰君?”

    中岛敦努力忍住笑意,太宰治则坚强地维持住了笑容,然后,眼看对方好像是想就这么隔着头套亲他一下,他连忙用双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敦君太狡猾了啦!这样不算,要真的亲才行!”

    非常的理不直气也壮。

    “那只能之后再说了哦,”中岛敦无奈地摇了摇手里的传单示意自己还有工作,“乱步先生说让我尽快做完去找他。”

    “嘛,那就先欠着,敦君可不能反悔哦~”

    一番操作后成功空手套白狼的太宰治终于满意地坐了回去,没有了他的干扰,中岛敦得以在一个小时后顺利完成工作。

    换好衣服以后,助手先生很有职业精神地拨通了名侦探大人的电话。

    “哦,是你啊,助手!”江户川乱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活力满满,“工作完成了吗?真不错!那么你现在来这个地方接我回侦探社吧!”

    “您已经找到死屋之鼠的证据销毁专家了吗?”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中岛敦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他就释然了,毕竟对方是江户川乱步,此时太宰治慢悠悠地从后面晃过来,把头凑到电话前问了声好。

    “哦,太宰你也在啊!什么?对方的异能力?哼哼,虽然是少见的能侵蚀现实的异能力,但我还是轻松解决了!嗯?你已经猜到了?没错,我把他介绍去异能特务科了!毕竟是能稍微让本名侦探为难的人——”

    陌生男性的声音,就在此时突然从江户川乱步那一头插入了对话之中截断了对话,通过电流和震动数次辗转到达中岛敦耳中的声音稍微有些失真,但是,那急切而激烈的声音所传达的言语却让中岛敦骤然停下了脚步。

    “【听好了,乱步君——!】”

    “【很快会有大案子找上侦探社,你们绝对不要接手!】”

    很快声音骤然放大,是江户川乱步拿着手机快速靠近了他那边的声源。

    “【否则侦探社将会灭亡!明白了吗?!绝对——】”

    下一秒,阻断了那个声音的,是一声巨大的枪响声。

    随即,像是刻意将过程展现给人看的,又有几声枪声不紧不慢地响起,在一片死寂中,江户川乱步骤然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中岛敦的反应很快。

    “太宰君,麻烦你联系乱步先生,让他把对方的资料发到我的手机上——我会联系组合的首领用神之眼搜索对方的位置。”

    他一把挂断电话,语速飞快地对太宰治说道,在拨通菲兹杰拉德的号码的同时整个人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往一旁的小巷里窜了出去。

    紫金色的眼睛里泛上无机质的冷光,兽化拉长的瞳孔里,温和的表象隐去,显露出锋锐的杀意来。

    【费、奥、多、尔。】

    ——我差点忘了,你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你想要毁灭武装侦探社吗?

    那么,我就一定会把它守护给你看。

    【等着吧,你这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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