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现在很慌。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慌。
身体下本来柔软的沙发此刻像是红叶大姐刑讯室里扎满钢钉的椅子,尖锐得让他想要分分钟跳起来逃离这个他好像不该坐的位置,被三个单人沙发围绕的玻璃小圆桌上摆着颜色鲜红的红酒,酒液莹润剔透,香气也很醇厚,却和目前办公室里的场景一样仿佛暴风雨之前平静的海面,让人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事实上,他的脑子现在还差不多是一片混乱,深刻的惊惧感依旧紧紧攥着向心脏输送血液的血管,十几分钟以前的记忆光怪陆离得像一场梦,仿佛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当他的首领再一次用那种表情从他眼前一跃而下,然后本能比意识更快地,因为太过于气愤,自己似乎,大逆不道地打了太宰先生的脸。
——我,打了,太宰先生的,脸。
不是疑问句而是确确实实的陈述句,有那么几秒钟,中岛敦脑海中活灵活现地浮现出了自己被做成虎肉火锅的未来。
但还那并不是现在最让他忐忑的事情。
老实说,他根本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被从走廊带到顶楼的首领办公室来的了,等终于从“我居然打了太宰先生”的脑内风暴中挣脱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这里,没有遮挡的巨大落地窗让办公室内充盈着丰沛明亮的光,照亮了视野中反应神经一时半会无法理解的场景——面容相同但衣着气质大相庭径的两人正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用如出一辙的假笑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左边身穿米色风衣的青年就笑眯眯地转过头来,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轻快地说:
“呀,想我了吗,敦君?”
“我们昨天才刚刚——”中岛敦先是下意识地回应,然后猛地止住了声音,“太宰君——?!”
他刷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急急地去查看太宰治的健康状况。
“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哦,安心安心。”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很配合地放松身体任青年把自己翻来覆去地检测一遍的太宰治对对面沙发上的另一个自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自然而然地一把环住中岛敦的腰开始假哭。
“呜呜呜,但是敦君!猎犬超过分的!拿那——么粗的针扎我的脖子,动作也特别粗鲁!害得我给敦君带的纪念品都摔坏了找不回来了!那可是我特意给敦君挑的限量情侣款!情侣款哎!我不依敦君以后要再陪我去买一个!”
然而中岛敦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前半句上,下意识地就要去扒他脖子上的绷带看看伤口,但很快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羽毛一样漂浮的并不真切的笑意,在青年咔嗒咔嗒地把头扭过去的时候一身黑衣的太宰轻笑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口,他眉眼弯弯语气缱绻,黑沉沉的眼睛里几乎给人一种戏谑而温柔多情的错觉。
“敦君,我觉得我才是现在需要你关心一下伤势的人,不是吗?”
——完了,要被做成虎肉火锅了。
中岛敦本能地就要单膝跪下请罪,但他忘了自己现在正被太宰治抱着,抽了抽身体发现没抽动,反而被对方搂得更紧了些,太宰治从青年怀里钻出个头,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活该”两个大字,感受着手下衣物被汗水浸透后冰冷濡湿的触感,眼神刷的冷了下去。
“是吗,我反而觉得敦君打轻了呢,有你这么一个首领敦君没有变得像中也一样暴躁可真是万幸——哎呀,我都差点忘记了,现在那边港黑的首领是中也来着,所以敦君根本没必要听你的话不是吗,前、任首领大人?”
“哦?”眼中的笑意消失,太宰好整以暇地用双手撑住了下巴,“即使我不再是首领了,敦君叫我一声老师也不过分吧?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敦君的时候,敦君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撒手呢,就连晚上也要和我一起睡,呵呵,现在回想起来,真的非常可爱,好怀念啊。”
语气温柔地对中岛敦这么说着,他又无声而缓慢地对太宰治做了几个口型。
即使分离了十年,这孩子还是奋不顾身地向我伸出了手呢,我们的羁绊可不是时间能消磨的,你说对吗?我的——
【替、代、品。】
嘴角的弧度下压,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敏锐地感知到气氛开始紧张的中岛敦有些手足无措,任他经历太多异能力再强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这样诡异的场景,最后也只能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
“抱歉,太宰先生...”
“不用和我说抱歉,敦君,”太宰的眉眼柔和下来,“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吓你的——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见了...但是你还愿意不顾一切地向我伸出手,我真的非常,真的很高兴。”
鼻子一酸,中岛敦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接受您的道歉。”
反正打都打了,再大逆不道一点也可以吧?这样想着,他挣开太宰治的手转过身去,不再压抑沸腾的情感。
“您根本就没有弄清楚我在因为什么生气!即使您要利用我也好,试探我也好,有那么多的方法!为什么偏偏要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气势汹汹地走到一时间呆在那里的太宰面前,拔高了音调。
“您也好太宰君也好!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都太让人气愤了!请再多在意自己一点啊!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啊?!”
实在是气急了,他开始一边在办公室里踱步一边细数认识以来两人的各种不自爱的方方面面并且对其进行全方位而细致尖锐的批判,像是要把十年来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宣泄出来,皮靴把地板踩地得噔噔响,一旁表情同时僵在脸上的两人并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只能疯狂用眼神交流推卸责任,颇有挨夏目漱石骂时森鸥外和福泽谕吉的风范——等到中岛敦终于说完他们的“罪行”长出一口气,看见的就是两颗焉头搭脑的白菜(自闭褪色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起来。
“总而言之,从今以后我会时刻监督您和太宰君的!如果再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就——”
他在威胁的话上卡壳了一下,余光瞥见太宰脸上的伤口。
青年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拳头。
接到暗示的两人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开玩笑,敦君是不常生气,但是生气的敦君真的超可怕的你知道吗?!
“呼——那就好。”
中岛敦终于松了口气,然而等他走回自己的沙发上坐下,才发现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根本没谈——也许是刚刚已经豁出去了,现在很多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问题的吐露都变得轻松起来。
“太宰先生您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会加入天人五衰,又为什么会和太宰君在一起?”
他平静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太宰先生,现在是我的敌人吗?”
“你变得更加坦率和坚强了啊,敦君,真了不起,”太宰的目光细细地扫过那双美丽又沉毅的眼睛,赞叹道,“如果我回答是的话,恐怕你就会毅然决然地站到我的对立面去吧——但是很遗憾,我可不想和敦君成为敌人然后再被打一次,至于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就是一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的,很长的故事了。”
“不能...告诉我?”中岛敦皱起眉头。
“嗨,嗨——!虽然很不想给这个家伙作证但是他说的差不多是真的,”被无视了的太宰治举起双手放在嘴巴作喇叭状,“没关系,放心吧敦君,我会看着这个家伙的哦,如果他乱来的话...”
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虽然我也很想告诉你一切,但是,这是和【那时】一样的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的情况,”太宰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我的目的,那么,敦君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您。”中岛敦不假思索地回答,“也相信太宰君,请告诉我吧。”
闻言太宰和太宰治皮笑肉不笑地对视一眼,又在中岛敦察觉之前相看两厌地移开视线。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受人之托,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
将双手放置于膝盖上,身体轻轻后靠,近乎安抚地微笑着,太宰轻声说:
“那就是毁掉【书】。”
——什么?!
中岛敦睁大了眼睛。
“为此,我需要你的力量,敦君,助我一臂之力吧。”
金色的光芒浮现,在中岛敦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出现在太宰手中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东西。
——【书】,能够改写现实,实现夙愿的宝物。
“没错,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书】。”
太宰姿态随意地翻了翻书页,中岛敦注意到,整本书的前半部分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虽然一时看不清内容,但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一瞬间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几处违和在心底浮现,难道那是因为——
“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我曾经用书影响过你的思维,但是对你的作用并不大,你问我为什么成为了天人五衰的首领,也是因为我在书上这么写了——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能够顺利将【书】毁灭,但是敦君,就在这时,你作为一个无法置之不理的变数出现了。”
他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
“明明按照计划,现在侦探社的成员应该大部分都被猎犬捕获了才对,然而你又不受书的影响,直接打乱了我的计划,于是我决定顺势而为——那么,欢迎加入天人五衰哦,敦君?”
回想起自己昨天在猎犬面前都说了什么,明白就连自己的这个反应也被对方算到了,中岛敦自认不如。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您...”
“嗯,这个嘛...在最终阶段的计划之前你什么都不用做,”太宰笑眯眯地说,“敦君只要假装被我控制站在我身后就好了,毕竟你是真的不太会演戏呢?要是露出破绽就不好了。”
“但是龙之介——”
“啊,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该把你送回监狱去了,这边的我。”
太宰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不经意地用更加震撼的消息打断了他的话,他和太宰治对视一眼,很快彼此达成共识。
——无论如何,先把敦君和芥川龙之介分开再说!
“这!监狱是怎么回事?!”
果然中岛敦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
“呜呜呜,敦君,这个家伙超过分的,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被猎犬找到的!而且他还想趁机一个人霸占敦君!敦君你一定要小心他对你图——”
太宰治的哭诉声在一个响指下戛然而止,只剩下两个人的办公室内,面对中岛敦茫然的视线太宰好整以暇地拿起终于有了存在感的红酒杯晃了晃。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不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我的计划,这边的我必须到那里去牵制他才行。”
招招手让中岛敦也拿起一杯酒,用含笑而缱绻的声音,他把身体微微前倾,和高脚杯一起靠近青年的脸。
——至于监狱里的那个【变数】,不用担心,敦君,你甚至不用知道,我和那个家伙会好好处理掉的。
漆黑的杀意潜藏在温柔的眸光之后。
“最后,让我们为今天的重逢干杯吧,敦君?”
——老鼠就该老老实实呆在下水道里,敢觊觎我的月亮,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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