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十六章

    营救小栗虫太郎的过程一如计划中的顺利。

    在故意弄出动静引来追兵和领兵的坂口安吾对上,假装被对方追捕得仓皇逃窜之后,三位演员成功在安妮的房间里聚首,异能特务科的参事官辅佐先生在看见一个不落的侦探社成员时终于放下心头的大石松了口气——太宰治到现在还没有给他传来任何信息,要是侦探社这边也出了差错,那可真的有得头疼了。

    “福泽社长,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牢你费心了。”福泽谕吉点点头。

    “哦!特务科的!你是太宰的朋友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户川乱步就在这时咬着糖果插进两人中间。

    “太宰君他暂时还没有给我传递消息,但是生物芯片传来的心跳声一直很平稳,应该是还没有从深度麻醉中醒来,看来政府和对待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比起这个,乱步君,种田长官那时候都和你说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正要因为这个找你呢,”咯嘣一声咬碎了糖果,江户川乱步语调不清地回答,“除了书的事情,真正的犯人是有着一半白发一半粉发的年轻男性,也是天人五衰的成员,异能力是【能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和别人最想知道的事情交换】,以及天人五衰的首领代号是【神威】——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犯人没有做其余伪装,那个发色特征应该不常见吧?要想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计划,得靠你的政府权限来找出那个犯人才行。”

    “我明白了,”坂口安吾点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回特务科找出犯人,那么,之后还请保持电话联系,以及——”

    他将视线移到一旁并肩而立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身上。

    “按照这位中岛君的说法,猎犬现在应该会全力对你们进行狙击,我个人的意见是两位和侦探社分开行动,尽量转移猎犬的视线,再加上异能特务科这边由我指挥,侦探社的行动所受到的阻碍就会降低到最小。”

    “分开行动?那中岛桑和芥川先生岂不是不能呆在据点里了吗?”敦急急地开口,“那样太危险了!万一猎犬倾巢出动——中岛桑?”

    “啊...”中岛敦猛地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怎么了,敦君?”

    这下就连芥川龙之介都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在这种时候,敦不应该会走神的才对。

    “敦,累了吗?”

    “不,没什么,”中岛敦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听见太宰君没事,太高兴了。”

    太宰治这个存在对中岛敦来说一直是特别的,所以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芥川龙之介于是没有多想,他把坂口安吾的话复述了一遍,事实上,他也认为双方分头行动更好一些,但是搭档要是执意留下保护侦探社的安全,那么他自然也没有意见。

    “好的,那我们就分开行动吧。”中岛敦点点头,语气轻松,“不用担心,敦君,我和龙之介就算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在下也不介意战略性的撤退。”芥川龙之介勾起嘴角。

    “那就这么决定了!”

    江户川乱步一锤定音,再三和敦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以后,少年担忧地看着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跟着坂口安吾向异能力空间外走去。

    但是,在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一身黑衣的青年微微回过头来,温柔地微笑着,无声地对他说了什么。

    敦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对方究竟说了什么,那一瞬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少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挽留,然而下一秒空间随即闭合,青年微笑着的眉眼就这样消失在空间外,再也看不见了。

    ——他说...中岛桑刚刚说了...什么?

    杂乱而疯狂鼓动的不详心音中,刚刚无声开合的嘴唇,对他说的是——

    【对不起,再见,敦君。】

    瞳孔猛然收缩,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蒙哥马利的手腕,高声喊道:

    “开门!蒙哥马利!快开门!”

    “敦——?!”泉镜花骤然回头。

    “喂!你怎么了?!”蒙哥马利也被他近乎惊恐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打开安妮的房间的门,“有什么话忘记和那个家伙说——”

    在看清外面景象的那一刻,少女的声音被生生压抑回喉咙里。

    离刚刚封闭空间才过去多久?十秒?二十秒?

    昏迷不醒的坂口安吾和芥川龙之介就倒在连接着安妮的房间的巷口,惊愕的表情还未完全从他们脸上褪去,原本的三人只剩下两个,有一个人...完全不见了踪影。

    整个异能力空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昏并不具有攻击性异能力的坂口安吾很容易,但是与此同时还要瞬间击昏旁边的芥川龙之介...除了能够完全使他放下防备的中岛敦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一时间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蒙哥马利回过头去,看见侦探社的众人如出一辙的凝固的表情。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户川乱步。

    “糟糕!”

    他猛地转身大步朝被安置在一旁的小栗虫太郎走去,先是掀开他的眼皮,然后抬起他的头开始翻找——果然,在他的后颈处发现了一个注射器留下的小小的针孔。

    一切的线索都突然之间串联起来了。

    青年的神色罕见地难看下来。

    他原本以为太宰治之所以会被捕,是敌人用书书写了这一过程,但是,小栗虫太郎现在的昏睡却是因为被注射了麻醉剂,他身上能够使人沉睡的异能力,连带着他本身消抹犯罪证据的异能,都已、经、被、解、除、了。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异能力,只有一个,能够让中岛敦不惜和搭档决裂也要离开的人,也只会有那么一个,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存在,恰恰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恶,自己刚刚居然没看出来助理他不对劲!

    “把特务科的叫醒!让他马上去查那个天人五衰的成员在哪里!没有时间了!”

    江户川乱步神色凝重。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敦!

    ...

    中岛敦在城市的小巷中向着横滨标志性的五栋高楼的方向疾驰。

    搭档震惊的神色还残留在眼前不曾褪去,他垂下眼,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从小栗虫太郎身上发现的纸条。

    ——对不起,龙之介,但是,我现在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整个身体,包括牙齿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指甲刺进掌心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理智,青年苦笑了一下,刚刚在大家面前的表现恐怕已经把他这辈子的演技都用尽了吧。

    身体好像很轻,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自己的存在都要感知不到了,但又好像很重,重到他每迈开一步都像是被生生地撕扯下一块血肉,在刀尖上鲜血淋漓地跳舞,两种极端的矛盾感在身体中来回拉扯,搅和成污浊又泥泞的一片,于是所有的思考都被吞没了——不,准确地来说,是连思考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别去,别去,无数的声音在身后呼喊沸腾着,但巨大到让他无所遁形的恐惧疯狂地拖拽着他要他迈开步伐,在看见纸条上的内容的时候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太宰君已经被捕了啊,如果是他设计自己入狱的话是不可能不告诉他的,那么、那么、能够解除异能的,知道这种加密通讯的人,剩下的可能,不就只有那一个了吗?

    【来找我吧?只要你找到我,我就把你的“太宰治”还给你。】

    终于理解了那句话的此刻,他就连想象那个人的名字,回忆那个人的面孔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我好高兴啊,您还活着,真的非常高兴,做梦也没有想到还可以再见到您,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您啊——!为什么好不容易可以再见了,又像过去一样给我这么残酷的选择?!

    整座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寂静无声,就好像所有人被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一样,中岛敦机械化地沿着楼梯向上攀爬,无数的声音在内心里翻滚咆哮,最后都化为一种轻飘飘的无望。

    ——我一直都太过于愚钝了,从来都看不透您的想法,您为什么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呢?因为织田先生吗?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究竟该怎么办才好?难道说——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您离开一次,这一次、还要成为您的敌人,甚至亲手把您杀死...吗?

    颤抖的手几次从把手上滑落,终于咔嗒一声,他推开了顶楼的大门,然后,在一瞬间由广阔的天空吹来的风下,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无数个梦境中以释然又决绝的姿态说着再见的那个人,此刻正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地的模样,微笑地站立在他眼前,天台的边缘。

    声音,色彩,整个世界都成为他的陪衬,时间被分割成无数杂乱的碎片,纷纷扰扰地把一切思绪掩盖,久远的时光从杂草丛生的墓碑下钻出,带着血一样暗沉驳杂的颜色,被这个人拯救,被这个人教导,被这个人利用又抛弃,但他一秒也不曾忘记过他的面孔,他的声音和教诲,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此刻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称呼,却熟悉得好像昨天他才刚刚走过首领办公室前的那条长廊,厚重的大门打开,巨大的落地窗下,带着深沉笑容的他的首领正对他微笑着说,辛苦了,欢迎回来。

    “太宰、先生...”

    那声音微弱到几乎就湮没在自己的唇齿间,但不远处的青年却好像听见了,飘荡红色的围巾被他从风里拢回怀中,用仅剩的一只没有被绷带缠绕的鸢色的眼睛,眉眼弯弯地,他这样说。

    “你来了,敦君。”

    那声音温柔又亲切,却像一把刀流畅地划开了他的胸膛,一刀一刀地刺入心脏,干涸枯萎的血管里没有血液流出,于是疼痛就加倍地疯狂生长,中岛敦后退一步,死死地攥住胸前的衣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落荒而逃,欺骗自己这这是一个荒唐的梦,太宰先生不是敌人,他已经疲惫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睡着了,面前的只是敌人用书做成的幻象,居然敢侮辱已经长眠的死者,必须、必须要把他杀死——

    怎么、可能啊...

    “太宰、先生...”

    从自己的嘴里,恐怕已经吐不出其他音节了,现在站在这里的真的是28岁的自己吗?为何此刻,却好像仍然身为一个幼童,依旧身处在那个孤儿院里一样茫然无措——要问什么呢?想要说什么呢?不知道啊,他现在,就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我在哦,敦君——但是,敦君似乎不希望见到我呢?”

    ——!

    中岛敦猛地睁大了眼睛。

    笑容不变的,青年单薄的身体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过于宽大的外套在强风下哗啦一扬,在毫无遮挡的一望无际的天空下,就仿佛漆黑的,折断的鸟的翅膀。

    ——不、等等,等等...

    “太宰先生...那里...”

    【那里很危险,请、回到这边来...】

    “既然敦君不想见到我,那么就——”

    微笑着,就如同十年前一样张开双臂,青年将身体后倾,越过栏杆,那样熟悉的,随风而去的姿态——让中岛敦的脑海变成了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

    “太宰先生——!”

    那一刻,驱使着身体不再是理智和灵魂了,唯一剩下的念头就只有奔上前去,抛弃过去只能无力地注视着这一切的自己,在呼啸的风声中伸出手去,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把正向下坠落的人拥进怀里。

    下一秒,双双向下极速坠落。

    “我给过你机会了哦,敦君?”

    ——是你自己,向我伸出了手哦?

    在强烈的失重感和茫然中,即使是伏在耳边吐露的话语也听得不太清晰,中岛敦本能地用虎化的手臂插入大楼的墙壁中,刺耳的摩擦声带着火花,双人的体重在港口黑手党的大楼表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当下落终于停止,他从深重的恐惧中挣脱,有人正一下一下地抚着他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脊背,怀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觉也不是一摊模糊的血肉,牙关不断颤抖——差一点,就差一点...

    “好了,好了,没事了,深呼吸——”

    ——差一点就,又要失去这个人了。

    “太、宰...先生、您...”

    咸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驱使僵硬的身体破开大楼外层的玻璃,让两个人跌进里面的走廊里。

    “我怎么了,敦君?”

    棕发的青年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就连呼吸都近在咫尺。

    中岛敦控制僵硬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您觉得、吓我很好玩是吧?”

    这下换对方的笑容僵住了。

    “不、等等敦君,我可以解释——”

    怒火和后怕一起上涌,反应过来自己无疑是被耍了的中岛敦咬牙切齿地举起了拳头。

    “您和上帝解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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