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心, 不要碰!”
叶含真严厉短促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肃静的场地。
身前的江旻在看到她的脸色之后, 一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手指微微一动,便将身旁其余首座菩提叶中的那滴井水控制住, 往地上洒去。
而他们手中的净瓶,也被江旻第一时间扔进了青铜鼎里。
听到了她的话之后, 除了点雨的首座们外,其余弟子也都是震惊不已, 逐渐骚动起来。
“小含真, 你这话是何意?”印涵容看了过来, 神色不解。
叶含真望了一眼江旻,不知道有关器虫之事是否能够拿到明面来说。
毕竟事关重大,到目前为止,还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此事, 哪怕是在星河山, 也不过寇临郦瑛季俞之才知道其中内情。
江旻没有说话,微微思索了一瞬,将手中的净瓶轻轻一抖, 倒了一滴井水在石板间生出的杂草上。
那原本有些蔫了的杂草, 忽然如同重新焕发新生般,整颗草茎都挺立了起来,甚至还长高了不少,连干巴巴的叶子都变得青翠欲滴。
“这不就是长得更好了嘛。”师望看着那逐渐长高的杂草,并没有瞧出什么门道, “睦井井水内原本就有丰富的灵力,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看上去,的确没有什么不妥。”柳凝梦也走了过来,手指在杂草之上微微动了动,青绿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根茎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小含真莫不是昨天赶路太累,产生幻觉了?”印涵容笑了笑。
叶含真抿唇,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照理说,若器虫没有发动,她也应该感受不到才对。
不知为何,这一次,器虫的气息明明非常的微弱,但是当那气息一靠近之后,她就很快发觉了。
但从目前这杂草的情况来看,似乎井水之内并没有什么不妥。
难道说,真的是她自己昨夜在静徽的灵府内太过紧张,才会思虑过度,直觉出了问题?
叶含真悄悄瞄了一眼队列后排,发现寇临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她抿了抿唇,眼神渐黯。
如果她在的话,至少能够第一时间验证自己的预感是否无误。
器虫的组成原本就是未知,就算是寇临都没有办法完全分析出来,而柳凝梦从未接触过器虫一物,没有检测出来它的气息,也十分正常。
而原著中,叶玄雅在星河山修炼这一段内容,根本也没有做任何介绍,更别说沐雨祭这里的内容,其中是否有嵇无恕从中捣乱。
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叶含真看着那株生机勃勃的杂草,默默地摩挲着自己的耳珠,沉默不语。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中止了点雨?”
“听说是井水出了问题?”
“可是柳师伯方才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异常啊。”
“那为什么还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柳师伯检查得有问题呢?”
“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师尊的法术,看不起我们百花谷吗?”
“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见前方依旧没有动静,逐渐把话头,转向了别处。
“刚刚说话那人……是江师叔新收的那个小弟子吗?”
“搞什么?为了来沐雨祭,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争取到这个名额,就为了受睦井井水的洗礼,现在这是在干嘛?因为一句莫须有的话耽误这么多人的功夫,她担得起吗?”
“那小妮子想出风头,也不该搞这一出博人眼球吧?浪费大家的时间!”
“听说就是她赢了毕师兄?不过区区开光初期,指不定是耍了什么卑鄙手段,不然以毕师兄的资质,怎么会输?”
“谁知道呢,能在这种场合急着表现自己的,鬼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样,说不定,能让江师叔看上,还是因为那张脸……”
“……”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毕兴文微微一皱眉。
“噤声!庙宇殿前,成何体统!”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所有叽叽喳喳的小弟子们都闭了嘴,噤若寒蝉。
毕竟,烈阳峰首座的严厉无情,那也是出了名的。
毕兴文见众人都安静下来,遂缓缓向叶含真看过来。
“叶师侄,我们需要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虽然并没有发怒的意思,但也不怒自威。
毕谨修身形微动,握着焚天的手逐渐攥紧。
他很清楚父亲一板一眼的性格,若叶含真说不上来原因,又搅乱了沐雨祭的秩序的话,是断不会轻饶了她的。
可在她在灵府内的表现,他也看着眼里,所以他并不觉得,叶师妹会是一个无缘无故打断祭祀的人。
如果父亲真的要联合师叔师伯惩罚叶师妹的话,他要不要站出来?
然而毕谨修并没有想到,叶含真面上完全没有任何胆怯,甚至非常的冷静。
“毕师伯,恕含真大胆,还请给含真两刻钟的时间。”叶含真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对众师伯行礼。
“两刻钟?”师望浑厚的声音里带着些惊讶,“叶师侄,你可知道,干扰沐雨祭,在咱们无极宗,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何况是两刻之久。”
“这件事情,含真并无法放在明面上解释……还请师伯理解。”叶含真依旧态度平和,面不改色。
“这……”师望见她态度坚决,一时间有些犯难。
“小含真,你可是认真的?”印涵容面上一贯轻松的神色也肃然了几分。
“是。”
毕兴文眸光微闪,没再说什么。
“若真的有什么事,我替她担着。”一直在一旁看着那株杂草的江旻,忽然插了一句。
“江师弟,你……”师望眼中的惊讶更甚,下巴上的胡子都剧烈地抖了一瞬。
“江旻,你可想好了。”毕兴文皱眉,“九九八十一道混灵戒鞭,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江旻这样说,叶含真也开始慌神了。
虽然她未亲眼见过混灵戒鞭,但也听说过,这是无极宗最重的刑罚之一,取灵州极北之地的万年玄铁,混入五种元素的灵力,是为“混灵”。
而混灵戒鞭的每一鞭,不但是抽在肉|体之上,更是灵体之上,寻常人只要五鞭,便会因为疼痛难耐,受不下去了。
方才那些话,不过是自己一意孤行的直觉,若因此受罚,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甘愿领罚。
但若要因此把江旻牵扯进来……
“师尊,您不必……”
“嗯。”叶含真还没有说出口,江旻已经平静地应了下来。
“她是我的徒弟,若教而不善,那便是我的责任。”
叶含真的喉咙倏忽收紧。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初她跟江旻二人在汤山悬崖山洞里的情景。
“若你犯的错,在我收你为徒之前,那是我识人不明。”
“若你犯的错,在我收你为徒之后,那是我教而不善。”
当初她虽然感动,却从未真正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也并未当真过。
毕竟对于她来说,如果是主观上犯了错误,归根结底,原因都在于自己,既然错了,就该由自己承担责任。
犯错受罚,天经地义。
但江旻是认真的。
他是真情实意地决定为她的错误负责,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叶含真心中升腾起一股模糊的酸涩感觉。
似欣喜,似茫然。
“师尊,我……”叶含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自己判断错了……
如果真的判断错了……
“无事。”江旻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相信你。”
或许是怕她心理负担太大,江旻想了想,又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帮我分担一鞭好了。”
叶含真愣了一瞬,忽然笑出声来。
她拭干了眼角笑出的泪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些。
江旻这个人,你说他大条,看人却十分的准。
但……他看人准,似乎也没什么屁用。
反正,他行事永远不在点子上。
见叶含真的神色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好了起来,江旻的心不由自主地漾了一会儿,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自己的话,小徒弟果然很受用。
唔,下次继续这么干好了。
“嗯。”叶含真点了点头,桃花眼微微弯起。
“放心吧,师尊,徒儿不会让我们俩受罚的。”
江旻轻咳了两声。
“这样最好。”
一时间,场间又沉寂了下来。
师望见江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再继续劝什么,索性让弟子们原地静坐吐息,等待那株杂草会带来什么结论。
除了星河山之外的其余弟子,内心都十分不忿,对叶含真也颇有微词,但碍于自家首座都已经发了话,便也不好发作,只得原地等待。
叶含真也坐下来,继续观察着那株杂草。
它还在继续向上生长,只是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那翠色的绿叶在阳光下恣意地生长,完全没有任何被器虫毒害的颓靡表现。
滴漏中的细沙缓缓地往下流淌,两刻钟很快便过去了。
然而那株小小的杂草,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叶含真抿着嘴,心逐渐地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她明明能够清楚地从那株杂草身上感应到器虫的气息。
“小含真,时间已经到了。”印涵容将桌上的滴漏收了起来,面色有些遗憾。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江师弟……”师望看着仍然面色不动的江旻,叹了一句。
“罢了,反正你们年轻人也经得起折腾。”
毕兴文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起身,准备回庙内去取混灵戒鞭。
“最后不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嘛!真是莫名其妙!”
“瞧瞧她那委屈样,好像还是我们欠了她似的,闯了这么大的祸也能有江师叔兜着,真的是好大一朵白莲花,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小师叔也是为大家好!你们能不能放尊重点!”
“哎哟,星河山的口气真的是好大,合着是我们逼着你们小师叔在这里发神经的吗?”
“你?!我们小师叔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根本不了解她!”
“我们了解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我们的小师叔,好在不是我们小师叔,瞧瞧你们被她骗得团团转,还要维护的模样,难怪你们星河山越来越不行……”
“……”
冉彦原本就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一直都沉默不语,不欲与其他人有交集,此时听见非议叶含真的人越来越多,再也忍不住,身体猛然回转过去,赭色的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冉彦跟星河山的其他弟子确认过,昨夜灵府之内的事情,最后只有他们入了洞天玄境的人才有记忆,其他人都没有。
小师叔为了将所有人从灵府之中救出去,那样辛苦筹划,他们一无所知,没有出力也就罢了,到现在,小师叔因为担心众人,反而被他们当面冷嘲热讽,这让人如何忍得下去?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袖子就被人攥住了。
叶含真对他摇了摇头。
“可是,小师叔,他们如此编排你……”冉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没关系。”叶含真笑着安抚他,“没有必要为了不了解自己的人而活。”
“我是为了你们。”
“若井水之中真的没有猫腻,是最好的。”
冉彦心中一恸,知道叶含真不想连累自己,也不想再把事情闹大。
他内心挣扎了良久,最终还是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恨恨地将头一低,眼不见,耳也不愿意再听。
叶含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乖孩子。”
处理好了冉彦的情绪,她的视线落回了那株杂草之上。
若真的是自己判断错误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至少说明,嵇无恕的魔爪,还没有伸到这里。
她抬眸看了一眼江旻。
他依然还是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接下来要受刑的模样。
叶含真原本紧紧攥起的双手,倒是因为他平静的态度,微微放松了下来。
她淡然地出列,站至了江旻身侧,身形虽然单薄,却傲骨凛然,让人不敢小觑。
不出片刻,毕兴文已经将混灵戒鞭拿了出来。
“江师弟,你看,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师望有些不忍心。
不管怎么样,江旻都是静徽最宠爱的徒弟,说实话,入门这几十年,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别说受罚,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
如今要在这些小弟子面前受刑,实在是有些太……
“不用,这里就好。”江旻站得笔直,面上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仿佛面对的不是恐怖的混灵戒鞭,而是普通的柳条一般。
“我与含真坦坦荡荡,便是犯了错,也问心无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似乎想到什么,他偏头看过来。
“在众人面前受这一鞭……你可愿意?”
叶含真弯了眉眼,清媚的小脸上一派云淡风轻,那神色与体态,倒是与江旻有几分相似。
“随时奉陪。”
见二人如此谈笑风生的模样,全然不似其他人的惶恐,毕兴文握着混灵戒鞭的手,忽然顿了一顿。
但他一向秉承奖罚分明,哪怕面前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手掌逐渐往戒鞭内灌输灵力,他催动着冰寒的戒鞭,就准备往二人的方向挥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声清朗明净的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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