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席间欢笑畅谈, 好不热闹。
吃饱喝足, 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似乎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这不, 说什么来什么，寇临笑眯眯地控制着机械木车, 推了一车盖着布帛的东西出来。
“生辰及笄，怎么能没有美酒相伴呢。”
寇临将那布帛一掀, 露出其内的几只大木桶, 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起。
原本在一旁独坐, 默默看着众人谈笑的江旻，身体陡然一僵。
“咦，寇神医，这是什么？”季俞之好奇地凑过去看。
“哼哼。”寇临得意地挑眉, “这可是本神医珍藏十几年的陈酿, 今儿就给你们开开封！”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木桶的口子打开。
瞬间，一股浓郁清甜的酒香扑面而来, 悠远而又醇厚。
“哇, 好香！”季俞之眼前一亮，“这是……梨花醉？”
“你小子，人挺憨，鼻子倒是挺灵的。”寇临不置可否，将酒勺拿在手里晃了晃, “来来来，人人都有份，今儿这么高兴的日子，一个都不许逃！不醉不归！”
席间的弟子们听了，也兴奋得摩拳擦掌。
“喝酒吗？好久没有喝了，还挺想念的。”
“上次咱们拼酒是什么时候来着，一年前？还是两年前？就你那小鸡胃，现在还能喝得下几盅啊，哈哈。”
“小看我？今儿不给你喝趴下，我就不叫你师兄！”
“……”
季俞之眼巴巴地望向江旻。
若今日大家酩酊大醉，明日的课业必定也得取消了。
这种临时放假的事情，还是得需要得到首座的首肯。
江旻轻咳了两声，眼神有些飘忽。
“嗯，这几日没什么事情，放纵一点倒是无妨。”犹豫了一会儿，江旻最终点了点头。
“不过，小孩子不能碰。”在一旁的郦瑛补充了一句。
“这个没关系，我早有准备。”寇临笑眯眯地打开了另一桶木桶。
瞬间，甜甜的果香溢了出来，与梨花醉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啊！是果汁！”季俞之惊叹道。
“这么开心的日子，怎么能少了孩子们的份。”寇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来，俞之，帮我分发一下！”
“寇神医，我也来帮忙！”总算空闲下来一点的叶含真也想凑过来帮忙。
“今日你是寿星大人，乖乖去坐好。”寇临给她盛了满满一大杯梨花醉，笑眯眯道，“怎么样，能喝吧？”
“嗯。”叶含真接下她手里的水晶杯，“多谢寇神医为大家准备这么多……”
“安心，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寇临眉眼弯起，“待会儿咱们的小寿星大人免不了要陪酒，可要悠着点儿哦。”
“嗯！”叶含真重重地点了点，回去了。
果不其然，有拿到酒盏的弟子已经开始向她敬酒。
不一会儿，在场的弟子们，人手一杯，觥筹交错，气氛越来越热烈。
寇临闲闲地舀了一杯果汁，一杯梨花醉，信步往江旻的方向走去。
江旻坐得离众人比较远，一个人默默地喝着茶。
期间季俞之跟郦瑛过来敬他，他也只是以茶代酒，微微表示了一下。
其他的小弟子对他都是又敬又怕居多，自然也就不敢靠过来了。
江旻也想过要不要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席，但不知为何，看着热闹的众人，忽然有一些不舍得。
就这样看一看，也挺好。
“羽光君，怎么不过去？”寇临举着两只杯子，放在他桌前，“今日可是您最喜欢的小徒弟的生辰，这不去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寇临一向都是直呼他的姓名，只有在使坏的时候，才会叫他“羽光君”“江首座”之类的尊称。
听了她的话，江旻有些犹豫。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惑人心智的东西，更无法理解，为何世人都为之疯狂。
耽于醉生梦死，亦不过是南柯一梦，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
看着不远处叶含真与身边的人觥筹交错的开怀模样，他的内心，忽然有些动摇。
如果……如果只是喝一杯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面前颜色不同的两个水晶杯，眸中神色闪烁。
最终，他抬起手，往那杯果汁的方向伸过去。
“哎，没想到，我第一次酿的果汁，还挺好喝的。”结果，寇临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将那杯果汁拿起来，喝了一口。
喝完，她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嗯，真香。”
江旻：……
寇临看着他僵硬的脸色，还有默默收回去的手，内心爽得不得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十分自然。
“哎，羽光君，您怎么不把酒杯拿起来？”寇临诧异地看着他，“莫不是……您方才想拿的是果汁？”
“这及笄之日，小含真一生也就这么一次，我还以为，羽光君会更重视一点，想陪她喝一杯呢……”
“哎，是我不好，明知道羽光君不能喝酒，还……”寇临一边说着，一边又喝了一口果汁，“羽光君等一等啊，我再去盛一杯果汁来……”
“寇临，你不必用这样的伎俩激我。”江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唔。”寇临无辜地看着他，也不辩解。
“该喝的，我自然会喝。”江旻将桌上剩下的那水晶杯一握，丹凤眼中一片平静。
“爽快！本神医生平最欣赏的，就是羽光君这样说到做到的男人！”寇临举起自己的杯子，“来，我先敬您一杯！”
江旻：……
“开个玩笑。”寇临见他僵在当场，实在是忍不住，最终笑了出声，“咱们羽光君生平第一杯酒，自然是该留给小含真的。”
那一边，叶含真被众人团团围住敬酒，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她酒量是还不错，但也经不起这么多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但她见大家如此开心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忍心拒绝。
就没有人来救救她吗？
叶含真欲哭无泪。
冉彦见她周围被挤得水泄不通，虽然想靠近，但碍于人太多，一直没动作，此时好不容易人少些了，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拿着酒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小师叔。”冉彦讷讷地喊了一声。
“阿彦，你来了呀。”叶含真回过头来，看见一旁神色闪烁的少年，笑了笑，“今天过得开心嘛。”
“嗯。”冉彦乖乖地点了点头，见她笑吟吟的模样，最终还是举起酒杯。
“小师叔，生辰快乐。”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如果，以后……我……”冉彦结结巴巴，大脑一片空白，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无法思考。
叶含真见他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的模样，只是轻轻地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壁。
“哐当——”
水晶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你，阿彦。”叶含真并没有问他想说什么，只是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将梨花醉送入口中，“能够遇见你这样一个弟弟，真是太好了。”
“师妹，快来，行酒令啦！”季俞之俊秀憨直的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显然有些喝高了，在一旁兴奋地喊叫。
“啊？来了来了。”叶含真刚喝完满满一杯，头还有些晕乎，就被季俞之抓了过去，继续去应付众人了。
冉彦看着自己杯中还在微微荡漾的梨花醉，有些充盈于胸的欣喜，同时，也莫名有些空空荡荡的。
他并不是太明白这种感觉，便也……不想去明白了。
仰头，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嗯，能够遇见……真是太好了。
“师兄，我的酒令行完了，该你了！”酒过三巡，叶含真已经有些意识迷糊，连看东西都开始重影。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
“师兄？”叶含真又重复了一句。
忽然，一个淡淡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
“师兄，你别是想耍赖……”
待见到身边的人之后，她愣了一瞬，随后，默默地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师尊。”
江旻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举着酒杯，大约是要过来敬酒的。
但……他也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把不准江旻到底想干什么。
叶含真被他身上清澈的水元素气息激得清醒了些，想了想，迟疑地开口。
“师尊您……要不先坐？”
“唔。”江旻眨了眨眼，还真就坐了下来。
叶含真：……
“师兄，你们先玩儿。”叶含真对着另一边惊讶得双目圆睁的季俞之笑了一声，“我……先招待一下师尊。”
季俞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头。
他跟周围的几个弟子去一边玩儿了，眸中的惊讶依旧还是没有褪，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尊居然碰酒杯了……往常连酒味儿都要绕着走的人，居然碰酒杯了！……”
她跟江旻的周围瞬间就清净了。
叶含真听着季俞之越来越小的声音，有些茫然。
原来，江旻是个不喜欢喝酒的。
那他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师尊？”见江旻一直不说话，叶含真只得帮他找话题，“您……是不是不喜欢喝酒？”
江旻默默地看着酒杯。
叶含真对琢磨他的微表情已经十分熟练。
哦，这是默认了。
“您如果不能喝的话，不用勉强自己的。”叶含真宽慰他，“您今日能在场，徒儿就已经很开心了，不必非得在乎那些规矩……”
结果没有想到，江旻居然脸色一白。
“我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叶含真：……
她对江旻这句话的可信度表示十分的怀疑。
嘛，不过，也不过就是一杯酒而已，就算江旻是个一杯倒，大不了喝一杯睡到天亮，也没什么关系。
“那……师尊，徒儿就敬您这一杯。”叶含真将手中的酒杯添得满满当当，举在他面前。
“一谢您收下徒儿。”
“二谢您对徒儿的悉心培养。”
“三谢……您将徒儿带来星河山。”
说这些话的时候，叶含真的表情非常的认真。
或许是有些微醺的缘故，她白皙的小脸上染了薄薄的红晕，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其内倒映着星河山的灿烂盛景。
江旻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忽然有些挪不开眼。
“你不必谢我。”他淡淡地开口，将自己的水晶杯与叶含真的碰在一起。
“这一切……都是为了星河山。”
“嗯。”叶含真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吟吟地跟着他的话重复，“都是为了星河山！”
说完，她毫不犹豫，将那一杯满得要溢出来的梨花醉统统灌了下去。
江旻：……
他本来只想跟小徒弟意思意思的。
为什么小徒弟手脚这么快？
叶含真喝完之后，见江旻还举着酒杯僵在原处，没有动作。
“哦，这一杯是我敬师尊的，师尊喝不喝，都是可以的。”叶含真说话的时候，有薄薄的酒气溢了出来，似有若无地钻进江旻的鼻尖。
不知为何，江旻明明不喜酒味，却能从叶含真身上，感受到那醉人的香气。
小徒弟都如此爽快，自己再如此扭捏，倒是没有半点师父的模样了。
他再没犹豫，闭上眼，将那一整杯酒一口气吞了进去。
叶含真被他如此果决的动作吓了一跳。
“师尊，您不必一次……”
她话还没说完，江旻就偏过头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含真：……
果然，不会喝酒的人第一口就这么猛，不呛到才怪。
“师尊，您慢点儿……”叶含真连忙帮他顺着背，“您如果真的想喝，小口小口地来就好了……”
江旻的气息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慢慢地回头看她。
他俊美的脸难受地扭在一起，口中有些酒液没能完全咽下，透明清澈的梨花白顺着嘴角慢慢儿地滑至线条优美的下颌，最后滴落在浅色的衣襟上，绽开一片暧昧的酒花。
而平日里一向清澈冷然的丹凤眼，此时竟然有些微微的泪光，还有……
委屈？
叶含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她被自己心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给震住了。
虽然想这样不太厚道，但是，咳咳，嗯，但是。
这样的师尊……
好……
好可爱……
叶含真赶忙将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来，掏出手绢自然而然地帮他将嘴角淌出的酒液擦干净。
大约也是酒精的缘故，江旻的思绪有些迷糊，对她略显亲密的动作也没什么反应。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他似乎哪里又开始难受，右手微微攥紧前襟，唇色有些泛白，踉踉跄跄地起身，一句话也没说，捻了个诀径直往山顶飞去。
“哎，师尊……”叶含真一头雾水，但见他离开之前表情不是太好，也隐隐有些担心。
虽然只是一杯酒的事情，但毕竟江旻此前从未喝过酒，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匆忙跟季俞之解释了一下江旻的情况，让他们自己玩得尽兴，自己跳上正在一旁喝果汁，正喝得不亦乐乎的小雪的背，往江旻的方向追去。
寇临见小雪矫健美丽的身影消失在夜空，缓缓地晃了晃自己杯中的果汁。
饮尽之后，她将杯子放下，另外倒了两杯新酒，慢慢地往药庐的方向走去。
“寇神医。”郦瑛原本也在跟季俞之他们行酒令，见寇临要走，问了一句，“您不来一起吗？”
“不必了，你们年轻人精力好，我这老年人，可是玩不动了。”寇临笑眯眯地对他们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再喝两杯，就得睡下了。”
“啊？真可惜。”季俞之通红着一张脸，语气里有些失望，“那，寇神医你早点睡哦！”
“嗯。”寇临依旧笑意盈盈，“你们好好玩儿！”
回到药庐之后，寇临径直回了里屋。
古朴简洁的屋内满是药香，只是走进去，便令人心旷神怡。
里屋的正中央，摆着一条巨大的，长盒状的物什，用鲜艳的红色布帛盖着，一直垂到地面，将其内的东西遮得严严实实。
寇临将两杯梨花醉放在一旁的木几上，温柔而又小心地拉开那红色布帛，放在了一旁。
布帛之下，是一樽通体透明的水晶棺。
而水晶棺之内，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眉眼温柔的妙龄女子。
若仔细看，能够发现，那女子身上穿的衣服，跟寇临身上的青木色长裙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寇临轻轻地抚摸着水晶棺，面上的表情逐渐沉醉，像是在抚摸棺内的人一般。
“师姐……”寇临举着酒杯，轻声开口。
“你不喝酒，从来只爱果汁。”
“自小就是这样，无论我怎么逗弄，你都不肯喝一口。”
“如今，连江旻这个榆木脑袋都肯喝了。”
“师姐，你何时，才能陪我饮一杯呢？”
寇临一边说着，一边将梨花白饮尽，唇角微微勾起，溢出一抹笑。
然而她的眼睛里，空旷冷寂，并没有丝毫笑意。
夜风倏忽潜入，撩起了寇临冗长的青丝，半遮住英挺幽深的面容。
并没有人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叶含真：师尊，师尊喝醉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jpg）
江旻（脸红）：赶，赶紧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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