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叶含真久违地失眠了。
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一会儿, 结果梦里边,全是江旻的脸, 怎么甩都甩不脱。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妩媚,松松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襟, 露出了大半个劲瘦匀称的身子。
然后神色温柔,语气缱绻地跟自己说。
“含真。”
“你可以亵渎我。”
叶含真浑身僵硬, 想要阻止他的行为, 却倏忽被抓住手, 贴在了他的胸前。
“不必怜惜。”
“来……”
“弄脏我吧。”
“……”
然后叶含真就吓醒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满脑子都写着“害怕”两个字。
她甚至合理地怀疑,江旻是不是被哪个人给魂穿了。
“唔……妹妹……怎么了?”或许是被她坐起的动作给扰动到,叶玄雅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昨天她也忘了后来江旻又说了什么话,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地被江旻带回了客栈, 叶玄雅开心地跟她聊了好多事情, 她也没太听进去,后来聊得晚了,就干脆让叶玄雅留宿, 二人一起睡了。
“……没什么。”叶含真摇了摇头, 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做噩梦了吧。”
“噩梦?”叶玄雅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做噩梦也会脸红的吗。”
“……啊?”叶含真放在被褥上的手僵硬了一瞬,“什, 什么?”
“妹妹,虽然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叶玄雅也陪她坐起来,柔柔地抚上了她的脸,“你这个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做了噩梦。”
“倒更像是……”
“啊?我,我没有……”叶含真回答的声音都结巴了起来。
“你瞧,我都没有说是什么,你就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了。”叶玄雅忍俊不禁,“你从小就比我机灵,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却这么迟钝。”
“你心里的事情不愿意告诉我没有关系,不过,你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一直相信,如果是含真的话,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叶玄雅摸她头的手法还是这么熟练跟温柔。
“如果哪一天想倾诉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阿姐……”叶含真有些动容。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叶玄雅微微一笑,“谁让我们是姐妹呢。”
“……嗯。”叶含真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再睡会儿吧,天还早。”
二人又一起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叶玄雅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漆黑静谧的房间里,叶含真慢慢地睁开眼睛。
想着叶玄雅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她脑子里有些乱。
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起衣服,她悄悄地出了房门。
郦城一向是个火炉,此时正值五月中旬,更是酷热,只有像现在这样凌晨的时候,才会稍稍地凉爽些。
每到这时候,她就会非常怀念四季如春的星河山。
叶含真默默地坐在客栈的青瓦上,抱着双膝,看着这个陌生的王城。
除了远处一缕模糊的打更声,还有零星的几点微光,整个城市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安静地沉睡着。
寅时了。
在这深海一般静谧的巷陌里,有什么阴谋正在悄无声息地滋长着。
她想起白日里范统说的那个,四皇子的异乡人门客。
待大家起身之后,一起去看看吧。
想到这里,江旻睡眼惺忪的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的起床气,也只有自己能幸免于难。
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倏忽,又想起了什么,微微地僵住。
叶玄雅说,她方才的模样,并不像是在做噩梦……
因为江旻对她的好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一直以来,她甚至都没有细想过,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只是……师父而已吗?
梦里江旻柔情似水的表情十分清晰,哪怕现在想起来,还是让她一阵心悸。
她以为自己是因为江旻不同寻常的改变而感到害怕。
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
自己害怕对他人有所期待。
她那颗封闭的心,害怕被人窥探。
什么都不去追究,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便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关于嵇无恕的这一切因果尘埃落定之后,她还能像从前计划的那样,了无牵挂地一个人离去吗?
她有些茫然。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想下去,但是感情却不受控制地会去思考。
在他的眼里,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存在?
他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将自己培养成接班人而已吗?
而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回答她的,只有绵长无尽的微凉夜风。
“谁?”
风中似乎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水元素气息传来,叶含真敏锐地往右前方看了过去,沉声斥道。
除了沙沙的树叶晃动,空无一人。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是,是她糊涂了。
依照江旻的老年人作息,这个时间点,必定是雷打不动地睡着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嘲笑。
叶含真,你现在的姿态,可真是难看。
眼下,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却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轻轻拍了拍脸颊,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
无论如何,这些纠缠不清的思绪,都要放在嵇无恕的事情解决之后,再去考虑。
想总算通了一些,她的心绪逐渐宁静了下来,轻巧地跳下房顶,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客栈右前方的苍天大树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浅淡的人影,飘逸的衣袖短暂地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快得像是幻觉。
第二天一大早,晏泓就来接叶玄雅回去,众人一起在大厅里吃早餐。
“妹妹,你真的不随我去天一门看看吗?”叶玄雅有些不舍。
“嗯,等事情忙完之后,我一定会去找阿姐的。”叶含真闷头吃了一口肉粥,笑了笑。
晏泓的眼神有些飘乎,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时候,江旻姗姗来迟,从楼上下来,径直走了过来。
“师尊,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季俞之赶忙站起来,“要吃点什么吗?”
“不必,我不饿。”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直接在叶含真身边的空位坐下了。
晏泓的神色瞬间微妙了起来。
叶含真轻咳了一句。
“师尊,这里的瑶柱肉粥很好喝,您真的不尝尝?”
“唔。”江旻自然而然地看向叶含真的碗。
叶含真会意,取了一支新的勺子,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肉粥,轻车熟路地递给他。
江旻尝了一口。
“嗯,还行。”
季俞之早就习惯了师尊的双标行为,只能暗自嘤嘤嘤地擦眼泪。
晏泓脸上微妙的神色,逐渐变得震惊。
“晏公子,怎么了?”见晏泓脸上的神色不太对,季俞之好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羽光君跟徒弟的感情……这样好。”
“啊,是啊,师尊对咱们都很好的。”季俞之笑眯眯地答话,“尤其是小师妹,师尊可宠她了。”
晏泓:……
这已经不是宠不宠的问题了。
你们难道都不觉得他们这个师徒相处模式,哪里有问题吗???
直到晏泓跟叶玄雅回到天一门后,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复杂。
“泓哥哥,怎么了?”叶玄雅不解地看他,“从早上开始,你好像就不太开心?”
“没什么,只是……玄雅,你不觉得,羽光君跟叶含真的关系,有点……”晏泓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点什么?”叶玄雅笑道,“像是夫妇?”
“果然你也这样觉得吗?”晏泓脱口而出,“他们宗门的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唔,可能相处的时间长了,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吧。”叶玄雅抱着晏泓的手臂,若有所思,“你看,咱们如此亲近,也没有人说什么呀。”
“……我们,我们不一样的。”晏泓悄悄别过脸去。
“当局者迷嘛。”叶玄雅似乎想起什么,杏眼里光芒闪烁。
“不过,还是希望含真妹妹能够早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呢……”
叶玄雅跟晏泓走后不久,出去探查情况的冉彦便回来了。
“阿彦,将军府的情况如何?”季俞之示意他过来坐。
“昨日范统被晏公子送回去之后,便被范将军狠狠训斥了一顿,禁足半月。”冉彦喝了口水,“后来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看上去,范统对器虫的事情的确是不知情。”
“对了,还有,郦师伯说,四皇子醒了。”
“四皇子他醒了?情况怎么样?”季俞之连忙问。
“不太好,虽然昨日已经帮他清理了器虫,但是身体情况很不稳定,可能需要辅助治疗。”冉彦摇了摇头。
“那我得去一趟。”季俞之沉吟,“小师妹,你要一起吗?”
“我就不了,我想去看看范统说的那个门客。”叶含真认真道。
“那我也跟小师叔一起……”冉彦眼神微闪。
“你。”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旻轻飘飘地瞄了一眼,“跟俞之一起去宫里。”
“可是……”冉彦还想再争取一下。
然而江旻并没有任何要商量的意思。
“我跟她去。”
冉彦那些担心叶含真会遇到危险,想一起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若要保护叶含真的安全,还有谁比江旻跟适合呢。
“……是。”虽然不甘不愿,冉彦还是闷闷地应了下来。
商量好了之后,四人兵分两路,往各自的目的地行去。
四皇子的王府离王府并不是太近,算是在郦城的外围,周围居住的人并不是太多,因为四皇子本人不在府里的缘故,看上去有些冷清。
他们到场的时候,王府门前守卫的小厮正在打瞌睡。
叶含真轻轻拍了拍小厮的肩。
“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
“嗯……嗯?”小厮迷迷糊糊地惊醒,原本有些怒气,但一见着面前笑意盈盈的美人,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连右嘴边的痦子都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想问一下,府里是否有一位异乡的先生。”
听她问了这个,小厮有些犹豫。
“这位姑娘,府内门客的消息,咱们是不能随便透露的……”
叶含真也没恼,只是笑眯眯地从小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令牌。
“现在呢?小兄弟是否能够如实相告了?”
“这……这是郦王陛下的金令?”小厮的脸色瞬间变了,赶忙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原谅……”
“没事没事。”叶含真扶他起来,“咱们只想找那位大人聊聊四皇子的事情,顺便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不会透露是你说的,放心。”
“多谢大人……”小厮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看她。
“那位坤臧大人,是上个月才来府里的,四皇子去了一趟昆州后,就将他带了回来。”
“昆州?”叶含真思索着这个地点,“继续说。”
若她没记错,昆州潮湿,雨林密布,蛇虫遍地,并不是太适合人类居住,常出擅用毒的修士。
“坤臧大人来了之后,非常受四皇子的喜爱,出入必带着他,还让咱们以上宾的礼仪待他。”
“这样。”叶含真点头,“那位坤臧大人,现在可在府里?”
“不在。”小厮摇了摇头,“那位大人在没事的时候,每日早晨都会去郊外的礼堂。”
“礼堂啊……”叶含真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她倒是听过这个场所,那是异教徒的信仰地,等同于教堂之类的存在。
“那,你们这里可有坤臧的画像?”叶含真笑吟吟道,“我们有急事,等不及他回来了,想直接去寻他。”
“有,有的……”被她这么一笑,小厮魂儿都丢了半边,忙不迭地去将画像取了过来。
二人取了画像之后,往礼堂赶去。
“师尊,您……有什么事吗?”从客栈出来之后,江旻一直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原本若只是一会儿,叶含真就忍了,只是如今一直被盯着,实在是有些如芒在背。
“唔,没什么。”江旻虽然嘴上这样说,视线却仍然没有挪开。
叶含真:……
“师尊,我脸上是有什么吗?”叶含真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句。
“没有,怎么了。”
“那您为何……要一直看着我?”
“一定要有事,才能看你吗。”江旻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叶含真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
“倒也不是……只是,会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会不自在?”江旻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便是被你看着,我也没觉得不自在。”
“那是因为我没有一直看着您。”叶含真有些无语。
“若是你没有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江旻不咸不淡地接话,“既然我看你的时候,你也在看我,那我们不就是一样么。”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是又好像隐隐哪里有些不太对。
叶含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眉眼微微敛下,长睫轻轻地颤了颤。
心跳……似乎很快。
她有些莫名的烦闷,思绪也开始变得杂乱,肩膀忽然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
“哎呀——”
“对,对不起。”
那人操着一口并不太流利的官话,不住地跟她道歉。
叶含真看清他的脸之后,蓦然愣住。
她打开小厮给她的卷轴,定定地看了一瞬。
随后,慢慢地抬眼看向身前面带微笑的异乡人。
“请问……”
“阁下可是坤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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