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无恕的脸上, 的确没有第二张人|皮|面|具了。
看着那一张与静徽无二的脸, 江旻手中的鹤翎微微停滞了一瞬。
只是这短暂的一瞬间破绽, 已经足够让嵇无恕抓住机会。
他右手掌心中的黑雾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地底。
一阵带着腥臭的飓风瞬间席卷了二人的周身,同时还伴随着浓黑的雾气。
习惯性地因为这难闻的气味退后了两步, 很快便发现不对,江旻挥刀往嵇无恕躺着的地方砍去。
他能感觉到刀刃砍断了什么, 但却不像是皮肉那般柔软。
“哎……真是可惜,差一点, 就能得手了。”
嵇无恕的身体被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乌鸦叼在嘴里, 轻轻一甩, 便骑在了它的背上。
“没有想到,羽光君居然会在这样的境地完成了突破,恭喜。”
他腰部之下的裤腿空空荡荡,脸色却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朝着江旻挥了挥手, 嵇无恕随着乌鸦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江旻看着那远去的身影, 眸光闪烁,最终没有追过去,而是慢慢地弯腰, 将方才鹤翎斩断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对木头做的义肢, 看上去很新,应该经常换的样子。
静徽的腿脚没有问题,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那么,方才那张脸是怎么回事?
他的内心有些混乱。
在看到嵇无恕脸的那一瞬, 他的确是动摇了。
对静徽的脸,他的确是记忆深刻。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嵇无恕一定不是静徽。
这两个人虽然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身上的气息却完全不一样。
静徽是五灵根,虽然身上的元素气息非常杂,却总是带着一股暖意。
而静徽不一样,他身上的气息,无时不刻都是阴寒透骨的,让人想到长满了潮湿苔藓的,暗无天日的阴沟。
而江旻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境遇下,突破了十年来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的大乘境界。
而静徽当年给他的扶乩结果中,除了年龄,还有一样,便是困囿于洞虚,至死无法突破大乘。
到底是什么变化,才会让他既定的命运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江旻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中延长了的生命线,视线慢慢地落在了雨中单薄的人影上。
像是一尊雕塑般,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动作。
江旻有些茫然。
他觉得心脏很疼,却不知道自己能够为她做什么。
沉默着走到她的身边,江旻慢慢儿地蹲下来。
“含真……”尽管喊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能早一点来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
这个时候,如同被细线控制着的木偶一般,叶含真机械地偏过头,慢慢地看了过来。
紧接着,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师尊……不是你的错。”
虽然眸中带着笑意,却没有了任何光彩。
“是我选择杀了他。”
她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火钰珠,其上粘稠的血迹早已干涸,与火钰珠的颜色混为了一体。
“是我的选择……”
叶含真喃喃着,神色里闪过一丝痛苦,随后慢慢地垂下眼。
“师尊,徒儿犯了弑杀同门的重罪。”
“自请……”
“逐出师门。”
通过御元之术,他们都能感受到,逐渐往这个方向赶来的众人。
季师兄是不是丢下了做到一半的晚饭,就赶过来了呢……
叶含真的思绪有些恍然。
江旻看着眼前的人,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她如此的脆弱。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样坚韧而又聪颖,哪怕碰到了事情,也从来没有任何退缩。
但现在不一样。
像是失去了水分的秋后枯叶,轻轻一吹,就会从枝头飘零。
天空依旧阴沉,不知何时,骨龙已经回到了云层之中,消失不见了。
江旻缓缓地闭上了眼。
“冥音洞禁足一月。”
“即刻执行。”
四周又冷又湿,伸手不见五指。
叶含真微微翻了个身,连自己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听不见。
冥音洞是星河山用来惩罚犯错弟子的地方,洞内有从星河山建立之初就存在的阵法,能够吞噬阵内一切声音跟光线。
就普通弟子来说,只要呆上三天,都会产生一种对周身存在的空洞虚无感,甚至会就此浮现出轻生的冲动,所以一般来说,惩罚也不会上三天。
这一次,江旻没有选择逐她出星河山,而是直接罚了她冥音洞禁足一个月。
是想让她自生自灭吗。
叶含真苦笑了一声。
不过对于她来说,这样反倒是好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星河山的众人。
亲手杀了冉彦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不是没有想过别的方法,不是没有想过等江旻来。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亲手杀了他。
那个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书中叶玄雅的那番话。
如果是叶玄雅的话,一定会为器虫失控的冉彦求情。
而江旻,必定是会答应的。
但哪怕是他,或许能够及时压制住冉彦身上的雾体,但使用之后,也会在一定时间内无法再使用灵力。
趁着江旻短暂失去灵力的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嵇无恕将星河山搅乱了。
甚至,那场毁灭星河山的大火,或许就是冉彦身上燃烧命源的火元素。
如果来星河山的是叶玄雅的话,这是怎么也无法逃避的覆灭命运。
所以,当时静徽才会跟她说那些话。
想要救星河山,就要用阿彦的命来换。
阿彦的命……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断忧刺入胸膛的感觉,现在仿佛还在手边。
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一个冷心绝情的人。
为什么,每次做决断,都能够如此狠心?
或许,当时还有别的办法呢?
说不定,寇临还能救他,或者季俞之能够将他的意识唤回来……
又或者,还有她想象不到的办法……
为什么自己能够如此决绝地取他人的性命?
她有什么资格,用阿彦的性命,来换取自己所希望的星河山的安全。
她凭什么替别人支配生命……
漆黑无声的环境,让许多阴暗的,一直隐藏在角落的负面情绪,统统都浮现了上来。
“不要跟她玩,就是因为她总在老师面前装乖,才会让老师被人抓走了!”
“听说了吗,A班那个扫把星班花,不是有个总在宿舍楼底下跟她示爱的隔壁班小开么,最近家里出事了,灰溜溜地转校,都不敢声张。”
“嗳?原来她是领养的啊,我记得她家不是挺有钱来着,那养父母出车祸没了,她是不是也能继承家产?真好啊,这样天上掉钱的好事,怎么就落不到我头上。”
“那是你的姐夫,我的男朋友!为什么你连他也要勾引?我已经没有父母了,你连他都要抢走吗?”
“叶含真,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家?你为什么不去死?”
“……”
或许,她真的是个扫把星吧。
跟她亲近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本以为,到了这里,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她甚至真的这样以为了。
她凭什么这么以为呢。
果然,她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只会害人。
因为当初在阿彦身上,看到了怯懦的,不敢接触他人的,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这样想去帮他走出来,不要重复自己的老路。
结果,他那样信任自己,最终,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真讽刺啊。
她这样的,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凭什么觉得就能够救得了别人。
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吧。
这时候,一丝非常轻微的异动从洞口处传来。
又到中午了么。
叶含真模模糊糊地想。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御元之术能够辨认出是否有人来过。
前几天,一直都是郦瑛来给她送饭。
季俞之一次都没有来过,大约是真的恨上她了吧。
毕竟,自己杀了他最喜欢的徒弟……
叶含真自嘲地笑了笑。
她已经在洞内呆了五天,逐渐习惯了这里的氛围。
因为冥音洞内没有光线,所以她的时间观念也十分模糊,偶尔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在有人来送饭的时候,才能大致判断出时间段。
这一次,来送饭的人气息很轻,她只是晃了晃神,就感觉不到了。
其实已经到金丹期的她,早就可以辟谷,无需进食了。
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呆着,疯得太快,才会特意弄出些响动吧。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每日都会猜测,今天送来的会是什么菜色,咸了还是淡了之类的。
因为有这点念想,才不会让她想要直接沉溺在冥音洞无边的黑暗里,再也不愿意醒过来。
真是仁慈啊。
叶含真轻轻地叹息,起身去门口将饭菜端过来。
然而她还没走到洞口,忽然撞上了一具坚实的身体。
她怎么没发现这里有人在的?
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却发现没有任何回应。
很快,她就无声地笑了。
也是,在这里,任何声音都听不见呢。
她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往前走,并不想理会他。
能够让她的御元之术完全发现不了的人,整个星河山,也只有一个。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从身前紧紧地抱住。
哎?
叶含真怔了一瞬。
江旻没再掩饰自己的气息。
一瞬间,身体周围充斥着熟悉的水元素,还有胸膛的灼热温度。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面前的人。
她身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这一点,亲手杀了冉彦的她,比谁都清楚。
但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开。
她感觉到,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在她的背脊上划动着。
迷茫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江旻想干嘛。
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背脊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并没有过多久,叶含真就明白了。
她的双手微微攥紧江旻胸前的衣襟,眼眶里逐渐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此时哪怕如何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江旻都无法听见。
但他在自己背脊上重复比划的动作一直都没有停。
——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一想到当初搞这些情节的自己,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虽然肯定是HE,相亲相爱它不香么呜呜呜。
下一本一定专注发糖!(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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